第二十九章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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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圖紙上投下一片明亮光斑,空氣中浮動著細微塵埃。
    辦公室的木質隔斷,被人輕輕叩響:“請問,是劉宇工程師嗎?”
    劉宇抬起頭,見門口站著兩位陌生中年男子。
    二人皆身著筆挺的藍色卡其布幹部服,手持公文包,氣質沉穩,眼神銳利,不似一機部人員。
    “我是劉宇,二位是?”
    為首的國字臉男子走上前,熱情地伸出手:“劉工,幸會幸會!我們來自冶金部,我叫周毅。”
    “這位是我的同事孫乾,此次冒昧來訪,是有一事相求。”
    冶金部?劉宇心中微微一動,表麵卻不動聲色地與對方握手,並示意他們就座。
    周毅並不繞圈子,直接說道:“我們此次負責督導,第三軋鋼廠的全員技術等級考核。”
    “聽聞劉工不僅技術卓越,且出身於軋鋼廠,對廠裏情況了如指掌,所以,想請您這位專家幫忙把控一下。”
    說罷,他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來:“這是我們為此次八級鉗工考核,擬定的實操題目,煩請您看看,這難度是否合適?”
    劉宇接過文件,那是一張標準的零件圖紙。
    要求考生在規定時間內,運用銼刀、手鋸等工具,將一塊毛坯鐵塊,加工成一個帶有內外交錯燕尾槽的複雜構件。
    這道題,確實是八級鉗工的經典考題,難度頗高,考驗的是基本功與精度。
    對於易中海這種從業多年的老師傅而言,隻要不出意外,完成此題是必然之事。
    然而,劉宇的目光僅在圖紙上停留了三秒,便輕輕搖了搖頭。
    “過於簡單。”
    周毅和孫乾對視一眼,均感錯愕。
    這道題已難倒眾多老師傅,在他口中,竟隻是“過於簡單”?
    周毅忍不住問道:“劉工,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這道題隻能檢驗出工人的下限,無法檢驗出上限。”
    劉宇將圖紙推回桌子中央,語氣平淡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性:“它考驗的是重複勞動的熟練度,而非頂尖技術工人的學習能力,與解決新問題的能力。”
    “我們要選拔的,是能夠引領工廠技術革新的領軍人物,而非隻會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的老師傅。”
    這番話,讓周毅和孫乾的神情立刻嚴肅起來。
    他們隱約意識到,抓住了此次考核的關鍵。
    劉宇抽出旁邊一張空白繪圖紙,拿起鉛筆,手腕快速舞動,幾分鍾內,一個全新的零件立體圖清晰地呈現在紙上。
    “常規的燕尾槽加工予以保留,但在這個滑塊的頂端平麵上,”
    他的筆尖在圖紙上重重一點:“增加一道工序:使用銑床,銑出三個互成120度均布的腰型槽。”
    這還不止,他繼續補充道:“最為關鍵的是檢測環節。
    完成加工後,不允許使用傳統的卡尺和塞規,必須使用部裏去年才下發到重點單位的數顯半徑規進行檢測,誤差必須控製在0.02毫米以內。”
    嘶……周毅和孫乾看著圖紙上,那個看似簡單、實則暗藏玄機的改動,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涼氣。
    銑床加工,考驗的是對新設備的操作能力。
    120度均布,考驗的是精密分度和計算能力。
    而最後的數顯半徑規檢測,則是一道真正的難關!那種新式量具,莫說普通工人,即便很多技術員都尚未摸索清楚。
    這道題,考查的不再僅僅是手上的技藝,更是頭腦中的智慧!
    “劉工,您這一招……真是直擊要害啊!”周毅一拍大腿,眼神中滿是興奮的光芒。
    “這就相當於把那些,隻憑經驗做事、不思進取的老油條,全部篩選出去了!”
    “八級工,應當是技術領域的先鋒,而非守舊的代表。”劉宇放下鉛筆,目光望向窗外,那裏正是軋鋼廠的方向。
    易中海,你不是自詡技術第一、德高望重嗎?
    這一次,就讓你在全廠工友麵前,用你最引以為傲的技術,親手為自己的體麵掘開墳墓。
    周毅和孫乾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中不再隻是單純的錯愕,而是燃起了火花。
    “劉工,您繼續說。”周毅身體前傾,整個人散發著專注的氣場。
    他明白,自己抓住了此次考核的核心。
    “八級工,月薪九十九塊,處於工人等級的金字塔頂端,享受工程師待遇。
    這樣的人,若隻會埋頭苦幹,不懂學習,不會使用新設備,那他便是工廠發展的阻礙,而非動力。”
    劉宇的聲音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如重錘,敲擊在兩位冶金部幹事的心坎上:
    “我們選拔的,應當是能夠看懂新圖紙、摸索新設備、帶領整個車間進行技術攻關的‘工人工程師’。”
    周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裏的水都晃動起來:“說得好!‘工人工程師’,這個提法太精準了!”
    他拿起劉宇畫的圖紙,越看越覺得精妙:“劉工,您這個方案,我原則上同意了!不過……”
    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老辣的光芒:“為了體現此次考核的嚴肅性和權威性,我再增添一條。
    所有八級鉗工的考生,統一使用廠裏新采購的那批,高碳工具鋼毛坯。
    那批鋼材韌性良好,但加工難度更大,對火候和力道的把控要求極高。
    誰若還依照老經驗行事,隻怕連第一步的劃線都會出現偏差!”
    孫乾在一旁聽得心潮澎湃,立刻補充道:“沒錯!而且考核時間,必須從原來的四個小時,壓縮至三個半小時!”
    “真正的頂尖人才,就應當具備應對壓力的能力!”
    兩位來自冶金部的幹事,在劉宇點燃的火藥桶上,又狠狠地澆了兩勺熱油。
    劉宇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他知道,此事已成。
    周毅站起身,與劉宇再次握手,此次的力度比之前重了數倍:“那就如此確定,考核時間,就定在明天上午八點半,全廠統一開始。”
    “劉工,屆時還請您務必到場,作為我們的特邀技術顧問,親自監督八級鉗工的考核環節。”
    送走周毅和孫乾,辦公室重歸寂靜。
    劉宇站在窗邊,目光仿佛穿透層層樓宇,落在那片熟悉的廠區。
    易中海那張布滿皺紋,總是掛著偽善笑容的臉,浮現在他的腦海。
    老家夥,你最引以為傲的,不就是那雙比卡尺還精準的手嗎?可惜,時代已然變遷。
    當經驗無法跟上精度要求,當手感敗給數據,你那點引以為傲的“絕活”,就隻剩淪為笑柄了。
    第二天,天剛破曉,四合院從沉睡中蘇醒。
    院子裏,洗漱的聲響與壓低的交談聲,交織成一首獨特的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