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八級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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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已無可挽回。
此變故,將他原有的所有節奏徹底打亂。
他慌亂地試圖補救,然而情況卻愈發糟糕,原本應如鏡麵般平滑的表麵,變得坑窪不平。
“還有十分鍾。”劉宇平靜的話語,宛如一記重錘,重重地砸在易中海的心頭。
他全身瞬間僵硬,抬起頭,望著工作台上那個近乎成為半廢品的“卡鉗”,大腦一片空白。
絕望如冰冷的海水,刹那間將他淹沒。
他深知,莫說十分鍾,即便再給他十個小時,也無法做出合格的產品。
考核結束的鈴聲響起,易中海如同提線木偶般,機械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將那個醜陋且帶有劃痕的鐵疙瘩,放置在考官的檢驗台上。
工業部的羅工率先走上前來,他戴上白手套,甚至未使用卡尺,隻是拿起那個所謂的“卡鉗”瞥了一眼,臉色便陰沉下來。
“這究竟算什麽東西?”羅工聲音雖不大,卻滿含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拿起塞尺,插入滑動槽,尺片晃動不已,間隙大得驚人。
“螺紋公差超出標準五倍,倒角角度有誤,鉗口平麵甚至未達到五級工的標準!”
“易中海同誌,我十分好奇,以你這樣的技術水平,是如何通過廠裏推薦,參加八級工考核的?這是對國家考核資源的嚴重浪費!”
每一句話,都似一記響亮的耳光,抽打在易中海的臉上。
他的臉瞬間漲得如豬肝般通紅,嘴唇顫抖著,欲辯解卻又無言。
“我……我的推薦是廠裏批準的……”
“我不管是誰批準的!”羅工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技術考核,隻看技術!你連最基本的精度都無法保證,根本不具備參加考核的資格!”
易中海徹底懵了,他下意識地,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劉宇。
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劉宇迎著他的目光,臉上依舊是公事公辦的神情,他微微點頭,語氣客氣卻又犀利無比。
“羅工所言極是,易師傅,就你的技術水平而言,在七級鉗工中,大致處於中遊水平。”
“但與八級工所要求的極限精度,和工藝理解相比,仍存在巨大差距。”
他稍作停頓,又補上了最為致命的一擊。
“我建議你,先回去好好鞏固七級鉗工的技術,做事應循序漸進,不可急於求成。”
七級鉗工……中遊水平?
這句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將易中海最後的尊嚴和幻想擊得粉碎。
他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離,整個人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
周圍領導、專家投來的目光,不再是羨慕與尊重,而是赤裸裸的鄙夷和嘲諷。
他苦心經營數十年的“全廠第一鉗工”的金字招牌,在這一刻,轟然崩塌,碎落一地。
一號鉗工車間內,空氣仿佛凝固了。
易中海如同一尊被抽去筋骨的泥塑,僵立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羅工的每一句斥責都化作尖銳的鋼針,刺入他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尊。
劉宇向前邁出一步,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拿起那個廢品,對著光,聲音雖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今天的考核,實際上也是一次現場教學。”
“大家可以看看,這個工件的問題出在哪裏?並非手藝生疏,而是思路有誤。”
他的目光掃視過在場的幾位技術員,最終,看似不經意地落在易中海身上:“現代工業,注重的是數據和標準。”
“經驗固然寶貴,但倘若經驗成為墨守成規的束縛,那便毫無價值。”
“圖紙上的0.02毫米,是不可違背的鐵律,而非可以憑手感‘估摸’的0.04毫米。”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應用於精密儀器上,必將引發事故。”
句句未提及易中海,卻又句句像是在對他進行評判。
周圍原本對易中海畢恭畢敬的七級工們,此刻的眼神也變了味。
竊竊私語聲,如蚊子般鑽進易中海的耳朵。
“原來八級工是這樣的標準啊!那他這個七級工,水分恐怕也不少吧?”
“平時看他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還以為有多厲害呢,原來都是花架子。”
易中海手中的銼刀,此刻重若千斤,他想狠狠摔在地上,可麵對羅工和一眾領導冰冷的目光,那股怒氣又被強行壓製下去。
他感覺自己如同一個被剝光衣服的小醜,在眾人麵前展現著自己的無能與狼狽。
劉宇臉上閃過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轉瞬即逝。
他將那個醜陋的工件“當”的一聲放回考核台,聲音不大,卻如同一記法槌,宣判了最終的結果。
“易中海同誌,考核結果,不合格。”
一切皆已無可挽回。
這五個字,將易中海徹底打入深淵。
他不僅錯失了晉升八級工的機會,更將自己幾十年在廠裏,積累的名聲、威信和臉麵,輸得一幹二淨。
他甚至能想象到,冶金部的周處長回去後,會如何評價這次荒唐的推薦。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車間,每一步都如踩在棉花上般虛浮。
午後的陽光刺眼,他卻感覺渾身冰冷,如同一條被打斷脊梁的喪家之犬。
轉身的瞬間,他瞥見站在門口的劉宇,那雙眼睛裏既無嘲諷,也無同情,隻有深不見底的冷漠。
那一刻,易中海徹底明白,在劉宇眼中,自己什麽都不是。
“通知,八級鉗工考核結果公布,本次考核……”廣播裏的女聲再次響起。
稍作停頓,似乎在確認名單,最終卻直接跳到結尾:“……本次無人員通過。”
車間外,傻柱和賈東旭麵麵相覷。
“怎麽回事?沒念一大爺的名字啊?”傻柱撓了撓頭,滿臉的不可思議。
話音剛落,便看到易中海臉色灰暗地走了出來。
“一大爺,您這是……劉宇那小子沒給您行個方便?”傻柱口無遮攔地衝上前去。
“方便”二字,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易中海心口一緊。
他想起劉宇那句“回去好好鞏固一下七級的技術”,一股血氣直衝腦門,堵在喉嚨裏,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賈東旭連忙拉住他,替劉宇辯解道:“柱子哥,你別亂說!劉工不是那樣的人。”
“我考三級的時候,垂直度不對,他看見了,什麽都沒說就走了,可就是他那一眼,點醒了我!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指點咱們,隻是不能明著來!”
賈東旭這番好意的話,在易中海聽來,卻比直接罵他還要難受。
原來如此!
原來劉宇並非不懂人情世故,他隻是將“仗義”用在了別人身上。
對賈東旭是巧妙提點,對自己,卻是公事公辦,甚至是故意設下的陷阱!
這哪裏是避嫌,分明是報複!
“嗨,我說呢!”傻柱一拍大腿,又湊到易中海跟前。
“大爺,您別往心裏去,肯定是今天發揮失常了,誰還沒個手滑的時候?下次再考就是了!”
易中海肺都快氣炸了。
他想指著劉宇的鼻子罵他忘恩負義,想告訴所有人自己是被算計了。
可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一旦說出口,不就等於承認自己技術不行,還妄圖靠關係走後門嗎?
他一輩子都憑借“一大爺”的身份,利用院裏的情分讓別人給自己麵子。
到了晚年,卻被劉宇這個小輩,用“公事公辦”這塊鐵板,反過來將他牢牢束縛。
這啞巴虧,吃得他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
他隻能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拍了拍傻柱的肩膀,故作大度地說:“小宇做得對,技術考核,就應遵循考核的原則。”
“我確實基本功不夠紮實,是該沉澱沉澱了。”
說出這番話,比讓他當眾承認自己失敗還要痛苦一萬倍。
易中海背著手,緩緩朝家的方向走去,那挺了一輩子的腰杆,第一次彎了下來。
他攥緊的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劉宇……這筆賬,我記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