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積跬步 第九章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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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許對巨少商似乎一直都不客氣。
當站在門口一直朝著西方夜空頻頻側目的他,終於看到一團璀璨光華的時候,一聲謝謝脫口而出,聲音不大,卻極真誠。
巨少商說,輪獄司有信號煙花,可上百丈高空,所以百裏可見。
當煙花盛放,意味著他大哥大嫂平安。
少年鬆一口氣,接下來便是出一口氣。
他對巨少商說:“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我這個人有點睚眥必報。”
巨少商撇嘴:“謙他媽虛了,怎麽叫有點啊。”
方許再次看了看那些奇慘的屍體。
他一把拉起張望鬆:“讓我看看,你準備的戲有多全套。”
此時已知道自己安排全都落空,張望鬆眼神不僅頹然,還有絕望。
但方許並不信他的反應,方許固執,認為他在表演。
出了門,方許一聲招呼:“涿郡百姓,跟過來看看你們心中的好官是什麽樣子。”
不少百姓跟了上去,想看看這少年欽差到底要讓他們看什麽。
呼啦啦的人群,隨著方許到了張望鬆家裏。
百姓們也都好奇,這知府大人家裏到底有沒有大秘密。
一大群人進門之後才發現,這知府家裏竟然如此簡樸。
客廳裏除了必要的桌椅之外再無陳設,連一副字畫都沒有。
桌子上擺著一碗喝了一半的玉米粥,配菜是一碟腐乳一碟醃蘿卜條。
看起來是才吃晚飯,張望鬆得到消息便急匆匆趕到城門口去了。
客廳簡陋,書房也簡陋。
桌子上有翻閱到一半的卷宗,細細密密,都有批注。
架子上的存書沒有一冊是新的,每一本都該是認真研讀過,書頁上的讀書筆記,比批注的卷宗還細密。
人們在書房搜到一個暗門的時候還有些驚喜,以為總算是能發現些什麽。
可從暗門裏拿出來的收藏,盡是錦旗。
都是三年來琢郡百姓敬贈張望鬆的東西,寫滿了斷案如神之類的話。
這一刻,百姓們的目光再次聚焦於方許身上。
方許帶著他們來看貪官惡霸的家,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樣子。
百姓們的目光之中還是有刀。
方許走到餐桌前看了看那碗粥:“張知府每日都吃這些?”
張望鬆還沒回答,捕頭崔昭正疑惑了:“我有幸來過知府大人家裏,以前不是這樣啊。”
張望鬆側目看向崔昭正,似乎此時才醒悟。
這自己看不順眼的狗腿子,哪裏是真的蠢。
這不到十二個時辰之間,狗腿子盡是坑他的舉動。
崔昭正還在自言自語:“以前來知府大人家裏,吃的好,喝的也好,都是我從未見過的好東西。”
方許看他,崔昭正連忙解釋:“可能是我見識短,不一定是我們知府大人奢靡。”
方許:“說說你沒見過的東西。”
崔昭正還沒開口,張望鬆先開口。
“不必他說。”
張望鬆道:“除了書房裏的卷宗書籍錦旗之外,你所見一切都是假的。”
他似乎放棄了。
走到桌邊,看著那玉米粥腐乳滿是厭棄。
“最討厭這些東西,我已官至五品,憑什麽還要粗茶淡飯?我也最討厭那些做樣子的官員。”
張望鬆道:“可該做的樣子,我也要做。”
他在朝中素有關係。
所以有人提醒,或許有一個新建的衙門要來琢郡暗查。
此時當著琢郡百姓的麵,張望鬆一點兒都不在乎了。
他坐下來,端起粥碗看著。
“這樣的飯菜,十二個時辰都在桌子上擺著,每日一換。”
聽到這句話,睚眥必報的方許一點也不可憐他已有認罪態度。
“來,演一遍。”
少年咄咄逼人,倒是顯得貪官真有點可憐。
張望鬆當然不想演,可那少年是真打人。
“若有上邊的官員來,若有客人來,我迎接進門,就吃給他們看,誰不說我清廉?”
方許說:“演真實些,應該喝一口。”
張望鬆端起粥碗,抿一口。
這最討厭的東西,不知為何竟有幾分回甘。
眼見著百姓們逐漸憤怒起來,張望鬆問方許:“滿意了嗎?”
啪的一聲,一隻鞋甩在張望鬆臉上,掉下來的時候,打翻了那半碗粥。
張望鬆下意識看向方許,卻發現砸他的並不是方許。
是一個擠在門口的百姓。
怒火在眼睛裏燒著。
“為什麽!我們都當你是好官!”
有人怒問。
張望鬆猛然抬頭:“我本來就是好官,我來三年,琢郡上百件積案我都破了!你們送我的錦旗,可有一件是假的!”
一個老人衝開人群:“可我的孩子是你殺的!”
他一把掐住張望鬆的脖子,要把這個人活活掐死。
崔昭正連忙上前把人拉開:“別瞎說,我們知府大人還沒認罪呢!他還沒說他為什麽殺人呢!”
為何殺人?
一個三年間破了上百積案的官員,為何殺了這麽多無辜?
為何要栽贓給維安縣令李知儒?
張望鬆跌坐:“我.......隻是不認命!”
......
也許是報應。
張望鬆自己這麽說的。
他病了。
一位名醫診斷,他因為這貪吃的嘴而致重病,最多還有一個月生機。
崔昭正說他在張望鬆府裏見過許多沒見過的東西。
他當著大家的麵舉了個例子,比如張望鬆最愛吃的一道菜是爆炒鴨舌。
一盤菜要用一百多隻鴨子,張望鬆卻不喜鴨肉味道,一百多隻鴨子割了舌頭就扔掉。
再用各種名貴食材去掉鴨舌的味道,隻保留脆爽。
給他做菜的廚子為了更好的遮掩鴨肉味,每次都在菜裏加些藥材。
張望鬆愛喝酒,從不喝三十年陳釀以下的酒,他說那些酒滋味寡淡。
給他送酒的人怕酒不夠好,滋味不足,每次都在酒裏加些增重味道的作料。
久而久之,他命不久矣。
“你們恨我什麽?”
張望鬆和百姓們對視。
“我三年清理積案,除了我還有誰能做到?!”
他聲音尖銳起來:“我因破案而升遷省府通判,以後全省的積案大案我都能破!”
他拍案而起:“我活著!對你們來說是好事,我必須活著!省府通判算什麽,將來我要入住刑部!全國的案子我都能破!”
啪!
又一隻鞋飛過來,砸在他的嘴上。
方許看了看,沒看到是哪個百姓砸的。
一回頭,看到崔昭正一隻腳光著。
百姓們此時要殺人。
“你為什麽要殺我的孩子!”
“你要活著,就要殺我們的孩子嗎!”
像是澎湃的浪,又是燃燒的火。
點起這一團火的方許,此時卻安靜的站在僻靜處看著。
“我沒辦法。”
張望鬆居然不低頭:“唯有靈胎丹才能給我續命,一顆靈胎丹能續命一月。”
靈胎丹?
方許腦海中再一次出現了那五十多具淒慘無比的少女屍體。
“死一些人,隻是死一些人!”
張望鬆大聲道:“我活著,將來大殊全國的案子我都能破,我能救很多人!”
百姓們還不知道靈胎丹是什麽,可他們知道那東西一定是拿他們女兒的命換來的。
控製不住的人群衝向張望鬆,這一刻方許沒有阻止。
可是捕頭崔昭正卻帶著他的人,把人群死死攔住。
“我的知府大人,你快說,靈胎丹和那些少女沒關係。”
崔昭正一邊阻攔一邊喊:“要不然您就被打死了。”
張望鬆不說話了。
方許問站在他身邊的巨少商:“靈胎丹是什麽?”
巨少商微微搖頭:“沒聽過,似乎是邪術。”
他看向張望鬆:“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
這也已經被點燃憤怒的漢子一步過去,掐著張望鬆的脖子如按一隻小雞崽子一樣。
“靈胎丹是他媽什麽東西!”
張望鬆頭都被按在地板上,血很快就染紅了一片。
“一個.......一個少女的子宮,配合其他藥物,隻能煉出一顆靈胎丹。”
“為何還要掏空五髒!”
“五髒稱廟,是祭,是引.......”
張望鬆回答了,可是全場卻寂靜無聲。
隻是片刻,人群再次蜂擁而上。
麵對這樣的狂潮,被按住的張望鬆隻是不斷自言自語。
“我最擅破案,我能破很多案子,我隻錯了這一次.......”
打死他!
圍著百姓們隻有一個念頭,把這個十惡不赦的人活活打死!
崔昭正的人眼看著就攔不住了。
巨少商大聲喊道:“他該死,但不能是這樣死,要讓全琢郡的百姓看著他死!”
可這依然阻止不了人群。
崔昭正看著張望鬆,真像是要急哭了。
“知府大人,你有病咱就找個正經郎中看,這都是什麽破法子啊,你也真信,你找高府丞啊,咱誰不知道高府丞醫術極高,你不信他的,信這些亂七八糟的方子,多害人啊。”
這一刻,別人沒有反應過來。
方許和巨少商同時看向琢郡府丞高境奇。
高境奇臉色也變了,轉身就往外衝。
他怎麽可能衝的出去。
被巨少商按住的那一刻,高境奇聲嘶力竭。
“你們誰也動不了我!”
他掙紮著:“你們真以為,天下怕死的官就一個張望鬆?”
“朝中那些大人物,那些老家夥,比張望鬆怕死的多!”
他比野豬還要難按住。
“吃我靈胎丹想續命的你們知道有多少嗎!你們想過沒有,動我是什麽後果!”
“他們.......他們位高權重!你們得罪的起嗎!隨便一個,都能把你們抄家滅族!”
方許看向巨少商:“還能兜底?”
巨少商沉默了。
他不想欺騙少年。
所以認真回答:“若他所說是真的,有點難,如讓山低頭。”
他也不想讓少年失望。
所以更認真些:“也沒多難,不過是讓山低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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