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積跬步 第二十一章咬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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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許覺得司座有問題。
    問題在於,他看不懂。
    這個人好像蒙著一層霧氣,你看到的再真切也隻是那霧氣的化形。
    帶回來的書一開始也沒看懂。
    前邊十幾頁都是星圖,密密麻麻的星辰在書頁上隻是數不清的黑點。
    也不知道這些星辰都是誰命名的。
    翻看了十幾頁之後,方許醒悟到莫非司座是要讓他對照這本書來辨認天上的星辰?
    好在天沒亮,方許馬上就跑到院子裏仔細觀察。
    在天亮之前,方許一直看著,比著星圖一點點的對照。
    或許是因為年輕,一夜沒睡到清晨他一點兒不困。
    說起來隻有十幾頁,可這兩個時辰他看下來,連三頁都沒有對全。
    又往後翻了翻,其中一頁上驟然出現的瞳追術三個字讓他眼神一亮。
    仔細看完後,方許打算馬上就試試其中的第一個訓練法子。
    掛錢。
    他找出來上百個銅錢用細繩掛起來,其中隻有一枚點了紅。
    把所有銅錢都晃動起來,眼睛隻追著那一點。
    一開始覺得沒什麽難的,可隨著時間推移,方許的眼睛越來越酸,還時而變得模糊。
    隻不過十幾分鍾後,方許的眼睛裏就滿是銅錢的虛影。
    那一點紅,也就變成了點點紅。
    再過十幾分鍾,方許已經快辨別不出哪個紅點是真的哪個是虛影。
    瞳追術一共有五種訓練方式,按照難度逐層遞進。
    掛錢最容易。
    如果能在一千枚晃動的銅錢中,精準的始終盯著那那一枚點紅,且保持足夠時間,就算小成。
    能在一千枚銅錢中同時鎖定十枚點紅,在足夠時間內保持住,是為大成。
    掛錢之後是數葉。
    在一個風大的日子,選一棵茂盛的垂柳。
    如果能在最短時間內,數對了選中那根柳枝上有多少片葉子,是為小成。
    如果能在最短時間內,數對了所有柳枝上的葉子,才算大成。
    方許看到這揉了揉眉角。
    這是三個月內能辦到的事?
    對於別人來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對於方許來說也沒好到哪兒去。
    好在,他從小就喜歡盯著雨,選中一顆雨滴來鍛煉瞳術。
    他的起點已經很高了。
    整個上午都沒有人來找方許,他就足足看了一個上午的掛錢。
    他還給自己增加難度,隨意增加減少數量,在右眼盯準點紅的同時,還鍛煉左眼的單獨使用,把銅錢的數量數出來。
    這個上午,屋子裏始終不斷他的數數聲。
    “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八,一百三十九,四十,四十一,九十九,六啊。”
    快中午的時候蘭淩器過來找他,告訴他巨少商要提審崔昭正。
    對於崔昭正這個人,方許也有點看不透。
    這個靠拍馬屁裝狗腿子服務過三任知府的人,似乎很輕易就能讓人看透。
    這就是方許看不透的地方。
    到崔昭正的房間,方許看到桌子上放著三壇酒。
    他離開琢郡之前支走了崔昭正,就是讓崔昭正趕去維安縣給巨少商買三壇紅門酒。
    那時候,方許沒覺得自己會跟巨少商走。
    一見到方許崔昭正立刻起身,點頭哈腰:“欽差,您托我的事辦好了。”
    方許說了聲謝謝的時候,巨少商推門進來。
    他哈欠連天的,坐下來就示意方許也坐。
    “崔昭正,給你透個底。”
    巨少商道:“你在琢郡做了九年多捕頭,你所熟悉的三位知府犯過什麽錯你應該都知道?你好好說,我可以保你平安,你耍滑頭,我就把你歸入張望鬆同黨。”
    崔昭正嚇得眼神都變了:“欽差,我肯定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
    巨少商看方許:“你記,我眯會兒。”
    方許問崔昭正:“你會寫字吧?”
    崔昭正:“會。”
    方許:“自己寫吧,我也眯會兒。”
    崔昭正張了張嘴,也沒敢說出個什麽來。
    自己去找紙筆,自己研墨,自己坐在那乖乖巧巧的寫。
    關於前麵三任知府都犯過什麽錯寫完的時候,一個時辰過去了。
    他小心翼翼的叫醒方許:“欽差,寫完了。”
    方許揉了揉眼睛:“這麽快?肯定沒寫全,再寫點。”
    崔昭正:“一個時辰了欽差。”
    方許:“哦,你是捕頭,那就再把這九年多來琢郡發生過什麽大案寫一下。”
    崔昭正:“琢郡卷宗裏都有。”
    方許:“寫你的。”
    說完又睡了。
    崔昭正沒辦法,隻好坐下來繼續寫。
    兩位欽差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哈喇子都出來了。
    崔昭正一遍斟酌一邊思考一邊追憶,又耗時一個多時辰總算寫完了。
    第二次把方許叫醒,崔昭正問:“欽差,還要寫什麽?”
    “又寫完了?”
    方許坐直身子:“該吃飯了。”
    他搖醒巨少商,倆人帶著崔昭正的筆錄哈欠連天的走了。
    崔昭正自己坐在那,一臉茫然。
    但他從巨少商和方許的態度能判斷出來,他沒什麽大事。
    ......
    回到另一個房間,巨少商把剛才崔昭正的筆錄放在桌子上:“都摘出來了?”
    蘭淩器點頭:“從琢郡帶來的卷宗中,所有可疑的案子都摘出來了。”
    巨少商把崔昭正的筆錄推過去:“比對,主要比對失蹤案。”
    幾個人忙起來,分開比對。
    埋頭辦公時間就過的飛快,等快掌燈的時候眾人把案情都對了一遍。
    “記憶力好的驚人啊。”
    蘭淩器把對比的結果遞給巨少商:“崔昭正的筆錄和卷宗記載誤差不超過百分之一,錯的也是旁枝末節的小事。”
    巨少商一邊看一邊問:“失蹤案呢?”
    蘭淩器:“失蹤案最離譜,他的筆錄和卷宗記錄絲毫不差。”
    沐紅腰道:“這九年多內,琢郡一共發生過幾十起失蹤案子,少女失蹤的案子比重不超過三成。”
    她把自己重點摘錄下來的遞給巨少商:“奇怪的地方在於,過去這麽多年,失蹤案發生的會比較集中。”
    “每年發生的失蹤案會集中在一兩個月內,每次都是男女老少都有,每次失蹤案發生的同時,琢郡也會上報匪患。”
    “從具體案情分析,這些失蹤人口,有九成可能是真的被匪患劫掠下落不明,和這次的少女被殺案沒什麽牽連。”
    巨少商:“上報匪患是誰該幹的事?”
    沐紅腰:“琢郡府丞。”
    她看向巨少商:“高境奇隻在琢郡做了三年府丞。”
    巨少商嗯了一聲:“看來咱們的崔捕頭確實沒什麽問題。”
    他側頭看向方許:“你覺得呢?”
    方許坐直身子:“如果先認定都有罪呢?”
    巨少商問:“怎麽說。”
    方許整理著措辭說道:“先認定九年多來所有失蹤少女都和靈胎丹有關,那高境奇在琢郡這三年間發生失蹤案的規律和之前六年規律一樣就不是巧合了。”
    巨少商再次看了看沐紅腰她們整理出來的資料。
    “沒錯,高境奇在琢郡三年,失蹤案發生的次數和前六年基本相同,月份不同,但都集中在某兩個月內發生。”
    方許道:“所以,再假設每年都有靈胎丹從琢郡流出去,那麽份額就是固定的。”
    巨少商等人又點頭。
    方許深吸一口氣:“每年失蹤的少女人數是四個,很固定。”
    巨少商臉色有些變了:“如此假設的話,就可推算琢郡每年要上供四顆靈胎丹。”
    方許:“再假設,四顆靈胎丹就夠某個人延壽一年呢?”
    巨少商:“你的意思是,琢郡的靈胎丹固定供給一人,每年四顆。”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他們互相看著彼此。
    巨少商:“他媽的,高境奇在高臨手裏!”
    不能馬上就去對證。
    方許的假設證明了一個問題.......
    如果他的假設是對的,那張望鬆,張君惻父子就被高境奇騙了。
    高境奇利用了張望鬆父子,殺了五十多個少女,煉製了五十多顆靈胎丹。
    他給張君惻的五十多顆,可能沒有幾顆真的。
    真的靈胎丹都被高境奇賣給了某人,或是上供。
    “可是.......”
    琳琅問:“高境奇憑什麽認為他能和這麽大的案子脫離關係?隻要張望鬆父子被查,他一定會被追究。”
    巨少商嗓音有些沙啞的回答了她的疑問。
    “兩個可能,第一,他們並不知道查他們的是咱們輪獄司,而是他們認為的能隨意買通的別的衙門。”
    巨少商道:“張望鬆的門師是吏部侍郎,威望極重,他們覺得,有吏部侍郎撐腰,這案子找個替死鬼就能完結。”
    “第二。”
    巨少商道:“高境奇不覺得張望鬆父子會出賣他,不知道為什麽,但高境奇就是有把握。”
    方許:“若不是崔昭正說出來,張家父子確實沒提到高境奇是靈境山弟子。”
    巨少商轉身:“我現在去求見司座,讓咱們提審高境奇。”
    他剛要出門,卻見高臨帶著一隊人出現。
    高臨手下的銀巡顧念大聲說道:“把你們羈押的崔昭正交出來。”
    巨少商:“學會立正敬禮再和我說話。”
    顧念愣了愣,立正行禮:“見過巨隊,人交給我們吧。”
    巨少商沒搭理他,看向高臨:“為什麽?”
    高臨顯然猶豫了一下。
    但他還是如實說明情況:“高境奇重傷昏迷,張望鬆父子死了,現在崔昭正是唯一一個能查到線索的人。”
    “死了?都死了?”
    巨少商眼睛都直了,寒意逼人:“人在你們手裏,怎麽他媽就死了?!”
    蘭淩器聲音也逐漸發冷:“這麽重要的案犯死在你們手裏,按規矩要對你們問責!你們無權再辦案!”
    高臨沒說話,顧念一仰脖子:“那你找司座去啊,這是司座的命令。”
    巨少商:“很好,我現在就去找司座,你們在這等著。”
    顧念:“巨隊,等不了一點,你去找你的,人我們必須馬上帶走。”
    他說完就要往裏闖,方許橫跨一步擋在前邊。
    “老大。”
    他對巨少商說道:“你去找你的。”
    少年緩步走到關押崔昭正的房間門口,站穩。
    顧念眼睛也透著寒意:“你敢阻攔?你敢不顧司座命令?”
    方許站在那,如一株崖鬆。
    “我不阻攔你們,你們也別碰我。”
    顧念看向被方許擋住的門:“那我要是碰你呢?”
    方許:“我七歲那年被一條烈犬撕咬,比我大,比我強壯。”
    顧念笑了:“你說這話什麽意思?狗敢咬你,你敢咬狗?”
    方許:“嗯,咬了,那個時候我沒刀,身邊也沒有棍棒,石頭。”
    顧念一愣,然後笑出聲,然後不笑了。
    因為方許平靜的告訴他:“咬死了。”
    好一會兒後顧念反應過來:“你他媽在罵誰是狗!?”
    本想直接衝過去動手,可他看到方許眼神的時候心裏驚了一下。
    那眼神.......
    他敢動手,方許就真敢殺人。
    “巨隊。”
    就在這時候高臨喊了一聲:“不必去見司座了,司座.......昨夜遇襲,受了重傷,沒法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