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魂潁川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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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痛得像是要炸開,無數嘈雜的聲音隔著厚重的屏障,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隻蜜蜂在顱內振翅。
    劉湛猛地驚醒,額頭一片冰涼的黏膩,是冷汗。
    視線模糊了一瞬,才艱難聚焦。沒有醫院雪白的天花板,沒有滴滴作響的監護儀,隻有一片昏黃搖曳的光暈,來自一盞粗陶油燈裏那豆大的火苗。空氣裏混雜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陳年木料的黴味、劣質墨錠的澀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苦的草藥氣。
    幾張年輕的臉龐圍攏過來,帶著關切和幾分看熱鬧的神情。他們都穿著寬大的、顏色素淡的粗麻布深衣,頭發用簡單的布巾束起。這些麵孔陌生又古怪,像是從什麽曆史劇片場跑出來的群眾演員。
    “劉兄?劉兄你醒了?”
    “方才真是嚇煞我等,你好端端的誦著書,怎就突然暈厥過去?”
    “怕是連日抄錄經書,勞累過度了……”
    劉兄?誦書?抄錄經書?
    劉湛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驟然停止了跳動。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一雙略顯蒼白,指節分明,掌心卻沒有任何勞碌痕跡的手。這絕不是他那雙因長期敲擊鍵盤而帶著薄繭的手!
    一股比身下硬木案幾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穿越?!
    這個荒謬又驚悚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撞著他的意識:一個同樣名叫劉湛的潁川書院學子,寒窗苦讀,性格有些懦弱內向……東漢……桓靈……黨錮……還有,黃巾?!
    東漢末年?!潁川書院?!
    作為資深曆史愛好者和某7K小說網的常客,劉湛太清楚這幾個字意味著什麽了!這是華夏曆史上最混亂、最血腥的時代之一,英雄輩出,但也白骨露野,人命如草芥!而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現代程序員,竟然穿成了這個時代一個同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老天爺,這玩笑開得太大了!他隻想安安穩穩地當個碼農,還三十年房貸,了此殘生,可沒想過要親身體驗什麽亂世求生手冊啊!
    “劉兄,你可感覺好些了?要不要去尋醫者看看?”一個麵容敦厚、名叫陳厚的學子關切地問道,他是這身體原主在書院裏為數不多的朋友。
    劉湛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喉嚨幹澀得發疼,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沒、沒事……許是……許是有些餓了,頭昏。”他得先穩住,搞清楚狀況,任何不合時宜的言行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餓了?我這兒還有些胡餅。”陳厚連忙從自己的書囊裏掏出一塊幹硬得能當磚頭的餅子。
    就在這時,書院外隱隱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起初是零星的呼喊,像是水滴落入滾油,很快便匯聚成一片混亂的喧囂,夾雜著驚恐的尖叫、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響!
    “怎麽回事?”
    “外麵何事喧嘩?”
    學堂內的學子們紛紛驚疑不定地站起身,湧向門口和窗口,臉上的輕鬆瞬間被不安取代。
    一個學子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麵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調:“不、不好了!是太平道!是黃巾賊!他們……他們殺進潁川了!正在城外燒殺!”
    “黃巾賊?”
    這三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學堂內炸開!剛才還帶著幾分書卷氣的學子們頓時亂作一團,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有人嚇得癱軟在地,有人不知所措地原地轉圈,有人開始瘋狂地收拾自己的書簡行李,仿佛那能擋住刀劍。
    “快跑啊!”
    “城守得住嗎?我們怎麽辦?”
    “聽說那些蛾賊見人就殺,尤其是我們這些讀書人!”
    劉湛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握住,幾乎要窒息。黃巾之亂!這就開始了?!按照曆史,潁川確實是重災區!這潁川書院,分明就是風暴眼!原主的記憶碎片裏,對黃巾軍的描述充滿了血腥和暴力,這可不是遊戲裏的NPC,而是真正會要人命的暴徒!
    他這剛穿越過來,板凳還沒坐熱,就要直麵地獄難度的開局?低調苟命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徹底破產了?
    混亂中,也有人強自鎮定,一名年紀稍長、名叫荀衍的學子高聲喝道:“休要慌亂!書院有高牆,賊人未必能即刻攻入!我等當緊閉門戶,等待官軍救援!”
    這話稍稍穩定了一下人心,但窗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和隱約可見的火光,卻無情地擊碎著這脆弱的安慰。恐慌如同實質的濃霧,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學堂的大門被人從外麵猛地撞開!一個渾身浴血、盔甲歪斜的郡兵跌跌撞撞衝了進來,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吼道:“守不住了!東門已破!賊人入城了!快……快各自逃命去吧!”喊完這一句,那郡兵便力竭倒地,不知生死。
    最後的希望破滅,徹底的恐慌降臨!
    “跑啊——!”
    學子們哭喊著,如同無頭蒼蠅般向外湧去,隻求能離那即將到來的死亡遠一點。
    劉湛也被裹挾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向外移動。他的大腦在瘋狂運轉:跑?往哪裏跑?城外是黃巾軍的天下,城內已成戰場,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在這亂軍之中,存活幾率能有多少?難道他劉湛的穿越之旅,就要以這種滑稽而悲慘的方式,在開局幾分鍾內宣告結束?
    不!絕不!
    強烈的求生欲如同岩漿般噴湧,瞬間壓過了恐懼。他猛地停下腳步,掙脫了混亂的人流,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劇烈地喘息著。目光急速掃過這間熟悉的學堂——散落一地的書簡、筆墨、還有……牆角堆放的一些平時用來強身健體的簡陋棍棒。
    硬拚是死路一條。必須靠腦子!靠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剛才趴著的案幾上,那幾卷他“暈厥”前正在研讀的竹簡,以及旁邊一塊用來計算的小沙盤。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驟然照亮了他混亂的思緒。
    前世作為項目負責人,他曾為了一個曆史策略類的遊戲項目,深入研究過古代軍事和組織管理。其中,戚繼光的“鴛鴦陣”對付散兵遊勇的高效,以及一些基礎的戰場急救和紀律維持原則,他曾印象極深。還有……原主記憶裏,這潁川書院中,似乎有幾位未來將閃耀史冊的名字……如果能得到這類人物的認可或借助其力量……
    機會渺茫,但這是絕境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賭一把!
    劉湛猛地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他衝到沙盤前,用顫抖卻堅定的手指,迅速劃出簡單的鴛鴦陣示意圖,標注出長牌手、狼筅手、長槍手的位置和配合要點。然後又抓起一塊空白的竹簡,用盡量簡潔的文字,飛快地寫下幾條要點:如何利用書院建築分組防禦,如何設置簡單的預警機製,如何統一號令,以及最關鍵的一條——強調紀律和協同,避免各自為戰被逐個擊破。
    他寫的不是什麽驚世駭俗的宏論,僅僅是基於現代管理思維和一點軍事常識,針對眼下這種小規模、突發性混亂的最直接應對方案。寫完這些,他抬起頭,目光在混亂的人群中搜尋,終於落在了那位試圖維持秩序的荀衍身上。荀家是潁川士族領袖,荀衍在此刻有一定號召力。
    劉湛擠開哭喊奔逃的人群,衝到荀衍麵前,將竹簡和沙盤往他麵前一遞,語速極快地說道,聲音因緊張而尖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荀兄!賊勢雖大,然烏合之眾,必無章法!我等若能依此簡略之法,據守書院,統一號令,互相援護,或可支撐到援軍到來!若四散奔逃,則如羔羊入虎口,必死無疑!”
    荀衍正被眼前的混亂弄得焦頭爛額,聞言先是一愣,下意識地接過竹簡,目光掃過上麵的內容。起初是疑惑,但很快,他的眼神變了!那沙盤上看似古怪的陣型,以及竹簡中強調的紀律、協作、預警,雖然粗淺,卻直指眼下混亂的根源,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條理和針對性!這絕非一個普通學子臨時慌亂的臆想!
    “這……這是你想出來的?”荀衍猛地抬頭,震驚地看向劉湛。這個平日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同窗,此刻臉上雖無血色,但那雙眼睛裏竟閃爍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銳利和鎮定。
    周圍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減弱了幾分,幾道目光也被吸引過來,其中包括一位剛剛從內室走出、身著素淨深衣、氣質清冷沉靜的年輕女子。她本是聽聞騷動出來查看,恰好看到了劉湛獻策的一幕。她的目光掠過荀衍手中的竹簡,又落在劉湛那張因緊張和決絕而顯得格外蒼白的臉上,清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劉湛來不及注意這些,他隻是緊緊盯著荀衍,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荀兄,沒時間猶豫了!是坐以待斃,還是搏一線生機?”
    荀衍看著手中竹簡,又看看眼前混亂驚恐、如同待宰羔羊的同窗,再聽聽窗外越來越近、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門而入的喊殺聲,臉上閃過一絲決斷。他猛地高舉竹簡,用盡力氣大聲喝道:“諸位同窗!聽我一言!劉湛兄有守禦之策!欲活命者,速依此策行事!違令者,逐出書院,生死自負!”
    他的聲音帶著荀家子弟天然的威信,如同驚雷般在混亂中炸響,暫時壓住了恐慌。一部分慌亂的學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紛紛看向荀衍和他手中的竹簡。
    而獻出這搏命之策的劉湛,此刻卻感覺一陣虛脫,後背已被冷汗徹底浸透。他知道,這隻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黃巾軍的刀鋒,可不會管他是不是穿越者。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讓他保持著清醒。
    這吃人的亂世,他來了。為了活下去,他別無選擇。
    “守禦之策?”
    老院士荀爽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眼中燃燒的決絕火焰,又看了看周圍瑟瑟發抖的學子們,終於重重一頓拐杖,蒼老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好!便依此計!書院存亡,潁川文脈,皆係於爾等之手!一切調度,聽由公與(荀衍)及劉湛安排!凡我書院之人,無論師生仆役,皆需奮勇,違令者,逐出書院!”
    最後的命令帶著一股悲壯的決然。
    命令一下,整個書院如同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從混亂絕望中強行掙脫出來,開始以一種近乎瘋狂的效率運轉。
    荀衍展現出他卓越的組織才能,他迅速將剩餘的人力分為數隊:會射弓弩的全部上牆,集中到正門及兩側牆垛,由幾位略通武藝的學院教習率領,分發箭矢,分配射界;青壯學子與健壯仆役,則搬運桌椅、門板、石塊等一切可用之物,堆積在門後,加固防禦,並準備近戰;老弱婦孺則被集中到最堅固的藏書樓底層,由幾位老先生坐鎮安撫。
    “快!把那張案幾也抬過來!” “箭!箭不夠了!快去庫房看看還有沒有!” “水!多準備些水,防止賊人火攻!”
    呼喝聲,奔跑聲,器械碰撞聲,與牆外越來越清晰的喊殺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樂章。
    而劉湛和荀衍這邊,篩選工作更為殘酷。劉湛需要從學子中尋找,一些具有冷靜的頭腦和關鍵時刻敢於刺出匕首的勇氣的學子。
    “你,出來!”劉湛指著一個雖然麵色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手指關節因為緊握而發白的青衫學子。 “還有你!”他看向另一個身材不算高大,但行動間透著一股利落勁的年輕仆役。 郭嘉也湊了過來,笑嘻嘻地指著其中一個看起來有些瘦弱,但眼神靈動的學子:“這小子我認識,爬樹掏鳥窩是一把好手,溜牆根肯定在行,算他一個!”
    被點中的人,有的麵露決絕,有的腿肚子發軟,但在這種氛圍下,無人退縮。最終,一支由十餘名膽大學子和二十餘名精銳教習及仆役組成的三十餘人“奇兵隊”迅速集結。他們卸下了不必要的負重,隻攜帶短刀、匕首、斧頭等利於近戰和破襲的武器,以及幾罐珍貴的火油和引火之物。
    劉湛看著眼前這三十多張或年輕或滄桑,但都寫滿了緊張與決然的麵孔,沉聲道:“諸位,我們的任務,不是送死!是去搏一條生路!記住,賊人來了之後,噤聲潛伏,看我手勢行動!目標隻有一個——保住學院,保住我們的文脈之根!”他沒有說什麽豪言壯語,隻有最直接的目的和最現實的交代。
    “願隨劉兄禦敵!願與學院共存亡!”眾人壓低聲音,嘶啞回應。
    就在此時,“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從正門方向傳來!伴隨著一陣猖狂的歡呼聲,厚重的書院大門在連續不斷的撞擊下,終於發出了不堪重負的**,門軸斷裂,門板出現了裂縫!
    “頂住!用身體頂住!”荀衍清越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嘶啞,他親自帶著人衝上前,用肩膀死死抵住搖搖欲墜的大門。箭矢從牆頭更加密集地傾瀉下去,試圖延緩破門的速度。
    “弓弩手放箭!”劉湛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低喝一聲,眾人借著前院混亂的陰影和夜色的掩護,如同鬼魅般,迅速向書院側麵的黃巾軍士兵射去。
    郭嘉居然也拎著一把不知從哪兒摸來的手弩,混在了隊伍末尾,對著回頭看他的劉湛眨了眨眼,無聲地做了個“看好戲”的口型。
    劉湛看得眼角直跳,這郭奉孝,真是個十足的怪胎!
    與此同時,正門的戰鬥進入了白熱化。 “砰!砰!砰!” 撞木每一次撞擊,都像是敲在守牆眾人的心口。門後的學子仆役們被震得東倒西歪,虎口迸裂,卻依舊咬著牙,前仆後繼地頂上去。
    “放箭!放箭!瞄準抬撞木的!”牆頭的弓箭手手臂早已酸麻,箭囊飛速清空,每一箭射出都帶著祈禱。 不斷有黃巾賊順著簡陋的梯子攀上牆頭,與守牆的教習、學子展開血腥的肉搏。一個年輕學子驚恐地看著猙獰的賊兵跳上牆垛,幾乎是本能地閉著眼將手中的門閂捅了出去,竟巧合地將對方捅下了高牆,自己卻也癱軟在地,嘔吐起來。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刺激著每一個人瀕臨崩潰的神經。
    荀爽站在相對安全的後方,臉色蒼白,但眼神依舊堅定,他看到門板上的裂縫越來越大,甚至能看到外麵火光中晃動的猙獰麵孔。
    “孔夫子保佑……一定要守住……”他心中默念,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戰鬥還在繼續著!
    劉湛已經能清楚地聽到門外黃巾軍首領粗野的吼叫:“快!給老子撞開那破門!裏麵的財帛女子,誰搶到就是誰的!”
    劉湛借著長梯攀到圍牆之上,眼睛死死盯著院外的黃巾軍眾人,就在此時,隻聽“嗖……”的一聲手弩機響,一隻弩箭直直串進了院外黃巾軍首領的脖子上,那首領用手緊緊捂住脖子,還沒來得及說話,便一頭栽下馬來,慘死當場!
    “波才大哥……”
    黃巾軍首領的慘死,眾人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就在這時,一聲淒厲至極、充滿恐慌的尖叫,猛地從黃巾軍後陣的方向炸響!
    “官軍!是官軍來了!快跑啊!”
    這一聲呼喊,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裏扔進了一個火星,瞬間引爆了全場!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劉湛他們。
    “嗚嗚嗚……”
    一陣號聲從郡守府方向傳來。
    隻見遠處黑暗中,突然亮起了無數火把,如同一條奔騰的火龍,伴隨著沉悶而整齊的馬蹄聲和震天的喊殺聲,朝著書院方向猛撲過來!旗幟在火光中隱約可見,確實是漢軍的旗號!
    真正的援軍,在這個最意想不到的時刻,竟然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