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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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好哥們之間總有些不足與外人道也的暗號。
大多是約定俗成,還有的純粹是因為懶。
關係越好這套暗號就越是抽象簡單,從“今晚打不打遊戲”到“打不打?”再到“整?”,最後甚至發展到一個問號就能濃縮所有精華。
所謂大音希聲,大巧不工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薑枝中午散場時跟神秘博士似的朝路明非豎起食指,路明非就鋼鐵俠似的看懂了……雖然在這個年代,漫威才剛有起色,還遠未抵達後來的巔峰。
於是,暮色將將四合,薑枝就在網吧等到了偷溜出來的路明非。
“1”的意思是,晚上包夜來不?
衰仔垂頭喪氣的,一到網吧就沒了全身骨頭似的癱倒在了沙發上。
旁邊的網管正好走過來,笑嘻嘻地把薑枝要的飲料遞過來:
“薑姐,你的營養快線和冰紅茶。”
本來在這家小網吧,薑枝就是大姐大一樣的人物,遊戲打得好人又仗義。上次她帶著路明非滿城踢館後網吧的陣營聲望更是一路從尊敬飆升到了崇拜,但凡是經常來這兒上網的客人,無論年紀男女,見到薑枝都會喊一聲薑姐。
臭打遊戲的其實都是群挺純粹的人,強者為尊,隻要你遊戲打得好,很簡單就能獲得他們的擁護。
其實路明非也差不多,雖然小路同學在學校裏是路邊的野狗,無人在意誰都能踢一腳,可在網吧裏,靠那手強到誇張的星際技術,他居然也有了批粉絲,整天路神路神地這麽喊他。
網管看向癱在沙發上的路明非,一驚一乍問:
“路神你這是怎麽了?上次跟薑姐去踢館回來都沒見你累成這樣!”
路明非揭開營養快線瓶子咕咚咕咚就是半瓶下去,滿臉鬱悶,小聲嘟噥:
“要是應付嬸嬸跟打遊戲一樣簡單就好了……”
路明非聲音太小,網管沒聽清,不過網管也不在意——不遠處有人喊網管,他得過去。
於是就又剩下了他們倆。
正巧薑枝的一盤遊戲結束,她摘下耳機,隻瞥了一眼路明非,就猜到了他為什麽會是這麽個萎靡不振的樣。
“回去沒少挨嬸嬸數落吧?”她問。
“是啊,”路明非一臉的生無可戀,“從回去一直數落到剛剛,要不是我找了個借口溜出來,她估計還能繼續數落下去。”
“她居然還會放你出來?”薑枝有點好奇,“你到底用了什麽借口才讓她放你一馬的?”
“我……我說……”路明非尷尬地抓抓頭發,不敢看薑枝的眼睛,“白天跟我一塊麵試的那個女生是我同學,她好像知道點內幕什麽的,我要跟她商量商量再做決定……”
“然後你嬸嬸就把你當個屁放啦?”薑枝隨口讚了句,“聰明,居然懂禍水東引了。”
路明非下意識想解釋說我也不想的可是實在沒辦法……他知道薑枝其實不太喜歡跟別人扯上什麽關係,她嫌麻煩。
他害怕薑枝會生氣,薑枝卻隻是輕描淡寫地豎起根手指:
“一瓶冰紅茶。”
路明非愣了下,隨即點頭如搗蒜。
“那我這就去買?”他遲疑地問。
可其實薑枝剛買過。網管送來的那瓶冰紅茶分明是她請他的,他一分錢不用掏。
路明非忽地心裏一動。
薑枝就是這樣啊,嘴上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分得清清楚楚,利用了她就要付出一瓶冰紅茶作為賠禮,可事實上她都不知道請了他多少瓶冰紅茶了……
大概隻有嘴上分得清楚。
路明非覺得自己好像又看透薑枝一些了,不免有些得意……但他剛沒得意上三秒鍾,就聽見薑枝問他:
“是因為陳雯雯?”
路明非瞬間蔫吧下去了。
“跟她……確實是有……”小路同學有氣無力沒精打采,“是有一點關係……”
“因為她沒通過麵試,要留在國內?”
“……算是吧。”
“那為什麽不去表白呢?”原本準備開把生化模式的薑枝忽然撂下鼠標,轉頭看向路明非。
她的表情透著一股子理所當然的味兒,就好像對某人表白對她來說是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事。
路明非不覺得向某人表白是一件簡單的事,但他又沒辦法反駁薑枝,經驗告訴他,一旦在某件事上他和薑枝意見相左,到最後事實會讓他知道他大概率是錯的。
所以他隻能低著頭,一言不發。
於是那把13號地區還是開了。
薑枝重新把耳機帶上,也不去看路明非,這樣她倒像是在自說自話了:
“喜歡就去表白唄,你不表白她怎麽知道你喜歡她呢?”
路明非也打開電腦,下意識登上QQ,卻沒玩遊戲的心情了,隻管看著桌麵發呆。
“那要是失敗了呢?”他呆呆看了會兒忽然問。
“那就失敗了唄,我寧願做錯也不願什麽都不做啊小路同學。”薑枝邊等倒數邊幽幽回答。
“那……失敗了以後還能當朋友嗎?”小路同學又小心翼翼問。
“我想大概率不能了吧,自古破鏡難重圓,”薑枝聳聳肩,“都說我們可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可誰信呢?”
是啊。
路明非悵然若失。
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就像掩耳盜鈴,自以為把耳朵堵住就不會有人發現,但其實鈴聲清脆,早就眾人皆知。
“其實陳雯雯應該也知道你喜歡她吧?”薑枝忽然這麽說了一句。
“啊?”晴天霹靂起,路明非被當頭劈了一記。
陳雯雯……也知道自己喜歡她?
“因為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薑枝慢慢說,“你喜歡她,就一定想靠近她,想對她好——這些可都被人看在眼裏呢。”
“不隻是陳雯雯,趙孟華、蘇曉檣,甚至是你偶爾跟我提起過的文學社的那兩個小胖子應該也知道……不對,說不定你們全班都知道啦,隻有你不知道。”
“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啦。自以為是什麽執行秘密任務的特工,得隱藏隱藏再隱藏,不讓人看出馬腳來,可怎麽藏得住呢?你看她的眼神,你討好她的動作,你接近她的行為……就連過個聖誕節你都要患得患失想著要不要送她平安果,你以為你好好地藏起來了,其實在別人眼裏你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特工啊!”
“你就是敢死隊,敢死隊懂嗎?身上捆一圈炸藥,隨時都可能跟衝鋒號嗷嗷叫著衝上去跟碉堡同歸於盡的人物。”
“更何況你裝都不帶裝的,你好歹在外麵披個風衣啊,就這麽把身上的炸藥露出來跟裸奔又有什麽區別?高中生本來就喜歡瞎想,別人對他們撩個頭發他們都能幻想成別人對他們有意思,你為什麽會覺得他們看不出你這個敢死隊隊員對陳雯雯有意思?”
“……”
路明非越聽頭垂得越厲害,要是他是烏龜有烏龜殼他說不定會當場縮進殼裏。
偏偏薑枝今天就要使勁敲路明非的烏龜殼,咚咚咚,用鼓槌把這衰仔活生生給敲出來。
“你現在已經在穀底了,”調子和緩的小錘敲完她開始換亂披風大錘,咚的一聲響喝行雲,“再怎麽走都是上升!”
“雖然大家其實都知道你暗戀陳雯雯,雖然就連陳雯雯自己都知道但是裝不知道,雖然你衰得連這件事都沒發現……”
薑枝的節奏猛烈起來,一雙鼓槌勢大力沉:
“可一個人就算再衰大概也隻能衰到這程度了!你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了啊小路同學!從這角度來說你簡直是無敵之人!隻要再把臉丟掉不要你就真天下無敵了,沒人能再阻攔你的腳步,你都是廢物了別人能拿你怎麽辦?到時候你就是掃把沾屎呂布在世啊!”
路明非瞠目結舌。
“我擦嘞薑姐你到底是在損我還是在鼓勵我啊?為什麽這麽喪氣一段話你能說的這麽熱血……我聽著都要燃起來了!”
“就得燃起來啊,”薑枝丟下了遊戲,轉過身,看向路明非,墨色的瞳子裏閃著某種蠱惑的,魔性的光,“你現在隻缺一把火,隻要有那把火,你這個衰仔也能燃燒起來!”
“我燃燒起來幹嘛啊,”路明非瑟縮在沙發上,像是被薑枝給嚇傻了,“我我我……我今天就非要燒成灰不可麽薑姐?”
“你不是要燒成灰,你是要把整個世界都點燃!”薑枝兩隻手按在路明非肩膀上,逼迫這衰仔與她對視,“聽著,不管你出不出國,等這半個月結束你們畢業了,你跟陳雯雯都注定要天各一方。”
“她要去武大,你考得上武大麽路明非?你考不上,所以現在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不管失敗還是成功,以後你大概率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下次你再見到陳雯雯可能是五年後十年後的同學會上,到時候她說不定已經和別人談了戀愛,甚至嫁作他人婦,有了孩子。所以你要等到什麽時候後悔?非要等到那時候你才會想起今天,想起畢業前沒抓住那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失敗也好成功也罷,你都沒讓她知道你這三年裏一直喜歡她,然後再用剩下的大半生跟頭牛似的反芻遺憾麽?”
“喜歡姐就衝,別等姐談戀愛了一個人聽反方向的鍾!”
有那麽一瞬間路明非真想豁出去了,對啊,事實就是這樣,薑枝說得沒錯,正因為他一無所有所以他才能所向無敵,反正他都這樣了,沒人看得起他,但正因如此,他才要熊熊燃燒!
路明非衰了整整十八年,高中畢業之前,他也要牛逼哄哄一回!
“媽的……幹了!”他朝薑枝猛點頭,眼神從未有過的堅定。
可這時電腦上QQ頭像忽然閃動起來,幾乎緊挨著的薑枝和路明非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那個大臉貓的頭像跳閃。
是那個諾諾……陳墨瞳給路明非發了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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