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姬當年在韓國的時候也曾受過貴族的精英教育，除了後來在暗樁營中教的奇技淫巧，她之前也曾跟宗室的龍子鳳孫一起讀諸子百家、聖賢之書。
    那時候師傅教大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
    大家從小接觸這些，背起來根本不在話下。可真正做起事來，這些個貴人們個個不擇手段，從不吝惜別人的性命。
    就比如韓國的先王，他早先為了保住韓國的都城新鄭，甚至以整個上黨郡為餌，誘雍、趙兩國在此處展開屠殺，使上黨成為人間煉獄。
    又比如雍、趙兩國的王，他們明知這戰局詭譎，但是他們仍然願意用尋常百姓的性命作為棋子，去賭這局棋自己能否多得幾子。
    幾百年前姬天子鼎盛時，四海九州的百姓互無仇怨，親如一家。天子式微後，不安分的諸侯王逐鹿中原，無數個普通百姓被他們見都沒有見過的王征召，舉起屠刀砍向同樣不怎麽認識的異國兵士百姓，有時甚至還會殺了他們的妻兒老小。
    天下之大，真正領悟這聖人絕學的，好像也就隻有這位不怎麽讀過書的姬老太。
    倘若世人都同她一般，七國百姓又何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
    棠姬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追上了姬老太。
    “我跟你一起回去！我會想辦法，一定將你的女兒救出來！”
    說著，棠姬就要拉姬老太上自己的千裏馬。
    老李見她如此，也不顧得在同老姚纏鬥，急忙跑過來攔她。
    “老板娘，你想清楚，你真的不打算回新鄭了嗎？”老李再次將棠姬拉到一邊。
    棠姬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姬老太這忙我無論如何要幫。倘若這一兩日可以將事情解決，我還是可以繼續返回新鄭。”
    “繼續返回新鄭？哪有那麽容易！老板娘，你可知我和老姚在來的路上經河道時遇見了誰？”
    “誰？”
    “阿木！就是韓王之前聘的那個趙國的遊俠，他就是大王派到長安頂替高誡位置的新使者。他原本騎著馬也打算往這個方向來，我當時便想，是不是他知道你想要私自逃回新鄭，要過來追趕。不過河道上的事情多，鄭子徒臨時將他叫去做事，他這才沒有跟過來。
    我們若此時回去，他必然會想辦法再來糾纏。老板娘，你真的確定我們這次回去之後，還會有再溜出來的機會嗎？”
    老李又猶豫了一下，終於問出了自己最後的疑問：“老板娘，你是不是已經不打算回新鄭為夫人祭奠了？”
    老姚在一邊見棠姬久久不開口，知道她心中為難，便自告奮勇。
    “祭拜夫人要緊。老板娘，要不你先回新鄭吧，姬老太那兒我可以幫忙！”
    老姚扭過頭拉起了姬老太，又道：“我現在便同你一起回去救人。你放心，我的武功甚好，就算是偷也一定能將令千金救出來！”
    姬老太聞言還是搖頭。
    “姚小哥，不行的！他們為了奪我女兒在我家附近布下層層守衛，他們人太多了，又都帶著刀，你這樣實在太冒險了！別到時候救不出來我女兒，反倒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老婆子原本想著鄭大人有權有勢，或許可以幫上忙，所以才來此處向棠姑娘求助。可若要你們為此赴死，那實在不必如此！”
    說到一半，姬老太躬身又要拜，“感念大家為我的一片心，這件事情還是這樣算了吧！”
    此時棠姬也已經打定主意，她扶起姬老太，堅定開口：“姬老太，我向你保證，這次誰也不會死！我方才對你說過，我會想辦法將你女兒救出來，就絕對不會食言。”
    “老姚，你也盡管放心，我絕不會自己逃走，留你在這邊獨自涉險的。等這件事情結束……”說著，棠姬又扭頭望向老李，“不管是不是繼續留下來，反正天涯海角，我們都在一起！”
    老姚、老李同棠姬從小一起長大，又一起在這異國他鄉待了近十年，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三人之間早已無主仆之分。
    三人被棠姬的話說服，都點了點頭，決定一同回長安。
    隻不過耽擱這幾天，阿木大概率會再次找上她。
    她這一次可能真的要答應阿木的要求，在此處多待三個月，同他合作炸渠了。
    四人回去的路上又經過涇洛之渠的河道營房。
    棠姬跑這一趟早已摸清楚了地形。她原本是想走一條偏僻的路，好避開河道，但她路上思索許久，還是帶著老姚、老李等人拐回了河道。
    倘若這一次確實難以避開阿木，與其被動地等著阿木來捉她，倒不如她主動去找阿木，或許還能談些條件——或許攪亂那場河伯祭還會用得著阿木。
    幫姬老太救女兒並不是一件全然沒有風險的事情，棠姬在長安城待了這麽多年，多少次風裏來雨裏去，死中求活，自然不會因為這點風險就心生畏懼。但是做事總要有十成的準備，才算是對同伴負責。
    從小她的娘就教育她，要“多結善緣，少樹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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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則她救姬老太的女兒不成，又被阿木從背後捅一刀，那她可能真的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回新鄭了。
    折騰半日，幾人走到河道邊時已是正午。
    烈日當空，哨亭在地上投下一道筆直的陰影。透過大門依稀可見十幾個民夫正搬運著石料。每塊條石落地時，都會揚起一片黃色的塵土，在熱浪中緩緩沉降。
    阿木陪同兩個民夫守在哨亭邊，好像在等什麽人，棠姬騎著大馬過來，一眼變看見了他。
    “趙管事！”棠姬主動朝阿木招了招手。
    守門的民夫看見棠姬有些欣喜，當即戳了戳立在旁邊出神的阿木，小聲開口。
    “我就說夫人不會偷馬逃跑吧，你看，夫人這不就回來了！”
    阿木扭過頭看見棠姬，笑了笑沒說話。
    棠姬主動下馬，將韁繩交給了守門的民夫。
    “很久沒有來你們這河道，我閑著沒事就出去逛逛。馬廄裏的其他馬我沒騎過，不太熟悉，就又借了你們的汗血寶馬騎了騎，應該沒事吧？”
    民夫接住韁繩連忙搖頭：“沒事沒事！您是鄭大人的夫人，河道上的馬能被您騎是它們的榮幸！”
    棠姬扭頭指了指老姚、老李和姬老太，向大家介紹：“這是我的母親和隨從。他們見我一宿沒回家，心中擔憂，特地過來尋我。你們有沒有飯食，給他們吃一點？”
    拎著韁繩的民夫當即舉手：“有飯！小的這就帶老夫人和兩位哥哥去吃飯！”
    安排好幾人，最後棠姬又指了指阿木：“趙管事，你過來一下，我有事情要同你商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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