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盤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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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姬被阿木問住了。
    倘若不是十幾年前韓王同時獻上黨於雍國和趙國,引得這兩國血戰,大大消耗了兩國的國力,韓國可能那時候就已經亡了。
    可是韓王這一番操作也隻是勉強保全了野王城南的一小部分韓國百姓的性命,整個上黨的百姓卻一下子被他推到了水深火熱的境地。
    韓王是真的愛護他的子民嗎?
    未必。
    可若是不幫著韓王對抗雍王,眼睜睜地看著雍王東伐,韓國的百姓還是會陷入戰亂之中。
    他們嘴上都說自己是萬民的君父,可到底誰真的拿大家當做骨肉血親呢?
    無論是堯舜禹,還是夏商周,天子一朝朝地換,百姓卻還是一般的農夫農婦,日日在田間耕耘,在蠶房紡織,取盡自己的脂膏奉於君父,卻仍然換不得旦夕安寢。
    從姬天子失其鹿天下共逐到如今,世道亂了百餘年,什麽時候才能停呢?
    棠姬看著眼前的蒼蒼山色和湯湯水流,也很困惑,為何如此壯麗可愛的世界,如她一般的普通人卻難在此活命呢?
    她思索許久,還是決定舍命一搏,竭盡所能保護她的同胞。
    “師叔,你有話就直說吧!經曆了這樣的事兒,我三個月內是決計不會再跑了。你想讓我做什麽,有什麽具體的安排,我照辦就是。”
    “你確定你這一次是真心跟著我做事?”阿木有些不信任地看向棠姬。
    這一次的棠姬看起來要比以往多幾分真誠,但阿木想到她以往幾次言而無信的前科,仍舊不敢全然放心。
    阿木又道,“經過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強扭的瓜不甜。你若心不在我這裏,我強求你留下也沒有用。否則有一天,我真的將要緊的事情托付給你,你故意搞砸了,那對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他指了指東邊的方向,“你若想走,現在就可以動身離開。趁我現在還沒有反悔,帶上你那兩個跟班,趕快走!”
    棠姬不肯,堅定說道:“真的師叔,我不走了!那邊正打著仗,我……”
    還沒等棠姬說完,阿木輕蔑地瞥了她一眼。
    “哦,打著仗,你怕死,所以想著先在雍國躲一躲,等風頭過了再逃跑是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這裏還真不用你幫忙。我給你出個主意!”
    阿木轉過身,又給棠姬指了指南邊的群山。
    “你去那邊,繞過巴蜀,到楚國,然後北上,雖然路上周折一點,但是一路上沒有什麽戰事,總體安全一點。多不過三四個月,你照樣能回新鄭。”
    阿木雖然語氣輕蔑,但所說的方案安全可行,看起來似乎真是打算放她一馬。
    但棠姬仍舊搖頭。
    “師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東邊正在打著仗,我也想為韓國做點什麽,略盡綿薄之力——我承認因為我母親的事情對大王心懷怨懟。但我此舉並非為了大王,而是整個韓國的百姓。師叔您也是經曆過上黨之戰的人,您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的不想這樣的慘劇複演。”
    阿木回過頭,仔細望著棠姬的眼睛,似乎要從此處洞察她的內心,判斷她此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確定這次說的絕對是真話?”
    “我確定!”
    “那……”阿木思索片刻,“那你發個誓吧!”
    棠姬當即指天發誓,“上蒼作證,我棠姬自願留在雍國,為韓國及韓國的所有百姓做事,日後聽憑師叔調遣,再不動私逃離雍的念頭。若違此誓,請教我客死異鄉,此生再難回新鄭!”
    阿木想了好一會兒,始終覺得這誓言的違誓部分過於軟弱無力,缺乏震懾性。
    “你再補一句,倘若你有違誓言,請教阿桃、老姚、老李,包括你在雍王宮的那位生身母親,皆不得好死,難有善終。”
    “行,我補上。”
    棠姬有些無語,但為表自己的誠意,還是聽從了阿木的話,再度指天起誓,將阿桃、老李、老姚和她那位素未謀麵的親生母親韓姬捎帶了進去。
    阿木聽完,終於滿意點頭。
    二人說定之後,阿木馬上著手給棠姬布置了第一個任務。
    “我看你最近閑著沒什麽事,再幫大王弄批精鐵來。最近前線在打仗,韓國的武器十分短缺。大王之前就為此事向我致書幾封,十分著急。”
    棠姬早就知道韓王操心精鐵的事兒。事實上從一兩個月前,棠姬就已經在著手安排從宜陽偷運精鐵回新鄭的事兒了。
    那時棠姬的頂頭上司還是高誡。她聽從高誡的指令,特地從宜陽城偷運了好些精鐵,又另外配了商船在渭水之濱,就等著高誡交接貨物,將東西運回新鄭。
    不過高誡隻在小事上精明,到此等大事麵前反倒犯了蠢。莫名其妙地派老姚去炸水門,平白耽誤了時間搞砸了事情,最後不僅丟了精鐵,還折了性命。
    “行!師叔若將此事全權交給我來辦,我保證順利完成任務。”
    這一次沒有高誡來攪亂,她肯定能將事情辦的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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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木此番來雍國隻是為了炸涇洛之渠,倒沒有那個閑心和精力另外派人幹涉棠姬做事,對於此時兩人很快就達成了合意。
    不過想起如何運送精鐵,棠姬多少有些擔憂。
    “師叔,來往宜陽的商道我很熟,從鬼市弄批精鐵並非難事。不過從函穀關去韓國的路還在打仗,我們怎麽將精鐵運出雍國啊?
    你今天說南下巴蜀轉經楚國最後北上新鄭的路雖然安全,但你也知道,上蜀山難於上青天,我們幾個人可以硬著頭皮走,可帶著這麽多精鐵,隻怕路途難行。
    再者說,即便是楚國雖與韓國是盟國,但大家非親非故,中間總隔著一層,倘若他們看見這些精鐵起了歪念,想截下我們這批精鐵,到時候該怎麽辦?”
    阿木擺了擺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去蜀中運精鐵的。這一路走過去,就算精鐵送到了,雍國的軍隊也打下新鄭了。”
    棠姬撓了撓腦袋:“那,怎麽送?”
    阿木沉思片刻:“你去宜陽弄精鐵的間隙,我會親自去一趟前線,看能不能找到同韓國同僚接頭的辦法。到時候,會有韓國的兄弟接應你,將所有的精鐵運出去。”
    大家身為韓國的暗樁,沒有及時打探到雍國要對韓國和魏國開戰的消息送回去,已經是要命的罪過。倘若再不想辦法打通傳遞消息的路徑,那更是死路一條。
    阿木剛剛接任高誡的職位成了韓國暗樁們在雍國的最高長官,必然得想辦法亡羊補牢。
    棠姬很理解阿木艱難的處境,滿腔的感情到嘴邊,隻有幾句真誠的祝福。
    “師叔,前線危險重重,你千萬小心。萬事不可強出頭,無論如何,保全性命要緊!”
    阿木掃了她一眼,冷哼出聲。
    “我若丟了性命,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倘若連我都不能打通那邊的路,那大王大概率也難以再派新的使者過來。日後你在雍國就沒有上官管束,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豈非美事?”
    “師叔,你豈能如此想我?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平安歸來!”
    阿木沒有接腔,扭頭打算離開,可棠姬卻突然想起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一把扯出了他的衣袖。
    “師叔,你別走啊,你光吩咐了任務了,錢呢?”
    “錢?什麽錢?”阿木一臉茫然。
    “不是,您要買幾萬斤精鐵,需要花費許多金銀。我的積蓄前幾天都被那幫逃兵搶完了,眼下手頭是真不寬裕……”
    棠姬剛提及前些日子私逃出雍的事情,阿木再度變了臉色。
    怕觸阿木的黴頭,棠姬馬上閉上了嘴。
    此時阿木也終於發現自己遺漏了買精鐵的經費問題。
    他前些年被尚是太子的韓王招募為門客,主要是因為他這一身超群的武藝。到後來韓王即位,他的地位上升,但具體處理的事務也無非是殺人、行刺,外加放火以及炸渠這種搞破壞的事情。
    弄錢、算賬這一類文職,他之前確實是沒有接觸過。
    阿木想了一會兒,怕說錯話露怯,所以就想打聽一下棠姬的上一任長官的做事邏輯和生財之道。
    他這一次來雍國,韓王也就給了一點路費和賞銀,確實並沒有另外提每年的經費劃撥。也怪他過於愚蠢,竟然也忘記問此事。
    “棠姬,上一次你幫高誡從宜陽買精鐵,費用是從何而來?”阿木認真發問。
    棠姬沒有馬上回答,麵色也突然難看了下來。
    最開始的幾年韓王確實是每年有經費撥下來的,但是沒過幾年,韓王便致信過來,說:“民生艱難,國庫窘迫,今載薪俸延遲發放,望汝勤勞王事,共克時艱。”
    這“時艱”一艱就是五六年。
    若非實在沒辦法了,棠姬也不會想轍去鬼市借高利貸做生意,又在尚商坊盤下鋪麵開酒肆。
    以往高誡給棠姬指派什麽任務,棠姬都是從自家酒肆的賬上劃錢。除此之外,高誡自己喜歡什麽珍奇玩意,也是三天兩頭暗示棠姬給他買。
    聽阿木這話,不會也是想學高誡盤剝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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