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棘照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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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順洛水而下。
沈默坐在甲板翻檢行囊。
洛水泛著鐵灰色的波光,船頭撞碎的浪沫,恰似一片片被疾風撕碎的棉絮,在鐵灰底色上肆意翻卷。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寒鐵棘拳套。
拳套上凹痕累累,那是與杜九惡戰留下的印記。
血痂隨江風剝落,宛如深秋飄零的殘葉,想起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他至今仍心有餘悸。
目光一轉,他看到蟒革軟甲。
為了這軟甲,李鐵匠就像那掉進錢眼的守財奴,往裏頭添了不少昂貴材料,費用蹭蹭往上漲。
沈默手頭拮據,無奈拿瞬影掣、三疊甲抵扣,加上一百兩賞銀,才勉強湊夠錢。
“蟒革軟甲,號稱能擋通脈境一擊,李鐵匠吹牛不打草稿。
不過應付內壯境,應該夠了。
這李鐵匠太黑心,回收裝備隻給三成價!”
沈默摩挲著軟甲,觸手冰涼,紋理細膩,每一處都似在訴說他的艱辛。
此時,洛水波光粼粼,魚兒偶爾躍出水麵,打破平靜。
沈默將拳套甩至甲板,金屬棘刺寒光閃爍,拳峰凹痕成了他的驕傲,那是拿命拚來的榮耀。
軟甲搭在腿上,蛇皮鱗紋與帆布摩擦,沙沙作響。
甲胄內側銅釘嶄新發亮,那是李鐵匠連夜趕工補上的。
接著,他捧出檀木匣子,做工精致,紋理線條皆顯高超技藝。
可匣子沉重,他一路都格外小心,畢竟裏頭裝著陰靈芝。
輕輕打開,銅扣 “哢嗒” 彈開,墨色菌蓋露出來,濃鬱藥香混著水腥味鑽進鼻子。
“這老東西,就愛搞花架子。”
沈默嘟囔著合上蓋子,匣子邊角尖銳,硌得掌心生疼。
靠著桅杆,沈默閉目養神,熟悉的麵板浮現在腦海:
“╔═══════?水墨道章?══════╗
│命│壽十七 五十
│境│筋骨境?初階12100)
│功│《莽牛勁》(三流)
《驚雷腿》(三流)
│武│莽牛拳?登峰造極10)
驚雷腿?融會貫通5)
╚═╧靖安十年四月十五午時三刻═══╝”
想到蘇戰給的鍛筋培骨丹,沈默咧嘴笑了。
前日丹藥下肚,體內似有火燃燒,疼過之後,渾身舒暢,筋骨充滿力量,進度條一下跳到筋骨境?初階12100),比自己苦練半個月效果還好。
府城捕快署例賞丹藥,果然不凡。
船尾炊煙裹著辣子香飄來,勾得腹中饞蟲造反。
“沈默,吃飯了!” 孫震的大嗓門從船艙傳來,驚飛桅杆上水鳥。
“知道啦!” 沈默應著,把匣子、拳套、軟甲一股腦塞進行囊。
路過舷窗,見江水嘩嘩後退,安平縣城牆已隱隱可見,青灰色城磚泛著光。
走進船艙,掀起棉簾,熱烘烘菜香混著燒酒氣撲麵而來。
趙虎喊道:“小沈兄弟快來!廚子燉的魚,香得勾魂!”
趙虎說話時總用刀鞘戳地,木板上已布滿蜂窩狀小坑。
蘇戰端著海碗大口扒飯,孫震夾著墨紅燒衝他晃悠,油漬滴落在桌布上。
“來,快坐!” 蘇戰敲著空碗招呼。
蘇捕頭說話間,拇指無意識摩挲腰牌缺口 —— 那是上月追捕鹽梟時,被淬毒袖箭擦過的印記。
“嚐嚐船上糙米飯,配辣豆腐,保準你能吃三碗。”
剛落座,蘇戰放下酒盞,說道:“趁這會兒,跟你講講府城門道。
龍江府有七個縣,中等規模。
捕快編製和縣城可不一樣。
鐵牌捕快是府城正經班底,木牌在縣城還行,到了這兒,隻能算幫閑,衙門口石獅子都比他們有官威。”
沈默聽得入神,筷子搭在碗沿,前傾身子問:“那銅牌捕快呢?”
蘇戰灌了口辣酒,哈著氣說:“有七個銅牌爺,每人手下管著十幾二十個鐵牌弟兄,各個和碼頭、商號關係密切。”
說著指指自己胸口捕頭腰牌,“老子這總捕頭位子,是從水賊窩撈了三船私鹽才坐穩的。”
孫震插進來,給沈默碗裏添湯:“萬通貨棧你記好,在府城北碼頭處。
上個月咱們在那兒截了五車假香料,底下全是黑風山的硫磺!”
他一激動,筷子上肉塊甩到桌布,蘇戰笑罵:“你個夯貨!”
周大叔酒碗邊沿沾著萬通貨棧的火漆印,他晃了晃酒碗,說道:“這萬通貨棧,可是府城的要緊地方,往後你們去了,可得多留個心眼。”
沈默摸著粗瓷碗,想起臨江縣衙那隻木碗,問道:“府城差事比縣城難在哪兒?”
蘇戰擦嘴,在桌布上畫個歪扭江圖:“難在人心。
縣城賊行事光明,府城賊陰險狡詐。
不過對你是好事,你筋骨境苗子,在府城能蹭更多鍛體丹,比在縣城熬十年強。”
孫震舉著酒碗湊過來,三人碗重重碰在一起。
“別聽蘇頭兒賣關子,有咱哥倆罩著你,把拳頭練硬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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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心中湧起熱流,這碗熱酒比臨江縣義莊冷雨溫暖太多。
隔壁桌哄笑,趙虎舉著魚骨頭喊:“蘇頭兒別嚇著小沈兄弟!
府城水渾,有本事就能撈真金白銀!”
沈默低頭扒飯,辣豆腐熱氣撲臉。
他發現蘇戰官服袖口磨得發亮,孫震腰帶打著補丁,這些捕快雖粗糙,卻比李鐵匠實在,心中不禁湧起敬意。
暮色中,安平縣城如鎏金匣子浮在江麵。
碼頭燈火星星點點,倒映在江麵上,宛如碎銀。
那是北港特有的琉璃燈,為夜行商船指引方向。
“喲,小沈兄弟,發什麽呆呢?” 趙虎粗嗓門傳來。
這人腰間別著半舊雁翎刀,刀穗纏著龍江府衙紅綢。
“船過了安平北港,就進龍江府地界了。
夜裏風浪大,小心水匪!”
沈默轉身,見三四個鐵牌捕快圍坐艙角啃炊餅。
周大叔朝他招手,含糊說道:“過來坐!
蘇捕頭和孫爺今晚核點文書,咱嘮嘮嗑。”
木桌上擺著半壇劣酒,依次傳遞。
沈默剛接過趙虎遞來的陶碗,王三麻子捶著桌子大笑:“小沈兄弟在義莊徒手斃了杜九,那可是黑風山大當家,內壯境練家子!”
他擼起袖口,露出小臂三條刀疤,“哥哥我去年在府城緝私,被鹽梟砍了三刀,到現在,一刮風下雨,胳膊還酸痛。”
“王哥謬讚了。” 沈默捧著酒碗謙遜一笑,“不過趁人之危,論拳腳功夫,我可比不上您這刀疤。”
眾人哈哈大笑。
趙虎蒲扇大的手掌落下時,沈默肩頭一沉,活像被黑風山滾石砸中的鏢車,拍著沈默肩膀,碗裏酒直晃:“別謙虛!
鐵牌捕快裏,從筋骨境熬到內壯境的沒幾個,你才十七歲,前途無量。”
他壓低聲音,掃向艙門,神色神秘,“不過到了府城,可得長心眼。
銅牌捕快背後都有人,就連總捕頭蘇爺……”
話沒說完,船身猛地一震,船工焦急吆喝。
周大叔啐了口痰:“安平北港水賊最愛‘撞船計’,不過這漕幫船掛著三色燈,他們不敢放肆。”
他晃著酒壇,盯著沈默行囊,“聽說你帶了株陰靈芝?
在府城藥廬能換百錠雪花銀,要不要哥哥給你引見個靠譜藥商?”
沈默心中一緊,麵上鎮定:“周叔說笑了,是臨江縣李郎中給的偏方,治風寒的。”
他低頭抿酒,目光飄向艙角,那裏堆著蘇戰要押解的朝廷文書,火漆印泛著暗紅,像極了義莊裏王猛胸前的血漬,莫名不安湧上心頭。
酒過三巡,趙虎掏出骰子袋倒在桌上:“來幾把?
賭注押下個月餉銀,輸的給哥哥們洗半個月臭襪子!”
骰子蹦跳,映著眾人微醺麵容。
骰子蹦跳聲讓他想起義莊那枚帶血銅錢,指尖無意識在桌沿劃出義莊棺木紋路 —— 那裏嵌著半粒陳二娃墳前的碎石子,沈默想起陳二娃臨終攥著的銅錢,笑著搖頭:“不了,我怕汙了各位哥哥手氣。”
暮色濃稠,船過安平縣城,沈默透過舷窗,望見岸上燈火通明的酒肆。
有人在二樓憑欄痛飲,酒壺摔碎聲混著江風傳來,與三日前義莊棺木上雨絲敲打聲重疊。
他摸了摸腰間寒鐵棘拳套,上頭杜九毒血浸過的暗斑還在。
這時,趙虎醉醺醺哼起龍江府小調:“龍江水,浪滔滔,捕快刀,催人老……”
歌聲悠悠,帶著滄桑,在夜空中飄蕩。
船尾安平北港消失在夜色,沈默走到船頭。
江麵上熒光藻閃爍,宛如散落星子。
他摸出鍛筋培骨丹空瓶,瓶底褐色藥粉在月光下醒目。
想起蘇戰說的 “府城捕快署每月例賞鍛體丹”,他不禁握緊了手中的空瓶,指尖摩挲著瓶身冰冷的觸感,心中琢磨著,這府城的例賞丹藥雖好,可往後的日子,自己能否在這複雜的府城站穩腳跟?
對未來的忐忑悄然湧上心頭。
身後,蘇捕頭與孫震並肩走來。
蘇捕頭神色平常,眼中卻藏著深意,開口道:“小沈,臨江縣周縣令托我給你帶個物件。”
言罷,朝孫震遞了個眼色。
孫震掏出信封遞給沈默:“周縣令的心意,五百兩銀票,收好。”
沈默接過,觸手溫熱,心中明白,這絕非單純饋贈,而是投資。
在臨江縣,自己的拳腳功夫與辦案能力 —— 沈家的人脈,想必讓周縣令看到潛力,如今送銀票,定是盼他在府城有一番作為,以便日後照應。
沈默抬眼,與蘇捕頭對視,那目光裏有對周縣令此舉的默認,也含著期許。
“多謝蘇捕頭,也替我謝過周縣令。” 沈默鄭重說道,將信封小心揣進懷裏,手指下意識按了按。
江風拂來,涼意絲絲,卻吹不散他滿心複雜情緒,前路未知,這銀票,既是助力,更是重壓。
老船工唱起漕幫《夜渡歌》,粗啞嗓音混著槳聲。
沈默望著前方越來越亮的燈火,腰間似又重了幾分,那是責任,也是期望。
船如離弦之箭,順著洛水與龍江交匯的水流,向東疾馳。
沈默站在船頭,迎著風,望著兩岸景色後退,安平縣北港喧囂遠去,龍江府城輪廓愈發清晰,那裏有未知挑戰,也有他期待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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