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月下的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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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雙腿發軟,肺部如同火燒般疼痛,她才被迫停下來。
    抬起頭,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座不久前才離開的神社。
    朱紅色的鳥居在慘白的月光下靜默矗立,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她的狼狽。
    此刻,這片靜謐之地卻無法給她帶來真正的安寧,反而更像是一個諷刺。
    盡管她內心對所謂的神明毫無敬意,但在此刻,蜷縮在冰冷鳥居的陰影下,被巨大的委屈、恐慌和茫然吞噬的她,竟真的生出了一絲卑微的祈求。
    ——如果真有神的話,請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她踉蹌著穿過鳥居,幾乎是脫力地癱坐在之前與四糸乃分享食物的地方。
    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那些還散落在地上的、吃了一半的小吃。
    ——關東煮的紙碗、彩虹棉花糖的殘骸、炸雞塊的紙袋。
    ……它們靜靜地躺在月光下,仿佛還在散發著不久前那份溫暖和善意的餘韻。
    然而此刻,這些曾經代表美好與接納的物品,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阿泉立刻扭開了視線,根本不敢多看一秒。
    每一樣小吃都像是在無聲地控訴著她,提醒她剛剛是如何親手摧毀了那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不行……不能看……)
    (那些笑容……那些善意……都是假的嗎?還是被我……親手毀掉了?)
    如同被燙到一般,她猛地扭開了視線,根本不敢再看。
    那些食物此刻仿佛化作了無聲的譴責,提醒著她剛才那血腥的一幕,以及攤主們恐懼的眼神。
    她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將整張臉深深埋了進去,蜷縮在冰冷的神社牆壁角落,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些讓她無法理解的恐懼眼神和心底翻湧的自我懷疑。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傾瀉在她身上,將那單薄的白色睡裙和沾著暗紅血跡的銀發照得一片慘白,卻驅不散她周身彌漫的濃重陰鬱和孤獨。
    她沒有哭出聲,但瘦削的肩膀卻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冰冷感,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小心翼翼的意味。
    四糸乃抱著四糸奈,小跑著追進了神社。
    她湛藍色的眼眸焦急地四處張望。
    很快便看到了那個蜷縮在牆角、在月光下顯得無比脆弱和無助的白色身影。
    四糸乃的腳步慢了下來。她看著阿泉那副仿佛要將自己完全藏起來的模樣,看著她身上尚未幹涸的血跡,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她慢慢走過去,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安靜地站在離阿泉幾步遠的地方。
    四糸奈用它那柔軟的布偶爪子,示意她說點什麽。
    四糸乃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巨大的勇氣,才用那細弱、卻努力想讓對方聽清的聲音,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說道:
    “阿……阿泉小姐……”
    蜷縮著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但沒有抬頭。
    四糸乃繼續用她那帶著天然怯懦,卻無比真誠的語氣說道:“你……你沒有做錯……”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讓阿泉的肩膀顫抖得更厲害了。
    “你保護了大家……”
    四糸乃的聲音漸漸穩定了一些。
    “隻……隻是……方法……有點……太可怕了……”
    她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解釋那難以調和的矛盾:
    “大家……大家隻是普通人……他們……會害怕……那樣的……畫麵……”
    四糸奈適時地接口,用它那獨特的、帶著安撫意味的滑稽腔調補充道:
    “是呀是呀!阿泉小姐的心意是好的,是想保護大家對不對?四糸奈們都明白哦!隻是呢,人類的心髒比較脆弱,看到太刺激的東西會受不了呢。”
    “就像……就像突然看到很大的火焰,即使知道它是在取暖,也會下意識地躲開一樣。”
    四糸乃用力地點點頭,表示讚同四糸奈的話。她看著依舊不肯抬頭的阿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向前挪了一小步。
    然後緩緩地、在阿泉身邊,也學著阿泉的樣子,抱著四糸奈,蜷縮著坐了下來。
    她沒有再說什麽大道理,隻是就這樣靜靜地陪著。
    月光將兩個精靈的身影拉長,投在古老的地麵上。
    一個沉浸在自責與委屈的風暴中,一個用無聲的陪伴表達著理解與寬慰。
    她不太擅長講道理,尤其是麵對如此複雜的情況。
    她隻知道阿泉很難過,而難過的人需要安慰。
    四糸奈默契地沒有開口,隻是安靜地待在四糸乃懷裏,將表達的空間完全留給了它的主人。
    四糸乃見阿泉沒有任何反應,依舊將臉埋在膝蓋裏,身體微微顫抖。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做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可能覺得大膽的舉動。
    她輕輕地、試探性地伸出手,先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阿泉那因為壓抑情緒而微微起伏的背上,像母親安撫做噩夢的孩子般,一下、一下,非常輕柔地拍打著。
    然後,她的手緩緩上移,撫上了阿泉那頭如同月光織就的銀色長發。
    發絲有些淩亂,沾染了夜風的涼意和奔跑後的微塵。
    四糸乃用指尖極其溫柔地梳理著那些打結的發絲,動作笨拙卻充滿了憐惜。
    阿泉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但沒有抗拒。
    感受到這一點,四糸乃仿佛受到了鼓勵。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卻又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柔。
    伸出雙臂,將蜷縮的阿泉整個兒摟進了自己懷裏,讓阿泉的臉頰靠在自己不算寬闊卻異常柔軟溫暖的胸膛上。
    “沒……沒事了……”
    四糸乃的聲音依舊很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她重複著拍背和撫摸頭發的動作。
    “害怕的話……就說出來……哭出來……也沒關係的……”
    她的懷抱並不算有力,卻像是一個避風的港灣,隔絕了外界的冰冷與殘酷。
    她那母性般的溫柔,如同涓涓細流,悄無聲息地浸潤著阿泉那顆被恐懼、委屈和迷茫凍結的心。
    阿泉起初隻是僵硬地靠著,但漸漸地,在那持續不斷的、輕柔的拍撫和溫暖的懷抱中,她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鬆下來。
    那冰冷的、仿佛被世界孤立的絕望感,似乎被這無聲的擁抱和溫暖的體溫驅散了一絲縫隙。
    壓抑的、細微的嗚咽聲終於從緊咬的唇瓣間泄露出來,最終化為了無法抑製的、斷斷續續的抽泣。
    她沒有抬起頭,也沒有說話,隻是任由眼淚浸濕了四糸乃肩頭的衣料,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在這場無聲的哭泣中宣泄出來。
    四糸乃感受到了懷中身體的細微變化,以及那無聲的抽泣。
    她沒有說話,隻是更加輕柔地拍撫著,像哄著一個做噩夢後驚醒的孩子。
    用自己無聲的陪伴和溫柔的撫觸,告訴她:你並非獨自一人。
    在這清冷的神社月光下,一切的殺戮、恐懼、誤解仿佛都被暫時隔絕。
    隻剩下一個善良的精靈,用她最純粹的方式,安撫著另一個迷茫而受傷的靈魂。
    這份無聲的陪伴與擁抱,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過了許久,阿泉緊繃的身體終於完全放鬆下來,甚至不自覺地微微向四糸乃的懷裏靠了靠,仿佛在汲取那難得的溫暖與安全感。
    在一片朦朧的淚眼和疲憊中,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帶著安心歎息的囈語,不知是夢是醒:
    “……媽媽……”
    有時候,最有效的安慰,並非言語的說教,而僅僅是一個無聲的、充滿理解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