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在審訊椅上的女人緩緩抬起頭來，如果不是知道真相，很難會將這樣一個溫柔無害的女人和那些駭人聽聞的人體實驗聯係在一起。
    “你來了，薑昀，”莉可勾起一抹笑容，神態自若得仿佛隻是在嘮家常，“你穿這身白大褂的衣服還挺好看，比起那天你裝作被抓時的衣服，這一身簡直像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她放鬆地往後一仰，“這是你的職業裝吧，讓我猜猜，你應該是——法醫，對吧？手術刀刺得很不錯。”
    莉可突然伏低上半身，笑容不變，卻多了陰鬱的味道。
    “你知道，上一個這麽耍我的人，他的心髒現在在哪個福爾馬林罐頭裏泡著嗎？”
    燕斜月正想要說話，卻聽到身旁的人傳出平靜的聲音。
    “更確切地說，是解剖刀，用來劃開屍體表層皮膚的工具。那天刺你，不論是我，還是我的解剖刀，都確實是有些專業不對口了。”
    明明是幾乎沒有起伏的語調，卻偏能聽出一點嘲諷。
    你誇讚很不錯的東西，對我來說不過爾爾。
    青色頭發的女人緩緩抬起頭，藍白色漸變的瞳孔，沒有任何感情地倒映著看到的一切。
    像是一個不存在生命機理的、華美的寶石。
    青發女人微微掀起嘴唇，“也許有哪一天，你能親自感受一下我最擅長的本領。”
    莉可感受到自己不受控製地吞了一口唾液，被手銬鎖在桌板上的手，也情不自禁地蜷握起來。
    薑昀最後一句話的意思，難不成還要給自己收屍嗎？
    莉可覺得自己應該憤怒，甚至覺得可笑，薑昀哪裏來的底氣說出這種話？隻是自己此時此刻最真實的感受，居然有一點恐懼。
    她在害怕。
    薑昀，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薑允默默地收回視線，拿著筆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兔子頭的塗鴉。
    噯。
    裝大佬真麻煩。
    不過看莉可的微表情，她靠【修改設定】為自己強加的【強大氣場】應該發揮了她想要的效果。
    一直保持沉默的燕斜月，冷不丁地說：“那個工廠的下麵，應該藏著不少秘密吧。”
    莉可一瞬間沒有控製住表情，露出了一點不自然的微表情，“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燕斜月吹了聲口哨，麵上顯出幾分痞氣，眼睛卻是十足冰冷，“你的反應，已經給了我最好的答案。”
    莉可抿唇：“我再說一遍，我不知道燕副隊長什麽意思。工廠下麵有什麽，我不清楚，你們聯查隊要是有興趣，大可以把它挖開啊。”
    說著，莉可似乎是漸漸自信起來，整個人也變得鬆弛不少。
    燕斜月：“當然啊，都已經想到這裏了，我怎麽不會派人去挖呢？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已經挖到地下幾米了。”
    莉可依然是笑著，神情不變。
    薑允想，大概是燕斜月猜到工廠的地下有些什麽東西，但出於各種原因，他不能現在貿然挖開，必須得有莉可承認，有了證詞才可以。
    燕斜月想要詐莉可，但是莉可很篤定，也很自信。
    看來一時之間，是沒辦法從她套出來這方麵的信息了。
    薑允適時出聲：“聽說你想見我？”
    莉可將眼神移過來：“是的，你不想見我嗎，薑昀？你不想好好看看，被你坑進監獄的我，究竟是多麽淒慘的下場嗎？不想來好好見證一下，你的勝利果實嗎？”
    像是沾染著毒蛇的粘液。
    薑允淡然：“職責所在，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你不需要這麽誇張化這一部分。”
    莉可扯了扯嘴角。
    薑允：“你那麽在意被我紮的那一刀，那你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你的嗎？”
    莉可沒有回答。
    “從第一眼就知道。”
    莉可臉色微變，“這種事情，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我不屑於用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給自己臉上貼金，”薑允冷淡地說，眼型線條圓滑、毫無攻擊性，眼神滿是高高在上的悲憫，“無所謂，你不相信也沒關係，我不在乎。”
    “我們來簡單說一下你吧，回憶你那天和我說的一切。”
    “你說你是記者，願意為了真相付出一切，但這是謊言。你帶我看了那些實驗材料，還說了很多義正嚴辭的話，但實際上，你那些批判的話都是在說你自己。”
    “現在回過頭想，你應該是在享受把我耍得團團轉的感覺，看著我相信你，被你挑動出對實驗體痛心，還有對製藥廠的痛恨，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是愉悅的。還有你提出想要見我，說如果不見到我，什麽都不會說，可是我來了，你也依然保持著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沒有任何要交代的樣子。”
    “出爾反爾對你來說輕而易舉，因為你不在乎你的人格和尊嚴，你隻是想要看我們被你牽動情緒。”
    薑允近乎平鋪直敘地說著，突然，語氣一變，“真可悲啊，這麽看重別人給你的反饋，你自己的靈魂呢？你的內核空虛得就像一片沒有任何水分的落葉，輕輕一踩，就都碎了。”
    “更不要說，你自以為把別人變成了手中的提線木偶，卻反過來被木偶控製了，而且，你以為非常重要的這一切，對我來說真的不過如此。”
    薑允抿出笑意，這是她進入審訊室來，第一次笑。
    “我不同情你，我可憐你。”
    莉可的表情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緊緊地瞪著眼睛，紅血絲極快地爬上她的眼球。
    如果不是審訊椅的將她禁錮在原位，毫無疑問，她一定會衝上去，將說出這些話的薑允撕碎。
    薑允卻依然不慌不忙，繼續說：“是不是覺得，我每一句話，都精準地落在你的心髒上，讓它沒有一點尊嚴地暴露在所有人麵前？不要著急，我是法醫，我的刀子對向屍體，隻會更精準。”
    “我剛剛說了，你享受著我被你欺騙的樣子，但那時候，我也在欺騙你。你故意給我看的那些文件，我當時就覺得並不尋常。果然，後來我在上麵找到了很有趣的東西。”
    薑允微微把眼睛眯起，仔細地注視著莉可的麵龐。
    她不能錯過對方任何一個微表情。
    這可是她確認身份後的第一仗，必須要勝利，並且勝得優雅漂亮。
    ——不是文件。
    或者說，不是文件本身。
    薑允腦子裏閃過一個想法。
    “……你能找到什麽。”莉可稍稍冷靜了一些，努力地將字眼從嘴裏冷靜地擠出。
    薑允：“在那些紙張上，沾染的東西——你知道的，我們會用最先進的儀器，不放過一點點細節。莉可，你太傲慢，親自把最大的把柄送到了我們手上。現在，查出一切，隻是時間問題。”
    莉可像是被一瞬間戳穿了，失去所有力氣。
    完美！
    薑允在內心給自己比了個大大的讚，麵上還是保持著冷靜自持的樣子，暗暗給燕斜月遞去一個眼神。
    燕斜月從善如流，很快地從被擊潰的莉可嘴裏套出了想要的東西。
    在他們準備收工離開之前，頹廢地攤癱在審訊椅上的莉可突然出聲。
    “薑昀。”
    薑允停下動作，雙眸清澹。
    莉可：“在今天之前，我確實準備好有一件事，一定會告訴你，但是你們剛剛都沒有問。那我現在主動說了。”
    “在那個實驗室的文件裏，反複提及一個藥名。”
    “S·G·Z·L。”
    莉可歪頭，像是一朵怒放到下一秒就要腐爛的花，“曙光終臨。”
    “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好好記住了。”
    “薑昀。”
    從審訊室出來，薑允直接向前走去，卻聽見身後的燕斜月出聲。
    她轉過頭，燕斜月斜靠在牆上，笑得輕鬆，但眼神裏卻有些若有似無的打量。
    “副隊長還有什麽事？我有些趕時間。”
    “趕時間？”燕斜月走上前，“剛剛完成了一個這麽重要的任務，你就又要立刻去工作啊，工作狂？”
    “堆積了那麽多屍體，總要去做的，任務並不會因為我拖延而減少。更何況。”
    她抬眼，平靜地注視著麵前這個將頂燈燈光遮住，投下一片陰影籠罩住自己的男人，“我的刀，也確實有些想念劃開屍體皮膚的感覺了。”
    燕斜月笑眯眯地，紫瞳閃爍著審視的光。
    “我很好奇，薑法醫為什麽會覺得那份文件藏著重要秘密，而且還真的把莉可詐穿了？在你麵前，我倒反像是個審訊的門外漢了。”
    薑允輕然道：“就為了這個？”
    “嗯，就為了這個。”
    “半猜半推，”她說，“那份實驗日誌的文件，莉可當時是故意找出來讓我看的，我覺得她的態度很奇怪，非常迫切，還有些興奮——當然，全都是微表情，不過因為我那時候就懷疑她，所以沒有錯過她臉上的任何細節。”
    “日誌文件看上去曆時很久了，而且經受過很多記錄員和實驗體，時間越長，涉及的人越多，越容易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最重要的，是我對莉可這個人的側寫，她偏激自大，有十足的賭徒心理，我想，她應該會把藏有關鍵證據的文件，明晃晃地送到我們眼皮子底下，再看著我們對其視而不見，苦苦追尋真相——暗自發笑，這個就是她賴以生存的情緒資源。”
    “當然，這些其實都不是強有力的證據，但我有一種很強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答案是對的。而我一向直覺很準。”
    薑允：“我的回答，燕副隊長滿意否？”
    時間在此刻凝滯幾秒。
    燕斜月爽朗地笑起來，身子往後仰起，同時後退兩步。
    鎖住薑允的黑影盡數撤退。
    “滿意，但又不滿意，”燕斜月回答，“不滿意的地方是，薑法醫如果不是法醫就好了，或許來做偵查員，更能發揮你的潛質呢。”
    薑允：“我如果不是法醫，燕副隊長現在又要為缺人而苦惱了。”
    燕斜月摩挲著下巴：“那倒是。”
    不說薑允精湛的法醫技術。
    就光說她這個人——找個合自己心意的工作夥伴，確實難得。
    “如果沒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好噢～”燕斜月食指、中指合並，在額頭上一揚。
    看上去就像一個活力朝氣的少年。
    如果忽略他身上肅穆的聯查隊專屬軍裝製服的話。
    薑允沒再管他，徑直到了自己的專屬辦公間報道。
    處理完了一部分工作，薑允揉動著有些酸痛的頸椎。
    沒想到，都成為漫畫人物了，居然還要做社畜。
    這個分管的區域真是“民風淳樸”，這麽一段時間，積壓了這麽多需要用到法醫的案件。
    不幸中的萬幸，她有個獨立辦公間，輕鬆自由。
    薑允為自己倒了杯熱水，就看見係統化出了實質，一跳一跳地：【宿主宿主！你好厲害！你什麽時候有這種直覺的，逃出惡/魔島時也有用到嗎！】
    薑允喝了口熱水，“不是直覺，就是推理得出來的。除了我和燕斜月說的，我的依據還有兩點。”
    “第一，我認真回看了一遍已更新的漫畫，發現作者有給那份實驗日誌一些特寫細節，雖然不算很突兀，但有些多餘，聯係論壇上對這個漫畫家的評價，功底十分深厚，不會畫沒有意義的廢畫麵，所以這個文件一定很重要。”
    “第二，我在去審訊室之前，發現燕斜月的辦公桌上整齊地碼著很多證物資料，下一份他要看的證物，就是這個實驗日誌——如果我是作者，也喜歡玩這種花招。”
    如果今天沒有她這個角色的意外出現，燕斜月大概又是铩羽而歸，然後壓下怒氣，翻閱線索，終於找到了蛛絲馬跡，劇情的起伏感就有了，可謂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係統：“我懂了！不過宿主為什麽要說自己直覺一向很準呢？其實沒有這點，那些和男主說的話也已經很有說服力了吧。”
    薑允打了哈欠：“因為要立人設啊。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嗎，燕斜月擁有比我更強大的，修改設定的能力。”
    隻要燕斜月認定其存在，那麽它們就會變成她身上真正的設定。
    係統卡頓了一會兒，然後更加瘋狂地跳動起來。
    不愧是唯一一位通過試煉任務，而且是地獄級難度裏拿到SSS級的任務者！
    好強。
    係統現在已經全然忘記最初因為薑允遮掩了一部分真實性格而生出的不快，開始全意全意地崇拜對方。
    後麵幾天的劇情沒什麽她的戲份，所以薑允也就按部就班地認真工作。
    不得不說，S級法醫的身份非常好用，幹活超快的！
    某天，她的耳邊傳來叮咚一聲。
    【《罪戮世界》新一話已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