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序曾經很多次想過沈悠的樣子。
    在他的想象裏，黑帝應該是一個狼顧鷹視的梟雄，笑起來帶冰碴子的狠人。
    他披著昂貴的皮草，十指上鑽戒耀眼，捏著雪茄冷冷一笑：
    “何序，你甚至不願意叫我一聲教父……”
    但真實的沈悠，竟然是這樣一個少年感十足的帥大叔。
    他完全不像個讓人不寒而栗的黑道帝王，反倒像大學裏的好脾氣輔導員。
    “何序，今天比賽超級精彩。”何序很佩服的舉起一個大拇指，表情中沒有一絲虛偽：
    “來之前我還在想，什麽樣的人，能得到程老板，煙弟，晚夏的一致稱讚啊？”
    “看到這場比賽，我懂了。
    何序，你不但自己優秀，還把科比帶的這麽像樣，這讓我看的都有些慚愧了……”
    何序趕緊謙虛。
    講真，他就是運氣好，沈屹飛今天厲害成這樣，完全是超常發揮，這就是趕上了。
    你再讓他來一次同樣效果，打死他都做不到……
    “沈先生……”
    “叫我悠哥。”
    “悠哥，您這評價真讓我受寵若驚。”
    “我實話實說而已——何序，從今天開始，我授予你A級別權力，你將決定北方黑道所有事宜，錢，權，人，都由你自己決定。
    我相信你的判斷，不對你設任何限製，因為我覺得以你的頭腦，設限過多隻會影響發揮。”
    何序心中頓時狂喜！
    開頭他以為黑帝隻是客氣一下，現在他才發現，這人真的是欣賞他，他竟然完全放權了……
    沈悠微笑著雙手插兜，靠在牆上：
    “何序，我聽說你崛起的非常快——”
    “能和我說說你這一路的經曆嗎？”
    他的語氣很輕鬆。
    這人有種讓人一望就如沐春風的氣質，那種溫和的口氣，讓你不自覺就心生好感。
    何序明白，其實沈悠完全可以用更神秘的姿態和自己見麵，但是他一上來就坦白了自己是個【悟空】。
    黑帝這是在傳遞一個信息——我拿你當自己人。
    他也完全可以去查自己的經曆，但他希望聽我自己說。
    思索了一下，何序開始從自己覺醒後和周承野的戰鬥說起。
    如何加入陰曆會，遇到沈屹飛；又怎麽和程煙晚沈屹飛三人來到帝都；因為藥劑惹上三合幫，被楚老當槍使；滅了三合幫後又惹上六大派聯手……
    除了涉及到災厄的部分，他幾乎全都坦白了一遍，講的非常詳細。
    何序很知道好歹，他也想借此向黑帝表明一個態度：
    我對你毫無隱瞞，我是真的把你當教父。
    但沈悠就是沒有那種所謂的教父範，他聽完之後，竟然再度舉起大拇指，毫無架子的說：
    “牛，你比我年輕時厲害多了。”
    這下何序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接了。
    “不不不，”他趕緊說，“我哪能和您比，我聽說您年輕時……”
    沈悠連忙擺擺手：“嗨，你快別提那些江湖傳言了——我年輕時哪有那麽邪乎？”
    “講實話，我年輕時也遇到過不少困難，但是我有我爸和清寒兩座大靠山，我沒像你這樣白手起家，每天刀尖跳舞——”
    “何序，你是真的有本事。”
    “聽完你這經曆，我覺得，你統一北方黑道的時間，可能會比我想象中更快，這真的讓我很開心——”
    “要知道，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何序心說終於說到正題了。
    他理解沈悠的焦急。
    最近何序從程琳那得知了一些真實的情況——前線的情況並不樂觀。
    大夏的情況現在大概是這樣：
    和國境拉鋸的迷霧，集中在東北、西北、西南，這些地方都是戰況最緊急的前線。
    而東南沿海的工業區，因為大海的保護，目前都是完整的，沒有被異獸侵擾過。
    這些工業區就像最優秀的治療一樣，源源不斷的給前線輸送血液，而前線就像一個傷痕累累的防戰，死死頂住迷霧，讓東南工業區免受襲擾。
    但沈悠負責的，是另一條前線——海外前線。
    這條前線是由東亞，東南亞，南亞的島國組成的。這些地區已經出現了迷霧，為了防止迷霧以這些島為跳板，襲擾大夏的東南沿海工業區，大夏設立了海外駐軍。
    沈悠就是這支部隊的總司令。
    和大家想象的不同，沈悠手下並沒有多少大夏兵，主要以這些島的本地人為主，戰鬥力非常有限。
    究其原因，一是因為大夏前線優先於海外，衙門沒有那麽多資源給他。
    二是因為大夏兵對保衛這些島的意願也很有限，尤其是某些很惡心的島國。
    一想到自己要為這種國家流血，大家簡直覺得荒唐。
    所以沈悠的處境就非常艱難，他帶著一群海外雜兵和迷霧艱難拉鋸，捉襟見肘，朝不保夕。
    就這樣，他還得幫國內維持黑道秩序……
    而今天來這看這場比賽，沈悠一方麵為自己和沈屹飛的勝利而高興，一方麵，何序覺得他的心情肯定是複雜的。
    想想吧。
    這一場決賽，參加的人有【洛神】【成吉思汗】【紅孩兒】三個君王序列，甚至還有一個規則序列【牛頓】。
    多麽豪華的陣容啊，但他們的身份全是黑道。
    就在海外前線搖搖欲墜缺兵少將的時候，國內黑道都擁有序列3了……
    沈悠心裏是什麽滋味？
    何序覺得，沈悠肯定有把這些黑道勢力，用於前線的想法。
    於是他試探的問：
    “悠哥，您希望我盡快整頓北方世道，是不是因為前線非常缺人……”
    沈悠一愣，擺了擺手：
    “不不不，我不希望大家去海外前線。”
    “大夏男兒，如果沒有必要，不要犧牲在別的國家。”
    “何序，我認為現在衙門的模式是對的，就應該用他們海外本地人守護自己國家——
    憑什麽要流我們大夏人的血呢。”
    頓了頓，他笑著說：
    “何序，你誤會了，我剛才那話的意思是，你要趕快成長——
    趁我還在。”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走向自己的最終結局，我希望，那時候何序你已經足夠強大，可以繼承我留下的東西了。”
    何序詫異的張大了嘴。
    他是完全沒想到，沈悠竟然對自己這麽看好，已經在用一種繼承人的眼光看他。
    他更沒想到，沈悠對前線局麵這麽悲觀，都已經開始思考自己最後的結局了……
    何序忍不住問：
    “悠哥，如果海外沒有勝算的話，你為什麽不放棄，直接回大夏呢？”
    沈悠搖搖頭：“我要給本土前線爭取時間和空間。”
    “何序，我其實不是一個很優秀的將領，但我是目前大夏能派到海外前線的最強、最合適的人。”
    “我知道，道上有很多關於我的離譜傳聞，其中一些簡直讓我啼笑皆非——好多人都管我叫‘黑帝’，管清寒叫‘夜女皇’，唉，這麽又離譜又中二的稱呼……”
    “我真的很無語。”
    尷尬的搖搖頭，沈悠歎了口氣。
    “何序，我管不了別人怎麽看我，但在我自己心裏，我對自己的認知是這樣的——”
    “我是一個大夏好男兒。”
    “我可以輸，但是大夏一定要贏。”
    “全世界的人類已經不多了，無數文明都已經毀滅，我們大夏文明曆經了五千年，現在也在風雨中飄搖。”
    “就像那首歌裏唱的，大夏又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而我沈悠的使命非常簡單——”
    “用我的血肉，去築起新的長城。”
    “國家危難，吾輩當自強。”
    “我會為大夏努力守住海外防線，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沈悠這一輩子非常精彩，所以，結尾要更精彩！”
    “而那之前，何序，你要成長起來。”
    伸出手臂，沈悠重重拍了拍何序的肩膀：
    “何序，我自己也是黑道起家，我當然理解大家為什麽會從事這一行——利潤太高了，尤其是在亂世。”
    “所以，連規則序列都忍不住投身了。”
    “但是利潤高的前提，是有國土在。”
    “如果有一天，我和海外軍團全部陣亡，迷霧出現在東南沿海，我們大夏最繁榮的地方。”
    “何序，我希望你可以率領手下，站出來。”
    “不是以黑道的身份，而是以大夏好男兒的身份，站出來。”
    “你我這樣的人，真正的底色不應該是什麽黑道。”
    “我們是大夏對外擴張部的一員。
    如果大夏內部有人太過分，我們部門要清理門戶；如果外部有人要入侵大夏，我們部門要保家衛國。”
    “手是黑的沒關係，心，要是紅的。”
    “何序，今天我看了你的比賽，又了解了你的過往，你真的很優秀，我很欣慰——
    我們大夏就是這樣，每一代英雄都會老去，但總有少年於風雨中崛起。”
    “我們永遠有一些聰明而又勇敢的人，把其餘的人守護的很好，周而複始，聲聲不息。”
    “其實我很會看人——何序，你的過往有很多不得已，但你的底色，和我完全一樣。”
    “你也是大夏好男兒。”
    說到這，注意到何序的表情，沈悠有點尷尬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呃，人一上歲數就愛嘮叨。”
    “何序，我剛才是不是有點交淺言深了？”
    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沈悠，何序久久不能開口。
    他回想起剛才沈悠說的那些話——
    大夏男兒的血不要流在海外，所以我去流。
    我早晚會死，我準備好了，你要盡快成長，接我的班。
    你們都叫我黑道帝王，但我對自己的定位是對外安全部負責人，海外司令，我是大夏的捍衛者——
    我是一個大夏好男兒。
    這就是這個傳說中的男人心裏真正的想法。
    他說他這一輩子很精彩，於是要死的更精彩。
    他說他可以輸，但大夏不能輸。
    一時間，何序突然覺得，心裏好像有那麽一塊角落，被點燃了。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叫做《大鬧天宮》的動畫。
    其實當時他有些疑惑，悟空好好的待在花果山上不好嗎？反正誰也奈何不了他。
    他難道不能不去大鬧天宮嗎？那明明就是必輸的！
    現在他知道了。
    不能。
    因為天宮，就在那裏。
    悟空既然看到，便不可以不去。
    敗，也要去。
    良久。
    何序深吸了一口氣。
    他突然明白，為什麽自己總是那麽看不上吳所謂了。
    因為自己心目中的【悟空】，就是沈悠這個樣子。
    他不是什麽黑帝，不是什麽教父，他隻是一隻不屈的猴子。
    後麵是大夏。
    前方有火坑。
    而這猴子，大笑著衝進了火坑，無所畏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