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東北大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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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鏘!咚咚鏘!嚓嚓嚓——!”震天響的鑼鼓就是命令。
    老鼓手張二,棉襖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青筋虯結的小臂,兩根裹著紅布的粗鼓槌掄圓了砸在那麵蒙著老牛皮的大鼓上。
    那聲音,沉得能砸進凍了三尺深的黑土地裏,震得人腳底板發麻。
    旁邊,常四兒嗓門憋紅了臉,兩片磨盤大的銅鑔在他手裏像活了一樣,猛地一合——“鏘!!”
    那聲兒又亮又尖,直衝墨藍的夜空,能傳出二裏地去。幾副小鑔跟著“嚓嚓嚓”地填補著空隙。
    打頭的是“傘頭”老黃,舉著個綁滿彩紙條的木頭“花傘”,踩著穩健有力的“圓場步”,腳下生風似的滑進場子。
    後麵跟著長長的兩列隊伍,在震耳欲聾的鑼鼓點和嗩呐的引領下,踩著鮮明的節奏,進來了!
    刹那間,整個場子“活”了。
    腰胯扭的!男女老少,動作出奇地一致——膝蓋微屈,腳下貼著地皮快速移動。
    最顯眼的是那屁股蛋子,隨著“咚鏘!咚鏘!”的鼓鑔重音,大幅度地左右擺動,帶著整個身體有節奏地“浪”起來。這是東北秧歌的根兒,叫“穩中浪,浪中俏”。
    男人們穿著寶藍、墨綠的對襟褂子,紮著彩綢燈籠褲,步子邁得開,腰胯甩得帶勁兒,臉上洋溢著憨厚的笑。
    女人們更是焦點。翠花嬸子穿著大紅“的確良”的斜襟襖,上麵用黃線繡著簡單的牡丹,翠綠的肥褲子,腰間一條長長的粉色彩綢隨著她的動作飄飛。
    她踩著“十字步”,腰肢扭得那叫一個柔韌,三道彎的曲線被勾勒出來。手裏的彩扇子花樣百出:“抖扇”時扇麵嘩嘩響,“翻扇”時紅光一閃,“繞扇花”時扇子在指尖滴溜溜轉。
    左手那塊綴著亮片的手絹,更是像粘在她手上,轉得飛快,拋起來又穩穩接住。
    她飛著媚眼,嘴角含笑,那股“浪丟丟”的勁兒,引得人群陣陣叫好。臉上的妝也濃:煞白的粉底,兩團大紅胭脂圓得像貼了紅紙,黑眉細長,嘴唇鮮紅,在昏黃的燈光下格外醒目。
    頭上的裝飾更是花團錦簇,皺紋紙做的紅花、彩色絨球、幾片不知哪找來的小亮片,顫巍巍地插滿了發髻,鬢角還別著朵大紅絨花。
    “哈哈哈哈哈!”人群爆發出一陣哄笑。
    隻見“老擓”(醜婆,男人扮的,很有看點)出場了!是李山河親愛的老丈人,田老登拌的扮的。
    頭上裹著條舊毛巾,兩邊誇張地插著兩朵快蔫了的紅花,耳朵上掛著倆幹紅辣椒。
    身上套著趙桂芝的舊黑棉襖,又肥又大,還故意蹭了幾塊灰,褲子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用草繩紮著褲腳。
    他佝僂著背,拄根長煙袋鍋子,一步三晃,擠眉弄眼,故意摔了個屁股墩兒,爬起來還對著旁邊一個俊俏的“上裝”做出“撲蝴蝶”的滑稽動作,煙袋鍋子差點敲到人家頭上。
    李山河見此一幕差點一口口水嗆到,簡直沒眼看,田玉蘭更是耳根子通紅,頭都不敢抬,恨不得用腳趾在地上摳出一個三室一廳來。
    另一個“傻柱子”半大小子鐵蛋扮的。
    歪戴著狗皮帽,穿著顏色混亂、打補丁的破棉襖,腰間草繩係得亂七八糟,畫著白眼圈、紅鼻頭,流著哈喇子似的,在隊伍裏橫衝直撞,笨拙地模仿別人的動作,惹得孩子們追著他笑。
    隊伍在老黃花傘的指引下,開始變陣了。
    急促的小鑼“台台台”一響,兩列縱隊像兩條長龍,流暢地“擺尾”、“吐須”,又迅速向內卷成一個“白菜心”,再猛地散開成“四麵鬥”。
    陣勢的變換全憑鼓點和老支書的眼神手勢,隊員們默契十足。動作也豐富起來:前踢步、後踢步、蹲步……配合著腰胯持續的扭動。
    鼓點時而密集如雨,動作就快如旋風;嗩呐吹出一段悠揚婉轉的調子,動作就變得舒緩柔美。
    栓柱叔的嗩呐聲帶著泥土的芬芳,鑽進每個人的骨頭縫裏。
    “鄉親們哪——!”趁著節奏稍緩,秦大隊長亮開嗓子,即興吼了一句,“瑞雪兆豐年咧——!咱朝陽溝的日子——紅火火地往上躥哪——!”
    “好——!”人群爆發出雷鳴般的回應,嗩呐和鑼鼓適時地跟上烘托,氣氛更熱烈了。
    突然,鼓點變得前所未有地急促沉重!“咚咚咚咚鏘!咚咚咚咚鏘!”人群騷動起來,紛紛踮腳張望。
    “高蹺隊來啦——!”
    隻見七八條漢子,踩著足有一米多高的木蹺,像踩著一片小樹林,穩健地“走”進了場子。
    他們的服裝更加鮮豔奪目,大紅大綠在燈光下刺眼。木蹺踩在冰麵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
    領頭的是壯實的孫大爺,他踩著高蹺,居然還能大幅度地扭腰擺胯,甚至做了個漂亮的單腿跳!
    後麵跟著的也不含糊,隊形變換絲毫不亂。
    扮成“傻柱子”的高蹺隊員,故意裝作要摔倒,引得一片驚呼,又晃晃悠悠站穩,做出個鬼臉,大家這才鬆了口氣,爆發出更響亮的喝彩和掌聲。
    孩子們尖叫著,在大人腿邊興奮地鑽來鑽去。
    “肅靜——!回避——!”一聲拖著長腔、拿腔拿調的吆喝傳來。
    隻見“燈官老爺”出場了!是村裏愛說笑話的會計扮的。
    他頭戴紙糊的烏紗帽,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藍布“官袍”,翹著二郎腿坐在兩條扁擔搭成的簡易“轎子”上,由兩個小夥子抬著。
    他一手拿著個特大號的煙袋鍋子,一手撚著不存在的胡須,眯縫著眼,搖頭晃腦。
    “本官巡查,爾等秧歌,扭得甚好!賞——賞大凍梨一筐!哈哈!”他即興編著詞兒,滑稽的官派和不著調的話,逗得全場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