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父慈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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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幫子在土裏刨食的農村老爺們,一群扯著家長裏短的老娘們,骨子裏都埋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撚子。
    更何況,這會兒都灌了半斤八兩的燒刀子,那點酒精燒得膽氣都壯了三分。
    當即就有人端著豁口的粗瓷大碗,扯著被煙酒熏得嘶嘎作響的脖子,朝著張老五那桌叫嚷起來。
    “老五!你家那寶貝閨女,都快讓老李家那三小子給拐跑咧,你這個當爹的,倒是管不管?”
    張老五正端著酒碗,碗沿磕在嘴唇上,聞言,一口濃重得能點著火的酒氣混著白霧噴了出來。
    他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
    “滾幾把蛋。”
    一句含糊不清的罵聲從他牙縫裏漏出來。
    “有譜沒譜,半大點的小屁孩伢子,知道個啥是娶媳婦。”
    “有那閑工夫,問他媽去。”
    他把酒碗往鋪著塑料布的桌上重重一頓,酒水濺出幾滴,話鋒猛地一轉,矛頭直指自己那個不省心的親兒子。
    “再說了,你瞅瞅彪子,那是我親兒子,我能管得了他一根毛?”
    正埋頭跟一根油光鋥亮的熊骨頭較勁的彪子,耳朵敏銳地動了動。
    還有我事兒?
    等他側耳聽清了張老五嘴裏念叨的是啥,瞬間就不樂意了,手裏的骨頭“啪”一聲扔回了搪瓷盤裏。
    “欸,爹,你這話說的!”
    “俺和你這二十多年的父子交情,你老人家發話,俺哪能不聽?”
    張老五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眼底全是看穿一切的譏誚。
    “是嗎?”
    “那你把你那點寶貝虎骨酒,給我勻半斤出來。”
    彪子渾身一個激靈,那點酒意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
    要他的虎骨酒?
    那不是要他的命根子嗎!
    他那對活泛的眼珠子骨碌一轉,計上心來,張嘴就來。
    “爹,你說啥玩意?俺說話不中聽?”
    張老五一頭黑線,太陽穴突突地跳,他強壓著火氣,耐著性子一字一頓地重複。
    “我——說——把——你——那——虎——骨——酒——給——我——勻——半——斤。”
    彪子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臉的恍然大悟,表情誠懇得能當場入黨。
    “昂,你說讓娟子加點小心!”
    “俺知道咧,爹你放心,俺天天都讓她加小心,過門檻都扶著。”
    張老五額角的青筋猛地暴起一根,聲音幾乎是從後槽牙裏生生擠出來的。
    “我!說!你!的!虎!骨!酒!給!我!勻!半!斤!”
    彪子一臉嚴肅地擺擺手,那表情正經得仿佛在討論村裏明年的收成大事。
    “爹,俺不吃你碗裏的熊心,俺這嘎達肉多,你吃你的。”
    張老五那股子火氣,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呲一下就全泄了。
    他徹底沒了脾氣,頹喪地抓起酒碗,往嘴裏狠狠灌了一大口,無力地揮了揮手。
    “滾去炫你的飯吧。”
    彪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摸了摸後腦勺。
    “好嘞爹。”
    “哈哈哈哈哈!”
    這一下,整個用塑料布和木頭杆子搭起來的大棚,塑料布都快被笑聲給掀翻了。
    老少爺們,姑娘媳婦們,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拍著大腿,眼淚都飆了出來。
    更是有個臉膛喝得紫紅的漢子,扯著脖子喊。
    “老五,你這兒子不是不聽你話,是壓根就聽不見呐!”
    張老五又咂麽一口酒,酒壯慫人膽,臉上也掛不住,跟著笑罵一聲。
    “去你個屁的吧,你還編排上我了。”
    “誰家小孩這大歲數了還溜溜的,蔫了吧唧的那孩子能有啥大出息?”
    彪子一聽自己親爹這話裏話外都是向著自己的,登時腰杆都硬了,那胸脯挺得老高,說話都大了好幾個聲調。
    就在這笑鬧聲中,常四兒那邊掌勺的大鍋菜終於忙活完了。
    一群幫廚的老娘們也洗了手,紛紛端著碗筷落座,大棚裏的熱鬧氣氛又推高了一層。
    劉寡婦挨著一個平日裏相熟的女人坐下,端起碗,看著滿棚子的人樂不可支,也是滿心好奇地低聲問著發生了什麽。
    還沒等那女人開口解釋,隔著好幾張桌子的張老五就扯著他那破鑼嗓子,高聲喊道。
    “老蒯!我三弟看上咱家閨女了,你這個當媽的,同意不?”
    劉寡婦剛夾起一筷子白菜,聞言整個人都僵住了。
    血氣“嗡”一下就衝上了她的頭頂。
    自己閨女才多大點兒,這就有人敢當著全村人的麵開這種葷腔?
    我倒要看看,是哪個老不正經的這麽不要臉!
    她手裏的筷子都快被捏斷了,猛地甩頭,視線狠狠地射向自己閨女張雪那一桌,左右一掃。
    瞬間,她的目光就定格了。
    她看到了,就在自家閨女張雪身邊,坐著一個挺著小胸脯,一臉不服氣的小小身影。
    這一看不要緊。
    等看清了那張稚氣未脫卻又透著一股子倔強的臉之後,劉寡婦眼裏的怒火瞬間熄滅。
    緊接著,迸發出一種堪稱璀璨的光芒。
    我當是誰呢。
    原來是老李家的三小子,李山峰啊!
    那她肯定是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啊!
    那股子直衝腦門的火氣,眨眼間就化作了心頭滾燙的暖流。
    先別說李山峰他大哥李山河如今在外麵闖出的名堂和能耐。
    就單說李山峰這小子,老話怎麽說來著,三歲看到老。
    這麽點大的小嘎豆子,在學校裏就知道護著自己閨女,跟小狼崽子似的,誰都不能碰一下。
    這要是長大了,哪還能虧得了她?
    更別提老李家的家教,那是全村都有口皆碑的。
    他娘王淑芬,更是個敞亮和善的女人,從來沒聽說過她跟誰紅過臉,絕不是那種能磋磨人的惡婆婆。
    這年頭,多少媳婦都是苦熬過來的,等自己當了婆婆,總想著把自己當年受的苦,變本加厲地讓新媳婦也嚐一遍。
    因為這點破事,鬧得雞飛狗跳,甚至幹仗點房子的都屢見不鮮。
    自己閨女又是個棉花團似的軟性子,她這個當媽的天天跟著愁,這以後要是長大了還是這個性子,嫁出去不得讓人給欺負死?
    現在好了。
    要是真能和李山峰這小子成了,那簡直是祖墳上冒青煙的美事。
    心裏這筆賬瞬間算得明明白白,劉寡婦臉上的怒氣早就散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聲音裏都透著一股子藏不住的得意和敞亮。
    “那有啥不同意的!”
    “山峰這孩子,打小就能看出來,是個知道心疼人的主兒!”
    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娘們,生怕這火燒不旺,立刻朝著李山峰那桌高聲喊道。
    “老李家三小子,聽見沒!你丈母娘都發話同意了,還不趕緊過來改口叫媽!”
    李山峰一張小臉瞬間憋得通紅。
    那紅色從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尖。
    這幫大人咋回事?
    咋還揪著自己不放了呢?
    他心裏那股子天生的強勁兒也上來了,小孩子家家的,最是經不起激。
    他用手指用力搓了搓鼻子,使勁提了提有點往下掉的棉褲,邁開兩條小短腿,在一片哄笑聲中,徑直走到了劉寡婦的麵前。
    他站定,小身板站得筆直,學著大人的樣子,大大咧咧地說道。
    “嫂子,以後小雪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大棚內瞬間安靜了一刹那。
    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再次爆發出比剛才還要劇烈十倍的巨大笑聲,那笑聲像是炸雷,整個大棚的塑料布都在嗡嗡作響。
    這小子,還當真了嘿!
    李山峰皺著小眉頭,不理會這幫笑得東倒西歪的大人。
    他轉過頭,隔著鬧哄哄的人群,朝著滿臉羞紅的張雪,得意地、用力地挑了挑眉毛。
    張雪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躲閃著所有人的目光,卻堅定不移地看著李山峰。
    從此,這個小小的、倔強的、敢在所有人麵前說要照顧她的身影,被牢牢刻進了少女的心裏。
    它將在未來的歲月裏,生根,發芽,長成一棵為她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