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彪爺悟了,他悟了個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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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老五這人,骨子裏就是個說書先生的坯子。
    他那張油滑的臉上,此刻全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把腦袋湊到彪子耳邊,壓低了聲音,那模樣,活脫脫就是電影裏接頭的特務。
    “你是不知道啊,彪爺。”
    範老五咂了咂嘴,眼神裏憑空生出一股子過來人的滄桑。
    “這玩意兒,邪性著呢,沾上了,就沒個好。”
    他眼珠子一轉,朝周圍掃了一圈。
    車廂裏其他乘客雖然還心有餘悸地往這邊瞅,但都識趣地離得老遠,不敢靠近分毫。
    範老五這才放心地繼續開口。
    “就咱們鎮蘭屯大隊長他那個寶貝兒子,你曉得不?”
    彪子還沉浸在剛才的後怕裏,聞言隻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他對鎮蘭屯不熟,但“大隊長兒子”這種名頭,多少聽過。
    “那小子,平日裏人五人六的,的確良的白襯衫領口永遠洗得發白,皮鞋擦得能照見人影,看著是真板正。”
    範老五的嘴角撇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弧度,滿是鄙夷。
    “過年的時候,跟著一幫街裏的二流子推牌九,推了一宿!”
    他伸出一根油膩膩的手指頭,幾乎要戳到彪子的鼻梁上。
    “一宿啊!媳婦都壓出去了!”
    “啥玩意兒?”
    彪子那雙牛眼瞬間瞪得溜圓,下巴都快砸到胸口。
    在他樸素的世界觀裏,輸錢輸糧,哪怕把房子輸了,那都是賭桌上的事。
    可輸媳婦,這已經不是賭博了,這是要把天捅個窟窿!
    “你當我跟你扯犢子呢?”
    範老五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人家拿著那張按了紅手印的欠條,直接上門‘收賬’,要去領人。”
    “那小子他爹,就是大隊長,在屯子裏說一不二,橫了一輩子的老爺子,哪受得了這個?”
    “當場一口氣沒上來,堵在嗓子眼,臉憋成醬紫色,人直挺挺地就倒下去了,連句話都沒留下,直接氣死了!”
    車廂裏“哢噠、哢噠”的鐵軌撞擊聲,此刻一下一下,都像是重錘砸在人的心口。
    彪子聽得嘴巴微張,喉結上下滾動,半天沒能合上。
    範老五重重地歎了口氣,聲音裏也帶上了一絲真實的唏噓。
    “那娘們兒也是個好的,剛過門沒兩年,本來在婆家就受氣。一聽自己男人把她當牲口一樣輸出去了,公公又被活活氣死,這天不就塌下來了?”
    “人當場就瘋了,哭都哭不出聲,眼睛直勾勾的,衝出家門,一頭就鑽進了村頭河裏的冰窟窿裏。”
    他講得繪聲繪色,每個細節都清晰得像是他親眼所見。
    “大冬天的,那冰碴子都拉人。等村裏人七手八腳把她撈上來,人早就凍得跟冰坨子一樣,硬邦邦的。你說說,就為了一宿牌,兩條人命,一個家,全完了。”
    “那小子呢?”彪子追問。
    範老五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
    “後來聽說徹底瘋了,大冬天光著膀子在街上跑,嘴裏喊著他媳婦的名字,見人就要飯,誰知道最後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
    一個活生生的、血淋淋的故事,就這麽被範老五用一種拉家常的語氣講了出來。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刻意的煽情,卻比任何嚴厲的說教都來得震撼。
    彪子那張憨厚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變得慘無人色。
    他腦子裏不受控製地閃回著剛才的畫麵。
    自己輸紅了眼,把那卷被汗浸透的鈔票“啪”地一下拍在桌上,扯著嗓子喊著“整”的時候,那股子豪氣幹雲的勁兒。
    現在回想起來,一股寒氣從尾巴骨直衝天靈蓋。
    後背的衣衫,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要是沒二叔和範老五在……
    今天會是什麽下場?
    被騙光了錢都是小事,萬一真動了刀子,那兩個老千的匕首要是紮進了自己或者範老五的肚子……
    他不敢再想下去。
    彪子垂頭喪氣地走到李山河跟前,那高大的身軀此刻縮成一團,像個犯了天條的罪人,腦袋耷拉著,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二叔,俺……俺以後都不玩了。”
    李山河斜靠在鋪位上,一直閉著眼假寐,此刻才緩緩掀開眼皮,一道縫隙裏透出目光,瞥了他一眼。
    看到彪子這副樣子,他心裏那根緊繃的弦,總算是鬆了半分。
    這小子哪都好,講義氣,聽話,就是性子太直,腦子裏缺根弦,容易上頭。
    今天這事,花幾百塊錢買個永世不忘的教訓,值了。
    “挺好。”
    李山河的聲音裏透著欣慰,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吃一塹,長一智,記住了就行。”
    還沒等李山河徹底放寬心,準備再說兩句場麵話,就聽見彪子猛地抬起了頭。
    他那張憨厚的臉上,表情無比嚴肅,眼神裏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像是勘破了天機。
    他用一種發誓般的口吻,鄭重其事地說道:
    “俺以後專注於扯犢子!”
    “噗——”
    旁邊正在喝水的範老五,一口水沒咽下去,直接從鼻孔和嘴裏呈噴射狀爆出,嗆得他整個人弓成了大蝦,爆發出劇烈的咳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李山河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著彪子那張寫滿了“我悟了”的認真的臉,太陽穴突突直跳。
    好家夥,我真是謝謝你啊!
    黃賭毒,你這是跟賭和毒不共戴天,唯獨對“黃”情有獨鍾是吧?
    範老五好不容易才順過了氣,咳得臉紅脖子粗,眼淚都笑出來了。
    他一巴掌重重拍在彪子厚實的後背上,拍得“梆梆”作響。
    “彪爺,通透!”
    李山河徹底無言以對。
    他隻能再次賞給這倆貨一個巨大的白眼,索性把頭扭到一邊,眼不見,心不煩。
    這趟火車之旅,就在這樣一場驚心動魄又啼笑皆非的鬧劇中繼續著。
    接下來的兩天,車廂裏異常平靜。
    再也沒有人敢在他們這個角落裏咋咋呼呼,甚至連推著小車叫賣的列車員,路過時都會下意識地放輕聲音,加快腳步,不敢多看一眼。
    李山河三人的威名,已在無形中傳遍了整個車廂。
    直到第三天清晨,伴隨著一陣悠長刺耳的汽笛聲和車輪摩擦鐵軌的尖銳聲響,火車轟隆隆地、緩緩地駛入了哈爾濱站。
    一股比車廂裏更加複雜、更加寒冷的氣息,順著打開的車門猛地湧了進來。
    那是屬於大城市獨有的味道,混合著無處不在的煤煙、街邊早點的食物香氣和無數人呼吸吐納的駁雜氣息。
    三人隨著擁擠的人潮下了車。
    李山河沒理會範老五的好奇,他目標明確,直接在出站口攔下了一個蹬著“倒騎驢”的老師傅。
    那師傅五十來歲,一張臉被風霜刻滿了褶子,眼神卻很亮。
    “師傅,去道裏山河貿易有限公司,走不?”
    那老師傅一聽這名頭,滿臉的風霜褶子瞬間舒展開來,眼角的紋路擠得又深又密。
    “走!咋不走!上來吧,爺們!”
    李山河叫上還在東張西望的彪子和範老五,三人擠上了倒騎驢。
    車夫師傅大喝一聲,布滿老繭的雙手緊握車把,腿上肌肉墳起,雙腳狠狠往下一蹬。
    那輛破舊的人力三輪車,便搖搖晃晃地匯入了哈爾濱傍晚的車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