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我爺特意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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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你說的這是啥話啊!”
    吳白蓮不依了。
    她鬆開李山河,幾步上前挽住劉惠蘭的胳膊,小臉微微揚起,尾音裏拖著一絲隻有在親娘麵前才會顯露的嬌嗔。
    “我平時可勤快了,哪有犯渾的時候?不信你問當家的!”
    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
    “當家的,你說是不是?”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扭過頭,朝著李山河飛快地擠了擠右眼。
    那小模樣,既有為人媳婦的得意,又帶著點小女孩的狡黠,俏皮又可愛。
    李山河心領神會,立刻接過了話頭。
    他臉上掛著一副憨厚到了極點的笑容,聲音誠懇地對著劉惠蘭說道:“是啊媽,蓮姐可賢惠了,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我爹我媽,我爺我奶,都可相中蓮姐了,把她當親閨女一樣疼。”
    這話半句不假。
    吳白蓮嫁過來後,勤快懂事,從沒跟家裏任何人紅過臉,王淑芬她們是真的把她當自家人看待。
    李山河的目光落在丈母娘那雙交織著感動與不安的眼睛上。
    他心裏清楚,光說這些還不夠。
    這些米麵糧油,能讓老吳家吃飽肚子,但填不飽心裏的窟窿,撐不起在村裏人麵前的腰杆。
    他腦子裏念頭急轉,一個分量更重的砝碼被他掂量了出來,然後重重地拋了出去。
    “這不,我爺前兩天還特意交代了。”
    他的聲音沉穩下來,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無比,確保屋裏的人都能聽得真真切切。
    “他說,開春了,別家的地先不著急,第一犁,必須先緊著親家這邊來。讓我開著拖拉機,把您家的幾畝地給拾掇利索了,種上了,再回去忙活家裏的事兒。我爺說了,不能讓蓮姐在婆家享福,娘家這邊還跟著受累。”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炸起了滔天巨浪。
    屋子裏的空氣,在這一刻徹底凝滯。
    如果說,剛才那堆積如山的米麵糧油,代表的是李家的富足和善意。
    那麽,李家老爺子這句“第一犁先緊著親家”,代表的就是一種在農村社會裏,至高無上的尊重與認可!
    春耕是天大的事,是莊稼人一年的指望。
    誰家不是先顧著自家的地?
    李家家大業大,幾十畝地等著種,李老爺子作為整個家族說一不二的掌舵人,竟然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得是把他們老吳家看得多重啊!
    劉惠蘭徹底繃不住了。
    她那雙剛剛才擦幹的眼睛,再一次決了堤。
    這一次,淚水不再是無聲滑落,而是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滿是補丁的衣襟上,迅速洇開一團團深色的水漬。
    她連哭聲都帶了出來,不是嚎啕,而是一種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壓抑不住的嗚咽,充滿了半輩子的心酸和此刻無法言說的感動。
    她這輩子,苦日子過慣了,被人數落慣了,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看重?
    閨女嫁得好,婆家不光不嫌棄她們娘家窮,還反過來處處幫襯,處處給他們臉麵。
    她心裏頭那杆看不見的秤,一下子就被這份天大的恩情給壓得沉甸甸的,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哎喲……這……這可咋謝啊……這讓我們老吳家咋還這個人情啊……”
    劉惠蘭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泣不成聲。
    李山河最見不得女人哭,尤其還是自家長輩。
    他瞬間手足無措,站在原地,抬手撓了撓後腦勺,連忙向吳白蓮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那意思很明顯:媳婦,快!你娘哭了,趕緊哄哄!
    吳白蓮心領神會,狠狠地瞪了李山河一眼,眼神裏分明在說“都怪你,一句話把我娘給惹哭了”,然後趕緊上前一步,從後麵抱住劉惠蘭的肩膀,柔聲安慰起來。
    “娘,你哭啥啊。這不都是好事兒嘛。當家的他們對咱好,你就受著。咱們是一家人,算那麽清楚幹啥。”
    “你懂啥……”
    劉惠蘭從指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含混不清。
    “這情分太重了……”
    李山河看著這娘倆抱在一塊兒哭,感覺自己站在這兒格外多餘。
    他幹脆一轉身,大步衝出了屋子,嘴裏還喊著:“我再去看看車上還有啥沒拿完的。”
    他跑到院子裏,摸出煙盒,叼上一根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辛辣的煙氣湧入肺裏,讓他心裏那點因為丈母娘的眼淚而泛起的波瀾,總算被壓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有點猛了,直接把丈母娘給幹破防了。
    但這話,必須得說。
    就是要讓她們知道,李家不光有錢,還講情義,懂禮數。
    這樣,吳白蓮在娘家這邊,腰杆才能挺得筆直;她們吳家在整個前莽溝,臉上才有光。
    一支煙抽完,屋裏的哭聲才漸漸停了。
    李山河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將煙頭在鞋底上碾滅,隨手扔進牆角的柴火堆裏,這才重新走進屋。
    劉惠蘭已經不哭了,隻是眼眶還紅腫著,吳白蓮正拿著一條濕毛巾給她擦臉。
    看到李山河進來,劉惠蘭還有點不好意思,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李山河也不提剛才的事,徑直走到灶台邊,抄起水缸上的葫蘆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涼水,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就灌了下去。
    冰涼的井水順著喉嚨滑進胃裏,讓他感覺整個人都舒坦了不少。
    他放下水瓢,用袖子抹了把嘴,狀似隨意地開口問道:“媽,有全那小子哪去了?今兒不是農忙假嗎?沒擱家啊?”
    提起兒子,劉惠蘭臉上的笑容才真切了許多。
    她擦了擦眼角,笑嗬嗬地說道:“有全那孩子,是個閑不住的。他說今年開春晚,地裏的活兒得抓緊。怕到時候犁地的時候,地裏那些去年剩下的木橛子礙事,一大早就跟著大隊長他們,去地裏起壟,把那些木樁子都給拔了,歸攏到一塊兒燒了。”
    李山河聞言,心裏暗暗點了點頭。
    這小子,還真是個知道事兒的。
    不用人說,自個兒就知道提前去地裏幹活,是個勤快的好苗子。
    他又想起了一個人,便問道:“跟著大隊長?是劉鐵柱劉爺?”
    “可不就是他嘛。”
    劉惠蘭說道,“鐵柱這人,心眼好。家裏有啥重活,他都照應著。這回也是,他知道咱家沒個壯勞力,特意叫上有全,說帶著他一塊兒幹,省得他一個人瞎忙活。”
    李山河聽了,心裏對那個憨厚中帶著精明的漢子,又多了幾分好感。
    這劉鐵柱,真是個一口唾沫一個釘的實在人。
    當初在山裏一塊兒圍獵的時候,就看出來他是個講究人,沒想到他對鄉裏鄉親的,也這麽夠意思。
    看來,這人情,不光欠著老吳家,也欠著劉鐵柱一份。
    他正想著,院子外頭就傳來了一陣自行車鏈條的“嘩啦”聲,緊接著是一個爽朗洪亮的說話聲。
    “有全,今兒幹得不錯,明天繼續!你姐夫家那拖拉機是真帶勁,回頭讓你姐夫拉著咱去鎮上趕集!”
    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的身影就推著一輛二八大杠,帶著一個渾身沾滿泥土的半大小子,走進了院子。
    那小子,正是吳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