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投資不過山海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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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辦公室,死一樣的寂靜。
    這一次,不是聽不見外麵的聲音,而是所有人的耳朵都失聰了。
    魏向前急促的喘息聲、三驢子狂亂的心跳聲、二楞子粗重的呼吸聲,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交響樂。
    窗外那輛“倒騎驢”遠去的鏈條聲,此刻聽來,竟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遙遠而不真切。
    三驢子、二楞子、魏向前,三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一個個張著嘴,瞪著眼,瞳孔裏寫滿了同一個詞——荒誕。
    自己建廠?
    建一個紡織廠?建一個罐頭廠?
    二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三驢子腦子裏那幾千萬美金瞬間變成了一堆冒著黑煙的廢鐵,他仿佛看到自己賬戶裏那些可愛的“0”,長著翅膀撲棱撲棱地飛走了。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人攥住,猛地往冰水裏一浸,渾身發冷。
    二楞子的第一反應則是狂喜!三百多號兄弟!有廠子了!能開工了!可這狂喜隻持續了半秒,就被巨大的恐懼所取代。
    開廠子?就憑咱這幫泥腿子?那機器咋整?技術咋辦?他感覺自己肩上那三百多號人的飯碗,瞬間重如泰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而魏向前,那個剛剛還在控訴被卡脖子的人,此刻腦子裏全是那些衙門口冰冷的臉,和堆積如山的申請表格。
    他仿佛看到自己抱著一遝遝文件,在無數個辦公室之間來回奔走,最後被一句“研究研究”打發回家的場景。那比被廠長當孫子訓,還要絕望一萬倍!
    “瘋了……二哥一定是瘋了……”這個念頭,像病毒一樣在三人心底蔓延。
    門口的範老五,兩腿篩糠一樣抖個不停,要不是扶著門框,他能當場表演一個“原地劈叉”。
    他那顆在橫道河子鎮靠著耍無賴、看人下菜碟混飯吃的小腦袋瓜,今天算是徹底被格式化了。
    他感覺自己跟李山河玩的根本不是一個遊戲,人家這是直接改遊戲底層代碼了啊!
    唯有彪子,那雙小眼睛裏,沒有驚恐,全是灼熱的、亮晶晶的光。
    他聽不懂啥叫建廠,也想不明白有多難。但他聽懂了二叔話裏的意思。
    別人不跟咱玩,咱就不玩了,自己單開一桌!
    誰的脖子,咱都不讓他卡!
    這話,他娘的才叫爺們!
    “二哥”魏向前嘴唇哆嗦得像秋風裏的落葉,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
    他一張臉憋得紫紅,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咱自己建廠子?這不行啊!那得多少錢?還有那批文,那手續……國家能讓咱幹嗎?”
    他這一連串的問題,也問出了三驢子和二楞子心裏頭的恐懼。
    這年頭,私人想辦個廠子,那比登天還難!
    李山河看著他們那副天塌下來了的熊樣,終於忍不住,嗤笑出聲。
    那笑聲不大,卻像一把錐子,狠狠紮進三人的心髒。
    “出息!”李山河輕蔑地吐出兩個字,他伸手指了指三驢子,眼神像在看一個守著金山要飯的叫花子,“錢?你告訴他們,咱差錢嗎?”
    三驢子被他看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雖然心裏還在滴血,但嘴上卻吼得山響:“不差!咱賬上趴著的錢,把那幾個破廠子買下來都夠了!”
    “那不就結了。”李山河攤了攤手,又指了指二楞子,“人,咱差嗎?”
    二楞子一愣,想起自己手下那幫嗷嗷待哺的老師傅,立馬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差!二哥,咱手底下三百多號兄弟,裏頭一半都是國營廠出來的老師傅,技術杠杠的!”
    “錢有了,人有了,你們還怕個球?”李山河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魏向前身上,那眼神裏的玩味和嘲弄,讓魏向前臉上一陣火辣。
    “至於你說的批文手續……”李山河靠進寬大的老板椅裏,用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個聲音都敲在眾人的心尖上。
    “誰告訴你們,規矩是他們定的?”
    “他們想漲價就漲價,想斷供就斷供,拿捏著咱們,玩得很開心是吧?”李山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人家在那兒擺好棋盤,劃好道道,讓咱們在裏麵玩。玩得不爽了,還想掀咱們的桌子?”
    他頓了頓,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老子不玩了。”
    “老子直接把他們的棋盤都給掀了!”
    “誰說咱們要自己從頭建了?”
    這話一出,幾個人又懵了。不從頭建,那咋整?難不成還能從地裏長出來?
    李山河看著他們那一張張寫滿了“我是傻逼”的臉,心裏頭暗自搖頭。這幫兄弟,忠誠和執行力都沒得說,就是這思維,被這個時代給焊死了。
    他耐著性子,像個考官一樣點撥道:“向前,你忘了我之前讓你去南邊,找小郭幹啥去了?”
    魏向前一拍腦門,像是被電擊了一樣,猛地想了起來:“電子表!收錄機!”
    “對!”李山河打了個響指,“你以為南邊那些搞電子表、搞收錄機的小作坊,都是自己蓋的廠房,自己申請的批文?”
    “我告訴你,不是!”
    “那幫人,比猴兒都精!他們要麽是直接租國營廠倒閉的舊廠房,要麽幹脆就是掛靠在某個鄉鎮企業底下,弄個集體企業的名頭。設備,大部分都是從香江那邊走私過來的,還有一小部分,就是從那些半死不活的國營老廠裏,當廢銅爛鐵買回來的報廢機器!”
    李山河這番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捅開了魏向前腦子裏那扇生了鏽的大門!一道光,猛地照了進來!
    他那雙本來還有些迷茫的眼睛,一下子就爆發出駭人的亮光。
    對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自己建,那是傻子才幹的事!是正規軍的打法!
    盤活存量,借雞生蛋,這才是咱們這種“草莽”發家的捷徑!
    “二哥!我明白了!我他媽徹底明白了!”魏向前激動得滿臉通紅,在原地直搓手,那股子精明勁兒又回來了,甚至比以前更足!
    “那些國營廠,現在效益差得一塌糊塗,大片的廠房都空著長草,看門狗都快餓死了,巴不得有人去租,給他們交點錢發工資!”
    “還有那些報廢的設備!在他們眼裏是垃圾,在咱們這些老師傅眼裏,那就是寶貝疙瘩!拆拆補補,換幾個零件,指定比新的還好使!”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一座座掛著“山河製造”牌子的工廠拔地而起,把那些曾經卡他們脖子的廠子,擠得屁滾尿流。
    李山河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小子,腦子還是靈光的,一點就透。
    “這事兒,就交給你了。”李山河看著他,沉聲吩咐道,“你這段時間,就幹一件事。去跑!把哈爾濱周邊,甚至整個省裏,那些半死不活的國營廠,都給我跑一遍!”
    “先聯係那些有報廢設備,準備當廢鐵賣的廠子。讓二楞子帶上咱的老師傅,過去評估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值不值得買。要是能修,就買過來!價格給我往死裏壓!”
    “記住,別怕花錢打點關係。該送的禮要送,該請的飯要請。這年頭,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把底下那些辦事的喂飽了,比啥都管用。”
    聽到這話,魏向前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他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那股子屬於頂尖倒爺的狡詐和自信,展露無遺。
    “二哥,你就瞧好吧!”
    “還他媽多加錢?我跟你說,就這幫孫子,一個個都窮瘋了,看見錢眼睛都綠了。我都不用多給,隻要把管事兒的幾個約出來,一人塞個百八十塊的紅包,再請他們去‘革命小酒天天醉’搓一頓,我保證,他能把廠裏沒報廢的機器,都按廢鐵價開出門條賣給咱!”
    李山河聞言,也是笑了。
    他知道,魏向前這話,一點都沒誇張。
    這年頭,就是這樣。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朝中有人好辦事,底下有鬼好推磨。
    “行,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李山河一錘定音,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哈爾濱天空。
    “你放手去幹,錢不夠,找三驢子要。人不夠,找二楞子要。我要在一個月之內,看到咱們自己的廠子,能冒出第一縷煙!”
    “好嘞!二哥!”魏向前挺直了腰杆,響亮地應了一聲,聲音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使不完的勁兒。
    剛才那點被卡脖子的憋屈和絕望,早就煙消雲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鬥誌和豪情。
    不就是建廠子嗎?
    幹!
    跟著二哥幹,掀了這幫孫子的桌子!就沒有幹不成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