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三章 赤膊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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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爾濱的老澡堂子,那是男人的另一個江湖。
    沒有鬆花江大飯店的金碧輝煌,也沒有機關大院的森嚴壁壘,這裏隻有白花花的水汽,和幾十個赤條條的大老爺們。
    熱氣騰騰的池子裏,無論你是處長還是倒爺,把那身遮羞的皮一扒,大家都一樣,誰也不比誰多塊肉。
    李山河領著彪子走進去的時候,撲麵而來的熱浪夾雜著硫磺皂和旱煙的味道,嗆得人天靈蓋都發麻。
    “哎我去,二叔,這地兒味兒真衝。”彪子揉了揉鼻子,大嗓門在空曠的澡堂子裏嗡嗡響,
    旁邊幾個正在搓澡的大爺停下手裏的活,斜眼瞅了瞅這倆生麵孔。
    李山河沒搭理彪子,他在彌漫的霧氣裏掃了一圈。
    池子最裏頭,也就是水溫最高的那塊區域,靠牆坐著個瘦得跟幹巴猴似的老頭。
    老頭閉著眼,脖子上搭條白毛巾,手裏還晃悠著個紫砂壺,那模樣,愜意得像是隨時能羽化登仙。
    除了老周,還能是誰。
    李山河把衣服脫了,隨手塞進旁邊鏽跡斑斑的鐵皮櫃裏,鎖頭哢噠一聲扣死。
    他也沒那講究,光著腳踩在滑膩膩的地磚上,大步流星地往裏走。
    彪子見狀,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剝了個精光,那一身腱子肉和橫七豎八的傷疤一露出來,剛才還斜眼瞅人的幾個大爺立馬把頭低了下去,手裏的搓澡巾搓得更賣力了。
    “嘩啦”一聲水響。
    李山河也沒客氣,一屁股坐進了老周對麵的池子裏。
    滾燙的熱水瞬間包裹全身,那是真的燙,估計得有四十五度往上。
    李山河咬著牙沒出聲,渾身的毛孔在這一瞬間全炸開了。
    老周連眼皮都沒抬,嘬了一口紫砂壺嘴:“來了?”
    “來了。”李山河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周叔這雅興不錯,大熱天的泡熱水澡,也是一種修行。”
    “修個屁的行。”老周睜開眼,那雙平時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被熱氣熏得有點紅,
    “去去濕氣。南邊那幫孫子把天搞得烏煙瘴氣,我這把老骨頭在北邊都覺得關節疼。”
    彪子這時候也下了水,這貨皮糙肉厚,這溫度對他來說跟溫水沒兩樣。
    他像個秤砣似的砸進水裏,濺起一片水花,直接把老周手裏的紫砂壺都給淋濕了。
    “哎呀媽呀,舒坦!”彪子在那喊了一嗓子。
    老周也不惱,把紫砂壺往池子邊上一擱,看著李山河:“剛下火車?”
    “剛下,飯都沒吃消停就被您老給招來了。”
    李山河往後一仰,靠在池壁上,“說吧,周叔,啥事這麽急?電話裏那是火燒眉毛的架勢。”
    老周沒直接回答,而是伸出幹枯的手指,指了指這滿池子的人:“你看這水,清不清?”
    李山河低頭看了看,這大池子的水早被泡渾了,上麵還飄著層不知道是誰身上的油泥:“渾。”
    “渾就對了。”老周冷笑一聲,
    “水至清則無魚。現在的香江,比這洗澡水還渾一百倍。”
    他身子前傾,壓低了聲音,那語調比這熱水還燙人:
    “小郭在廣州出事,不是因為他倒騰那點電子表。那點破玩意兒,海關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他被扣,是因為他幫我運了一批貨。”
    李山河眼神一凝,手在水下攥成了拳頭:“您老的貨?”
    “準確地說,是國家的貨。”老周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子寒意,
    “一批高精度的機床主軸,還有幾塊還沒解密的電路板。這是咱們從那邊借出來的,本來想借道香江,走水路進廣州,再轉運回北邊。”
    “結果呢?”
    “結果剛進香江水域,就被扣了。”老周咬著後槽牙,
    “不是被港英政府扣的,要是他們扣的,咱們還能通過外交途徑扯皮。是被那邊的社團給截了。”
    李山河眉頭皺成了川字:“社團?那幫收保護費的爛仔,敢動這種貨?他們看得懂嗎?”
    “他們看不懂,但有人教他們看。”
    老周從水裏伸出手,在空中虛抓了一把,
    “香江那邊現在亂得很。英佬要在九七之前埋雷,灣灣那邊的特務也不消停,還有本土那些想趁亂撈一筆的黑幫。三教九流,牛鬼蛇神,全攪和在一塊了。”
    “截貨的是那個所謂的和聯勝下麵的一個堂口,領頭的叫喪狗。這幫人手裏有槍,有地盤,最重要的是,他們背後有英國佬的影子。”
    “這批貨現在就在九龍城寨的一個倉庫裏壓著,他們放話了,要五百萬港幣的贖金,還要……”
    “還要啥?”彪子在一旁插嘴問道。
    老周看了彪子一眼,吐出兩個字:“還要咱們派人去談判。說白了,就是想看看咱們這邊的成色,順便羞辱咱們一下。”
    李山河笑出了聲,那笑聲在澡堂子裏回蕩,聽著有點瘮人:“五百萬?羞辱?這喪狗是嫌命長了。”
    “正規軍過不去。”老周歎了口氣,把毛巾往臉上一蓋,
    “那是英國人的地盤,咱們的人要是帶著家夥過去,那就是外交事故。要是空著手去,那就是送死。這幫人做事沒底線,他們不認什麽規矩,隻認拳頭和錢。”
    “所以,您老就想起我這個小太歲來了?”李山河自嘲地撇了撇嘴。
    老周把毛巾扯下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李山河:“你不是小太歲,你是我的兵。雖然你沒穿軍裝,但你骨子裏流的是咱們的血。小郭是你的人,這貨也是必須要拿回來的。這事兒,除了你,沒人能辦。”
    “我咋辦?”李山河問,“我也沒三頭六臂,到了那邊,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帶不進去家夥,我也是盤菜。”
    “誰說讓你單槍匹馬去送死了?”老周從水裏站了起來,瘦骨嶙峋的身體上,竟然也布滿了陳年的傷疤,那是戰爭留下的勳章,
    “我給你開綠燈。人,你自己挑;錢,我給你批條子;至於家夥……”
    老周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老狐狸般的壞笑:“那是香江,是自由港。你從老毛子那整的那些好玩意還不夠你用的?你不是一直想把生意做大嗎?這次就是個機會。”
    李山河心裏那個算盤珠子瞬間撥得劈裏啪啦響。
    這哪裏是救人,這是奉旨插旗啊!
    “您的意思是……”李山河試探著問,“我在那邊鬧多大都行?”
    “隻要能把貨拿回來,把小郭帶回來。”老周重新坐回水裏,隻露出一個腦袋,“你就是把香江的天捅個窟窿,老子也給你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