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 隻有站著的人才有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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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皮火車像一條鋼鐵長龍,咆哮著衝破了關內的晨霧,一路向南疾馳。
    從哈爾濱到廣州,跨越了大半個中國。
    窗外的景色從廣袤的黑土地變成了連綿的青山,又變成了水網密布的水田。
    空氣裏的味道也變了,從幹冽變得濕潤,最後帶上了一股子海腥味和熱帶植物特有的甜膩。
    李山河坐在硬座上,手裏轉著一個還沒剝殼的熟雞蛋。
    他對麵坐著彪子,旁邊是趙剛,也就是那個外號“老狼”的偵察連長。
    剩下的那群漢子,分散在這一節車廂的前後,雖然都沒穿軍裝,也盡量把自己縮在座位裏,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氣,硬是把這原本擁擠不堪的車廂擠出幾分詭異的寬敞。
    沒人敢往他們這邊擠。
    “二叔,這還要坐多久?”彪子把兩條長腿別扭地縮在座位底下,那張大黑臉皺得像個風幹的茄子,“俺這褲衩子都粘腚上了。早知道就不省那幾個錢,買個臥鋪多好。”
    李山河沒抬頭,指甲在雞蛋殼上一磕,發出清脆的裂響:“臥鋪?你有那個命睡嗎?咱們這麽多人,四五十號,買臥鋪太紮眼。再說,這才哪到哪,到了那邊,有你睡不著的時候。”
    趙剛一直沒說話,他的眼睛始終半眯著,像是睡著了,但隻要車廂連接處有人走動,或者列車員推著小推車過來,他的眼皮就會微不可察地跳動一下。那是刻在骨子裏的警惕。
    車過鄭州,上來一幫人。
    這一撥大概七八個,個個流裏流氣,眼神亂飄。
    領頭的是個光頭,脖子上掛著一串黃燦燦的鏈子,不知道是銅的還是鍍金的,正站在過道裏,大聲嚷嚷著讓裏麵的人往裏擠擠。
    這年頭火車上亂,扒手、路霸、車匪,啥人都有。
    光頭那雙三角眼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李山河他們這一片。
    沒辦法,這幾排座位的氣氛太怪,別人那是人擠人,他們這兒卻是每個人都坐得端端正正,也沒人說話,看著就肥。
    尤其是那個靠窗坐著的年輕人,白襯衫,黑西褲,手腕上那塊上海表在陽光下反著光,怎麽看怎麽像是個出門辦事的幹部或者下海的小老板。
    “哎,哥們兒,挪挪。”光頭一屁股就要往彪子旁邊擠,“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彪子正煩著呢,眼皮一翻,那股子東北虎的虎勁兒就上來了:“那兒不是有地兒嗎?往這擠啥?”
    光頭一愣,在這一片地界上混,還沒見過這麽硬的茬子。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煙熏牙:“那兒擠,我看這兒寬敞。咋地,這也是你家炕頭啊?誰規定這地兒就是你的?”
    說著,光頭給後麵幾個同夥使了個眼色。
    那幾個人立馬圍了上來,有掏煙點的,有在那晃膀子的,還有個把手伸進了懷裏,鼓鼓囊囊的像是揣著家夥。
    車廂裏的其他人立馬把頭低了下去,大氣都不敢出。
    這種事兒見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山河把剝好的雞蛋塞進嘴裏,嚼了兩下,咽下去,這才慢條斯理地抬起頭。
    “剛子。”他喊了一聲。
    趙剛睜開了眼。那一瞬間,光頭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上了,後脊梁骨竄上一股涼氣。
    “讓他滾。”李山河的聲音不大,也沒什麽起伏,就像是在說這雞蛋有點鹹。
    趙剛沒廢話,他甚至都沒站起來。
    就在光頭愣神的功夫,趙剛的手突然探了出去,快得像道閃電,一把扣住了光頭掛著鏈子的脖子。
    也沒見他怎麽用力,就聽見光頭呃的一聲,整個人就被那隻鐵鉗一樣的手給按在了小桌板上。
    那張肥臉貼著冰涼的桌麵,五官都擠變形了。
    後麵的那幾個同夥剛要動手,車廂前後那幾十個原本在睡覺的漢子,突然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沒有喊殺聲,沒有亮刀子。
    就是那麽整齊地一站,那個把手揣懷裏的家夥,手哆嗦了一下,懷裏的半截磚頭哐當掉在了地上,砸了自己的腳麵,疼得他想叫又不敢叫。
    這哪裏是肥羊,這分明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群。
    “還要座嗎?”李山河看著被按在桌上的光頭,語氣溫和。
    光頭拚命地拍打著桌子,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那是氣管被壓迫到極限的求饒聲。
    趙剛鬆開手。
    光頭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他驚恐地看了一眼趙剛,又看了一眼周圍那幾十個如同鐵塔般沉默的漢子,腿肚子一軟,差點跪地上。
    “滾。”李山河吐出一個字。
    光頭連個屁都不敢放,帶著那一幫人連滾帶爬地往別的車廂跑,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車廂裏依舊安靜,隻有火車單調的撞擊聲。周圍的乘客看李山河他們的眼神變了,從好奇變成了敬畏。
    彪子樂了,衝趙剛豎了個大拇指:“行啊剛哥,這一手漂亮。俺還以為你要把他脖子擰斷呢。”
    趙剛重新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老板沒發話,不敢殺人。”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但聽在李山河耳朵裏,卻很順耳。
    李山河看向窗外,景色已經變了。
    北方的黃土和平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水田和低矮的丘陵。
    快到廣州了。
    “都打起精神來。”李山河低聲說道,
    “火車上的流氓隻是蒼蠅,咱們要去的地方,等著咱們的是吃人的鱷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