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二章 鹹水裏的買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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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海風帶著股子腥味,直往嗓子眼裏鑽,像極了那時候在老家扒拉酸菜缸的味道,隻不過更衝,更鹹。
一艘並沒有掛著旗號的散貨船在漆黑的海麵上晃悠,船身隨著浪頭起伏,發出那種老木頭受了潮之後特有的嘎吱聲。
小郭蹲在船舷邊上,胃裏那點剛才沒消化的幹糧早都吐幹淨了,現在正幹嘔著酸水。
他那隻缺了手指的左手緊緊扣著滿是鐵鏽的欄杆,指節發白。
“咋樣?要是怕了,現在讓大飛哥調頭還能把你送回去。”
一個公鴨嗓在身後響起來。
大飛哥手裏拎著瓶廉價的朗姆酒,另一隻手依然把玩著那兩顆磨得發亮的鐵膽,斜眼看著小郭的背影。
這船上除了大飛那一夥負責跑船的夥計,就隻有小郭這一個外人。
小郭直起腰,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的穢物。
他沒回頭,隻是從兜裏掏出一包紅萬寶路,費勁地用火柴點著。
海風大,火柴滅了三次,他點了四次。
“回去?”小郭吸了一口煙,讓尼古丁壓住胃裏的翻騰,“貨還在艙底下壓著,我回去幹啥?回去讓人看笑話?”
大飛哥嘿嘿一笑,把酒瓶子遞過去:“有點種。不過光有種在這海上可不好使。前頭就是公海線,也是水警最愛下絕戶網的地方。過了那條線,還得防著越南幫的海盜。你那點錢,也就是買個船票,要是真碰上事兒,我可不保你。”
小郭沒接酒瓶,他盯著遠處漆黑的海麵,那地方像是一張張開的大嘴,等著吞人。
“大飛哥既然敢收我的錢,就有辦法過這條線。”
小郭轉過身,眼神平靜得嚇人,
“再說了,這船艙底下壓著的不僅僅是布料和電子表,還有幾箱子不好說的東西。真要是因為你大飛哥沒保住,這消息漏出去,以後誰還敢坐你的船?”
大飛哥手裏轉動的鐵膽停了一下。
他沒想到這個看著半死不活的殘廢小子,這時候還能拿話點他。
那幾箱子不好說的東西,其實也沒啥,就是遠東公司搞來的一批還沒上戶口的安保器材,準備順道運去北方試試水,換點緊俏的山貨回來。
“行,衝你這句話,今晚這關我大飛幫你闖。”大飛哥仰脖灌了一口酒,剛要轉身回駕駛室。
就在這時,駕駛室頂上的探照燈突然滅了。緊接著,遠處海麵上亮起了一束刺眼的強光,直直地打在他們的甲板上。
擴音器的聲音在風浪裏斷斷續續:“前麵的船隻……立刻停船……接受檢查……”
水警。
而且聽這動靜,還是帶了家夥事的緝私艇。
甲板上的水手們瞬間亂了套,有人開始往海裏扔東西,有人慌慌張張地往底艙跑。
大飛哥罵了一句娘,把酒瓶子往海裏一扔,大步流星地衝進駕駛室。
“慌個屁!都給我站好了!”
小郭沒動。
那束強光晃得他睜不開眼,但他依然站在原地。
他摸了摸懷裏,那裏有一個用油紙包好的信封,還有一把上了膛的五四式。
二哥說過,在香江這地界,黑白兩道有時候就是一張紙,捅破了是麻煩,糊上了就是麵子。
緝私艇靠了過來。
幾個穿著製服、背著長槍的水警跳上甲板。
領頭的是個年輕督察,看樣子剛畢業沒多久,一臉的正氣凜然,手裏拿著手電筒四處亂晃。
“誰是船長?”督察厲聲問道,“船上裝的什麽貨?運單呢?”
大飛哥搓著手賠著笑臉迎上去:“阿Sir,辛苦辛苦。就是些過季的衣服,運去東南亞那邊擺地攤的。都是正經買賣,運單在呢,在呢。”
說著,大飛哥遞過去幾張皺巴巴的紙,手指縫裏還夾著幾張卷起來的大金牛。
年輕督察看都沒看那錢,直接打掉了大飛哥的手,那幾張鈔票被海風一卷,飄進了海裏。
“少來這套!”督察冷著臉,“全部開箱檢查!尤其是底艙!”
大飛哥的臉色變了。這要是真開了底艙,那幾箱子器材露了餡,這船人今晚都得進赤柱監獄啃窩頭。
幾個水警已經拿著撬棍往底艙走。
大飛哥給手下的夥計使了個眼色,幾個水手的手摸向了腰後的匕首。氣氛瞬間緊繃,就像拉滿了弦的弓。
“阿Sir。”
一個沙啞的聲音插了進來。小郭從陰影裏走出來,擋在了底艙入口前麵。
年輕督察手電筒一晃,照在小郭那張蒼白卻冷漠的臉上:“你是什麽人?讓開!”
“遠東國際安保公司,業務部經理,郭得友。”
小郭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過去,動作標準得像是大公司的白領,“這批貨,是我們公司負責押運的。”
“安保公司?”督察愣了一下,這年頭安保公司押運走私船?
“我們老板是李山河。”小郭沒等他反應過來,接著說道,
“跟深水埗警署的羅伯特警司很熟。這批貨是羅伯特警司點過頭的特殊物資。阿Sir要是現在拆了封條,回頭羅伯特警司問起來少了東西,這責任怕是不好擔。”
聽到羅伯特的名字,那個年輕督察的眉頭皺了起來。那是鬼佬,是上司的上司。
“你有證明嗎?”督察語氣軟了一些。
小郭把那個油紙包拿出來,當著督察的麵拆開。
裏麵是一張印著警徽的通行證——其實那是李山河讓路邊辦假證的花了五十塊錢做的,隻不過上麵那個羅伯特的簽名,是李山河臨摹的,足以亂真。
最關鍵的是,通行證下麵還壓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皇家警察內部函件。
督察看了看那個通行證,又看了看那封信,心裏犯了嘀咕。
這要是真的涉及到鬼佬高層的什麽私人生意,自己這愣頭青撞上去,前途還要不要了?
“既然是羅伯特警司關照的……”
督察把通行證塞回小郭手裏,又看了一眼底艙的門,“那就別在這瞎晃悠了。最近海上不太平。”
“多謝阿Sir提醒。”小郭微微欠身。
水警們撤了。緝私艇調轉船頭,消失在夜色裏。
大飛哥一屁股坐在纜繩堆上,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看著那個正在把通行證小心翼翼收起來的年輕人,眼神徹底變了。
“兄弟,你這……那是真的假的?”
“真作假時假亦真。”小郭點了一根煙,手也不抖了,“大飛哥,開船吧。這買路錢我替你省了,到了大連,你得請我喝酒。”
大飛哥愣了幾秒,突然大笑起來:“喝!必須喝!還是你們讀書人心裏髒,一張破紙比我那一萬塊錢都好使!”
船再次發動,劈開波浪向北駛去。
小郭靠在船舷上,看著北方。那裏有家,有二哥交代的任務,還有未知的風浪。
他摸了摸那隻殘缺的手,第一次覺得,這隻手雖然醜,但握得住東西了。
與此同時,幾千公裏外的深水埗。
李山河正坐在辦公室裏,看著桌上那一堆被退回來的訂單,臉黑得像鍋底。
彪子在一旁氣得直轉圈,手裏的實心鐵棍把地板戳得咚咚響。
“這幫孫子!這是要斷咱們的糧啊!”
彪子罵道,“剛才我去布料市場,那幾個老板見了我跟見了鬼似的,門都不敢開。說是那個什麽狗屁協會發話了,誰要是敢賣給咱們一塊布,以後就別想在香江混!”
李山河沒說話,隻是拿著剪刀,把那一疊退單剪了個粉碎。
“剛子。”
“在。”
“查清楚了嗎?除了那個周理事,還有誰在後麵搗鬼?”
趙剛上前一步:“查清楚了。是利豐紡織的少東家,叫陳家豪。周理事是他養的狗。利豐壟斷了深水埗八成的低端布料供應。他們看咱們的冬宮係列賣得太火,眼紅了,想逼咱們把牌子賣給他們,或者幹脆把咱們擠死。”
“利豐紡織?”李山河把剪刀插在桌子上,“好名字。利字當頭,也不怕撐死。”
“二叔,咋整?要不俺晚上去把他家玻璃砸了?”彪子擼起袖子。
“砸玻璃那是小孩子過家家。”
李山河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樓下那塊遠東安保的招牌,
“既然他們想玩壟斷,那咱們就教教他們,什麽叫真正的壟斷。”
李山河轉過身,目光如狼。
“備車。咱們去利豐紡織廠轉轉。聽說他們廠最近消防隱患挺嚴重的,咱們作為熱心市民和專業安保人士,有義務去幫他們檢查檢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