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白條子與硬通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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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還沒停穩,那吉普車的車門就被大力推開了。
    下來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地中海發型,鼻梁上架著副厚底眼鏡,手裏還夾著個公文包。
    這人李山河認識,縣糧庫的主任,王德發。
    這名字聽著喜慶,人卻是個出了名的笑麵虎。
    平日裏見誰都樂嗬嗬的,但那手裏的一杆筆,能卡死十裏八鄉的農民。
    往年交公糧,他隻要說一句水分大,你就得把糧拉回去曬上三天,或者就在糧庫門口低價賣給那些二道販子。
    王德發身後,跟著四五個穿著製服的稽查員,個個歪戴著帽子,手裏拿著封條,一臉的公事公辦。
    “誰是這的負責人?”王德發站在門口,那雙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掃視了一圈院子裏的苞米山,眼皮子跳了兩下。
    這院子裏的糧,少說也有幾萬斤。
    這要是都讓他收走了,糧庫今年的指標還怎麽完成?更重要的是,那些靠著倒賣等外糧的油水,豈不是都要進了別人的兜?
    李山河扔下手裏的半截煙頭,慢悠悠地迎了上去。
    “王主任,大駕光臨啊。這大半夜的,不在家抱老婆孩子,跑我這荒郊野外來吹風?”李山河臉上掛著笑,但那笑意沒達眼底。
    “李山河是吧?”王德發打著官腔,也沒正眼看人,“有人舉報,說你在這私設糧點,高價搶購國家統購糧,擾亂市場秩序。這事兒性質很嚴重啊。”
    “擾亂秩序?”李山河從兜裏掏出一盒中華,抽出一根遞過去,卻被王德發伸手擋開了。
    “別來這套。”王德發板著臉,“根據相關規定,除了糧庫和供銷社,私人嚴禁大宗收購糧食。你這滿院子的苞米大豆,那都是違禁品。來人!把這些糧都給我貼上封條,明天一早調車拉走,充公!”
    那幾個稽查員一聽這話,拿著封條就要往糧囤上衝。
    “我看誰敢動!”
    一聲暴喝,彪子拎著那根鵝蛋粗的鎬把子,像尊黑鐵塔似的擋在了糧囤前麵。
    他那雙牛眼瞪得溜圓,渾身的酒氣混著殺氣,嚇得那幾個稽查員腳底下一個急刹車,差點沒摔個狗吃屎。
    “反了!反了!”王德發氣得渾身哆嗦,指著彪子,“暴力抗法?信不信我讓派出所把你們都抓起來!”
    “抓我?”李山河把那根沒送出去的中華煙塞進自己嘴裏,點著了火,深吸一口,噴出一股濃煙,
    “王主任,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這鹿場是有正規營業執照的,經營範圍裏寫得清清楚楚:梅花鹿養殖及飼料加工收購。這苞米大豆,那是給我幾百頭鹿吃的口糧,怎麽就成了擾亂市場了?”
    “飼料?”王德發冷笑一聲,“你騙鬼呢?幾百頭鹿能吃這麽多糧?你這分明就是想囤積居奇,想倒買倒賣!”
    “是不是倒買倒賣,那得看我是不是把糧賣出去了。”李山河彈了彈煙灰,“隻要這糧還在我院子裏,還在鹿槽子裏,那就誰也管不著。至於吃不吃得完,那就是我這鹿胃口大,不行嗎?”
    周圍看熱鬧還沒走的村民們,這會兒也都圍了過來。
    他們手裏還攥著剛領到的現錢,心裏頭那是向著李山河的。
    “就是啊,人家二河是為了養鹿,咋就成了犯法了?”
    “你們糧庫給白條,還不許人家給現錢了?”
    “這王大腦袋就是看著眼紅,想來搶錢吧?”
    人群裏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大夥兒都跟著起哄。王德發的臉瞬間成了豬肝色。這年頭,雖然還講究個成分,但老百姓也不是傻子,大包幹都搞了,誰還能攔著大家夥過好日子?
    “好好好!你們人多是吧?你們有理是吧?”王德發氣急敗壞,“李山河,我告訴你,這事沒完!你給我等著,隻要我在這個位置上一天,你這鹿場的審批手續、飼料運輸,我都給你卡得死死的!我看你這買賣還怎麽做!”
    說完,王德發轉身就要上車。
    “慢著。”李山河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他轉身回到那張還沒撤下去的紅漆桌子旁,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電話機,那是前天剛裝好的,全村獨一份。
    他拿起話筒,當著王德發的麵,熟練地撥出了一個號碼。
    “喂,接縣委辦。找張秘書。”
    全場鴉雀無聲。王德發開車門的手僵在了半空。
    “喂,張哥啊,我是山河。對對對,上次跟您提的那個給縣裏小學捐一批桌椅板凳的事兒,錢我都備好了。不過現在遇上點麻煩啊……糧庫的王主任說我這養鹿收點飼料是犯法,要給我查封了。這資金要是凍結了,那捐款的事兒怕是得緩緩了……啊?您說啥?讓王主任接電話?”
    李山河笑眯眯地把話筒舉起來,衝著王德發晃了晃:“王主任,縣委辦張大秘的電話,說是讓您聽聽指示。”
    王德發的汗瞬間就下來了。他在體製內混了這麽多年,哪能不知道張秘書是誰?那可是縣一把手身邊的大紅人!
    他哆哆嗦嗦地走過來,接過話筒,腰都不自覺地彎了下去:“喂……張秘書,我是老王啊……誤會!都是誤會!我這就是例行檢查……哎哎,是是是,支持民營經濟發展,扶持特色養殖業,這都是縣裏的紅頭文件精神,我懂,我懂!……好勒,您忙,改天我去跟您匯報思想!”
    掛了電話,王德發那張臉上的表情那是精彩極了。那是想發火又不敢,想笑又笑不出來,整張臉扭曲得像個剛出鍋的狗不理包子。
    “那個……李老板啊。”王德發把話筒輕輕放回去,還拿袖子擦了擦,“你看這事鬧的。既然是有上麵的指示,那是我們工作沒做到位。這糧既然是飼料,那就合規,合規!”
    “那封條?”李山河眉毛一挑。
    “撕了!趕緊撕了!”王德發衝著那幾個手下吼道,“誰讓你們瞎貼的?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收隊!”
    吉普車來得快,去得更快,那一股子黑煙裏透著說不出的狼狽。
    彪子把鎬把子往地上一頓,嘿嘿傻樂:“二叔,那電話裏真是張大秘?你啥時候跟縣裏大秘穿一條褲子了?”
    李山河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眼神深邃:"在誰的地頭就得拜誰的佛,老周那邊我都研究明白了,家裏這邊我能放下,就這麽說吧,咱這名字,不說省裏,市裏絕對是掛了號的。"
    “電話當然是真的,人也是真的。"
    "不過那捐款的事兒,也是真的。彪子,記住嘍,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五萬塊錢撒出去,買的不光是糧和鹿,買的更是這一張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