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4章暗流湧動,晨光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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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齊公館的花園裏還彌漫著未散的夜露氣息。十五歲的齊嘯雲一身白色練功服,手持木劍,正與武術師父過招。動作幹淨利落,每一次劈刺都帶著破空之聲,與他平日溫文爾雅的模樣判若兩人。
    “夠了。”師父突然收勢,微微頷首,“少爺今日心不靜,再練無益。”
    齊嘯雲一怔,隨即收劍行禮:“師父明察。”
    年過半百的師父捋了捋胡須:“拳腳如鏡,映心照性。你今日招式雖準,卻無魂。去歇著吧,明日再練。”
    少年獨自站在庭院中,木劍垂在身側。師父說得對,他的心確實不靜。昨夜父親齊世源與幾位商界要人的密談持續到深夜,期間幾次提到“莫家”二字,讓他輾轉難眠。
    十年過去了,滬上風雲變幻,莫家慘案漸漸成為人們茶餘飯後偶爾提及的舊聞。但對齊家而言,那始終是一道未曾愈合的傷口。
    “嘯雲,發什麽呆呢?”溫柔的女聲從廊下傳來。
    齊嘯雲轉頭,見母親林婉如端著茶盞站在那兒,眉眼間帶著關切。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旗袍,外罩薄絨開衫,儀態一如既往地優雅。
    “母親早安。”他快步走過去,“隻是晨練後有些走神。”
    林婉如仔細端詳兒子:“是不是又熬夜看書了?你父親說昨夜你書房的燈亮到很晚。”
    齊嘯雲接過母親手中的茶盤,與她並肩走在花園小徑上。晨露沾濕了他的布鞋,涼意透過布料滲入腳心。
    “母親,昨日我經過莫家舊宅了。”他終於開口。
    林婉如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那宅子如今歸了趙家,正在大興土木,要改成西式俱樂部。”齊嘯雲的聲音平靜,握著茶盤的手指卻微微發白,“他們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拆了。”
    林婉如輕輕歎了口氣:“世事變遷,非人力所能阻。”
    “趙坤憑什麽?”少年的聲音突然帶了壓抑不住的怒氣,“誰不知道他當年是如何上位的?靠著誣陷莫世伯,吞並莫家產業,如今倒成了滬上名流!”
    “嘯雲!”林婉如低聲喝止,警惕地環顧四周,“這些話不可在外人麵前說。”
    齊嘯雲抿緊嘴唇,良久才道:“兒子明白。”
    二人走到涼亭坐下。林婉如斟了杯茶推給兒子,目光深遠:“趙坤如今權勢熏天,與他硬碰絕非明智之舉。你父親這些年暗中周旋,才保住齊家產業,也才得以...”她頓了頓,壓低聲音,“照顧莫家遺孤。”
    齊嘯雲抬頭:“瑩瑩她們近來可好?”
    “生活清苦,但總算平安。”林婉如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展開後是幾朵精致的絹花,“這是瑩瑩前日托人送來的,她如今的手藝越發精巧了。”
    少年接過絹花,指尖輕輕撫過細膩的花瓣。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總是安靜坐在角落的小姑娘,眉眼溫婉,眼神卻有著超乎年齡的堅韌。
    “我想去看看她們。”
    林婉如搖頭:“現在不是時候。趙家的人一直盯著我們,就等著抓你父親的把柄。”
    齊嘯雲沉默片刻,忽然問:“母親,您相信莫世伯是清白的嗎?”
    林婉如沒有立即回答。她望向亭外初綻的桂花,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時光。
    “莫隆與你父親是過命的交情。”她最終輕聲說道,“他若通敵,這世上便無忠義可言了。”
    便在這時,管家匆匆走來,低聲稟報:“夫人,少爺,老爺請你們去書房。”
    齊氏書房內,齊世源正站在窗前,背影凝重。聽見妻兒進來,他轉身示意他們坐下,自己卻依舊站著。
    “剛得到的消息。”他開門見山,聲音低沉,“趙坤可能要進軍紡織業了。”
    林婉如蹙眉:“趙家的產業不是以金融和地產為主嗎?”
    “所以才更危險。”齊世源走到書桌前,手指點著桌麵,“他若正經做生意倒也罷了,但據可靠消息,他打算用老手段——先打壓,再吞並。”
    齊嘯雲立即反應過來:“他要對滬上紡織廠下手?”
    “首批目標中有三家,包括我們持股的華新紡廠。”齊世源麵色凝重,“更麻煩的是,他可能從原料源頭入手。”
    書房內一時寂靜。齊家雖然產業多元,但紡織業一直是根基之一。若趙坤真從此處開刀,無疑是對齊家的正麵宣戰。
    “父親,我們能做什麽?”齊嘯雲問。
    齊世源看向兒子,目光中有審視,也有欣慰:“你今年十五了,是時候接觸些實務了。從明日起,你隨我去廠裏看看。”
    少年鄭重點頭:“是。”
    “不僅如此,”齊世源踱步到牆邊的滬上地圖前,“趙坤若要控製原料,必先從江南棉產區下手。我們需要有人去那邊摸摸底。”
    林婉如立即明白丈夫的用意:“你要派嘯雲去?”
    “不是現在。”齊世源轉身,“但需早做準備。嘯雲,你去找個人——沈先生,他曾在江南水鄉任教多年,對那邊很熟悉。你以請教學問為由,多與他走動。”
    齊嘯雲心領神會:“兒子明白。”
    午後,齊嘯雲乘車前往沈先生寓所。汽車駛過繁華的南京路,窗外掠過各式商鋪招牌,有中式的匾額,也有西式的霓虹,交織出這個時代特有的風貌。
    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齊嘯雲的目光被路邊一幕吸引——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正被一家西餅店的夥計推搡嗬斥,懷中緊緊抱著什麽。
    “停一下。”少年突然對司機道。
    他下車走向那處,看清小乞丐懷裏是半個發黴的麵包。夥計見齊嘯雲衣著不凡,立即換了一副麵孔:“少爺見諒,這小賊天天來偷東西...”
    齊嘯雲不語,隻從錢夾中取出幾張鈔票遞給夥計:“夠了嗎?”
    夥計愣住,連連點頭:“夠了夠了!”
    齊嘯雲又取出一張鈔票,蹲下身遞給小乞丐:“去買點吃的。”
    那孩子怯生生地接過錢,突然鞠了一躬,飛快地跑開了。齊嘯雲起身時,注意到地上落著一樣東西——是半塊粗糙的玉佩,用麻繩穿著,顯然是小乞丐匆忙中落下的。
    他拾起玉佩,那孩子早已不見蹤影。玉佩質地普通,雕工卻有些特別,正麵刻著水波紋樣,反麵似乎曾有什麽圖案,卻已磨損得看不清了。
    “少爺,要去找那孩子嗎?”司機問。
    齊嘯雲摩挲著那半塊玉佩,搖搖頭:“有緣自會再遇。”
    沈先生的寓所在一條僻靜的弄堂裏。老先生年過六旬,精神矍鑠,見齊嘯雲來訪很是高興。
    “世侄難得來,嚐嚐我剛得的龍井。”沈先生親自沏茶,書房裏茶香四溢。
    寒暄過後,齊嘯雲巧妙地引到江南風物上。沈先生果然打開話匣子,從水鄉民俗講到物產分布,如數家珍。
    “說到物產,聽說江南棉田近年收成不錯?”齊嘯雲狀似無意地問。
    沈先生點頭:“是啊,尤其是太湖周邊,水土適宜。不過...”他忽然壓低聲音,“近來有些不太平。”
    “哦?”
    “有個叫‘黃老虎’的惡霸,據說背後有滬上大人物的支持,正在那邊強占棉田漁產,鬧得民不聊生。”沈先生歎息道,“好些老農戶都打算搬走了。”
    齊嘯雲心中一動:“黃老虎?這綽號倒是奇特。”
    “聽說他本姓黃,因手段凶狠得了這諢名。”沈先生搖頭,“世侄問這些是...”
    “家父有意拓展紡織原料來源,故讓我多了解些情況。”齊嘯雲從容應答。
    沈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問。
    談話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告辭時,夕陽已西斜。齊嘯雲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麽,從懷中取出那半塊玉佩。
    “先生見多識廣,可曾見過這種紋樣的玉佩?”
    沈先生接過仔細端詳,眉頭漸漸皺起:“這水波紋樣倒是特別,像是江南某個小地方的特色。反麵原本該有圖案的,可惜磨沒了。”他忽然想起什麽,“咦,這繩結的打法...我曾在太湖邊的一個小鎮見過,那裏的漁民都這樣係玉佩。”
    齊嘯雲謝過先生,收好玉佩上車。
    華燈初上,滬上的夜生活剛剛開始。汽車駛過外灘,萬國建築群亮起璀璨燈火,倒映在黃浦江中,流光溢彩。
    齊嘯雲卻無心欣賞這繁華景象。他腦海中交織著今日所得的信息:趙坤的野心、江南的困局、莫家的冤屈、還有那個與他有婚約卻流落貧民窟的姑娘...
    車經過莫家舊宅時,他特意讓司機放慢速度。昔日門庭若市的宅邸如今被腳手架包圍,工人們正在加班趕工,要將這裏徹底改頭換麵。
    忽然,齊嘯雲的目光定格在街角——一個熟悉的小乞丐身影正蜷縮在那裏,與周圍繁華格格不入。
    “停車。”
    他快步下車走向那孩子。小乞丐警覺地抬頭,認出是日間幫助他的貴人,眼中的戒備稍減。
    齊嘯雲蹲下身,取出那半塊玉佩:“這是你落下的吧?”
    小乞丐眼睛一亮,急忙接過玉佩緊緊攥住,連連點頭。
    “這玉佩對你很重要?”齊嘯雲溫和地問。
    孩子遲疑片刻,低聲道:“娘說...這是找到姐姐的憑證。”
    齊嘯雲一怔:“你姐姐?”
    “娘說姐姐被壞人帶走了,隻留下這個。”小乞丐聲音哽咽,“可是娘去年病死了,我還是沒找到姐姐...”
    少年心中驀地一軟。他看了看四周,從錢夾中取出所有鈔票,又寫下了一個地址。
    “這些錢你拿著。若有什麽困難,可以來這個地址找我。”他輕聲道,“你叫什麽名字?姐姐呢?”
    小乞丐怯生生地回答:“我叫豆子。姐姐...娘說她叫貝貝。”
    齊嘯雲瞳孔微縮——貝貝,這正是莫家雙胞胎中失蹤的那個女兒的小名。
    他強壓下心中震動,柔聲道:“豆子,我會幫你留意。天冷了,去找個暖和的地方吧。”
    回到車上,齊嘯雲久久不能平靜。月光透過車窗照在他手中那方絹花上,潔白的花瓣泛著柔和的光澤。
    瑩瑩和貝貝,一對孿生姐妹,命運卻如此迥異。一個在貧民窟艱難度日,一個不知所蹤;一個能送來精致的絹花,一個隻能留下半塊粗糙的玉佩。
    汽車駛離莫家舊宅,將那片喧囂拋在身後。齊嘯雲望向窗外,滬上的夜繁華依舊,卻在這少年眼中露出了另一副麵孔——光鮮之下,暗流湧動。
    他知道,自己站在了命運的交匯處。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