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0章雨夜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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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老憨拉著阿貝,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雨幕深處。泥濘的土路在腳下打滑,雨水模糊了視線,但老人拽著女兒的手卻異常用力,指節泛白。
“爹……慢點……”阿貝喘著粗氣,腳下一絆,差點摔倒。
莫老憨沒停,反而拽得更緊,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不能停……他們要是追上來……”
話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阿貝驚恐地回頭,透過雨簾,隱約看見兩道黑影正從碼頭方向追來——正是那個黑衣年輕人和另一個壯漢。
“快!”莫老憨幾乎是拖著她在跑。
兩人衝進莫家村村口,狹窄的巷子在雨夜裏如同迷宮。莫老憨顯然對這裏的地形爛熟於心,他拉著阿貝七拐八繞,鑽進一條堆滿雜物的死胡同。
“蹲下!”他壓低聲音,把阿貝按在一堆破漁網後麵。
阿貝屏住呼吸,透過漁網的縫隙往外看。巷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道黑影停在岔路口。
“分頭找!”是那個年輕人的聲音,冷得像這雨夜的風。
腳步聲分開,一道往左,一道往右。
阿貝的心髒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能感覺到養父握著自己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恐懼。
過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刻鍾,也可能隻有幾分鍾——腳步聲遠去,巷子裏隻剩下嘩嘩的雨聲。
“走。”莫老憨拉起她,卻沒有往家的方向去,而是拐進了另一條更偏僻的小路。
“爹,我們不回家嗎?”阿貝低聲問。
“不能回。”莫老憨的聲音嘶啞,“他們見過你,知道你是莫家村的人,肯定會找到家裏去。咱們得先找個地方躲躲。”
阿貝心中一沉。是啊,那個趙老板和黑衣年輕人,一看就不是善類。他們私運槍支,被她撞破,怎麽可能輕易放過?
兩人穿過大半個村子,來到村西頭的土地廟。這是一座破敗的小廟,平日裏香火稀落,此刻在雨夜裏更顯荒涼。
莫老憨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廟裏黑漆漆的,隻有一尊落滿灰塵的土地公像,在閃電劃過的瞬間露出模糊的輪廓。
“在這兒待著,別出聲。”莫老憨摸索著從供桌下摸出半截蠟燭,用火折子點亮。
昏黃的光暈照亮了小小的廟堂。阿貝這才看清,養父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發紫,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
“爹……”她剛要開口,就被莫老憨打斷。
“阿貝,”老人看著她,眼神複雜,“有些事,爹一直沒告訴你。今晚……怕是瞞不住了。”
阿貝的心提了起來。
莫老憨在供桌前的蒲團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吧,聽爹說。”
阿貝依言坐下,雨水順著她的頭發滴落,在積滿灰塵的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七年前的那個秋天,”莫老憨緩緩開口,聲音在空蕩的廟堂裏回蕩,“我和你娘在運河上捕魚,那晚有霧,能見度很低。忽然,我們聽見上遊傳來爆炸聲,接著是火光——很大很大的火,把半邊天都映紅了。”
阿貝屏住呼吸。
“我們劃船過去,看見一條大船在燃燒,船上有人跳河,有人在哭喊。我們救了三個人,兩個男人,還有一個……”他看向阿貝,“還有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
阿貝的手猛地收緊。
“那個女人渾身是傷,臉上都是血,但還死死抱著懷裏的孩子。她把孩子交給我,說:‘大哥,救救我的女兒……’然後就暈過去了。”莫老憨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把她和孩子帶回船上,想找大夫,可是……她傷得太重,沒撐到天亮。”
“那孩子……”
“就是你。”莫老憨看著她,“你當時大概三歲,昏迷不醒,懷裏揣著半塊玉佩,還有一塊木牌,上麵刻著‘永安號’。我們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孩子,也不敢報官——因為那晚的事,第二天就傳遍了,說永安號是走私軍火的船,被官府擊沉的。”
走私軍火?阿貝想起了今晚在倉庫裏看到的那些槍。
“那個趙老板……”她顫聲問。
“就是當年走私軍火的頭目之一。”莫老憨的眼中閃過恐懼,“我後來偷偷打聽過,永安號的主人姓趙,臉上有道疤,心狠手辣。那晚的大火,說是意外,但很多人都懷疑,是黑吃黑,或者……是滅口。”
滅口?
阿貝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那個女人……我娘,她知道什麽秘密,所以被滅口了?”
“我們不知道。”莫老憨搖頭,“她臨終前隻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求我們救你,另一句是……”他頓了頓,“‘玉佩……交給……莫家……’”
莫家?
阿貝猛地從懷裏掏出那半塊玉佩:“是這塊玉佩嗎?她要交給莫家?”
“對。”莫老憨點頭,“但她說得不清楚,隻說‘莫家’,沒說是哪個莫家。我和你娘琢磨了很久,覺得可能是指滬上的莫家——七年前,滬上有個大商人姓莫,據說也做航運生意,但後來家破人亡了。”
滬上莫家。
阿貝握緊玉佩,冰涼的玉石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燙手。
“爹,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因為我們不敢。”莫老憨苦笑,“阿貝,我們隻是普通的漁民,哪敢招惹那些有權有勢的人?當年救你,已經是冒了天大的風險。這些年,我和你娘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你的身份暴露,引來殺身之禍。”
他握住阿貝的手,手心全是冷汗:“今晚……今晚看到那個人腰上的玉佩,爹就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那玉佩的另一半出現了,那些人……找來了。”
阿貝想起黑衣年輕人那張冷峻的臉,和他腰間那塊玉佩。
“那個人是誰?為什麽會有玉佩的另一半?”
“我不知道。”莫老憨搖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和趙老板是一夥的,也是當年那件事的參與者。阿貝,你不能留在莫家村了,得走,走得越遠越好。”
“走?去哪兒?”
“去滬上。”莫老憨從懷裏摸出一個油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是幾塊銀元和一張泛黃的紙條,“這是你娘……你親娘臨終前塞在你繈褓裏的,我們一直沒敢動。你看。”
阿貝接過紙條,就著燭光細看。紙條上的字跡娟秀,但被水浸過,已經模糊不清,隻能勉強辨認出幾個字:
“……滬上……莫公館……交與……隆……”
莫隆?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阿貝的腦海。
滬上莫家,莫隆。
七年前家破人亡的大商人。
難道……她就是莫隆的女兒?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發冷,又莫名地感到一陣悸動。
“爹,”她抬起頭,眼中閃著堅定的光,“我要去滬上。”
“不行!”莫老憨急道,“太危險了!那些人……”
“就是因為危險,我才要去。”阿貝握緊玉佩和紙條,“如果我真的和莫家有關,如果當年的事真的有冤情,我不能就這麽躲一輩子。爹,您教過我,做人要明是非,知善惡。那些人走私軍火,殺人放火,難道就讓他們逍遙法外嗎?”
莫老憨看著女兒,這個他養了七年的孩子,此刻眼中閃爍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芒——那光芒裏有仇恨,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決心。
“阿貝,你隻是個十五歲的姑娘……”
“十五歲,已經不小了。”阿貝站起身,“爹,您和娘救了我,養了我七年,這份恩情,我一輩子記得。但現在,我必須去弄清楚我是誰,我爹娘是怎麽死的。否則,我這一生都不會安心。”
廟外,雨勢漸小,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
莫老憨沉默了很久,最終長長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去吧,但答應爹一件事——”
他握住阿貝的手,眼中含淚:“活著回來。不管查不查得清楚,都要活著回來。爹娘在這兒等你。”
阿貝的眼眶紅了,她跪下來,給養父磕了三個頭:“爹,女兒不孝,讓您操心了。等我查清身世,一定回來孝敬您和娘。”
“起來吧。”莫老憨扶起她,從懷裏又摸出一個小布包,“這是我和你娘這些年攢的一點錢,你路上用。記住,到了滬上,先別急著找莫家,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慢慢打聽。滬上魚龍混雜,不比咱們這小地方,凡事多長個心眼。”
“我記住了。”
父女倆又說了會兒話,天就快亮了。莫老憨讓阿貝在廟裏等著,自己先回家收拾些幹糧衣物,順便打探村裏的動靜。
阿貝獨自坐在廟裏,握著那半塊玉佩,心潮起伏。
七年前的大火,走私軍火的船隻,死去的母親,失蹤的父親,還有那半塊神秘的玉佩……
這一切,像一張巨大的網,而她,就是網中央那隻不知往哪飛的飛蛾。
但她知道,她必須飛出去。
哪怕前麵是火,是刀山,是萬丈深淵。
因為那是她的來處,是她必須麵對的命運。
天亮時,莫老憨回來了,背著一個包袱,臉色卻很難看。
“爹,怎麽了?”
“村裏來生人了。”莫老憨壓低聲音,“天還沒亮,就有三四個生麵孔在村裏轉悠,打聽昨晚去碼頭卸貨的人。我繞小路回來的,沒被他們看見。”
阿貝心中一緊:“是趙老板的人?”
“八九不離十。”莫老憨把包袱遞給她,“裏麵是幹糧、兩件換洗衣裳,還有一點錢。阿貝,你得趕緊走,趁他們還沒搜到這裏。”
“爹,您怎麽辦?他們會不會為難您和娘?”
“我們沒事。”莫老憨勉強笑了笑,“我們就是普通的漁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問起來,我就說昨晚卸完貨就回家了,什麽也沒看見。你快走,從後山那條小路出去,翻過山就是官道,你搭車去縣城,再從縣城坐船去滬上。”
阿貝背起包袱,深深看了養父一眼:“爹,保重。”
“你也是。”莫老憨拍了拍她的肩,“記住,活著最重要。”
阿貝點點頭,轉身走出土地廟。
晨光初露,雨後的山林格外清新。阿貝沿著熟悉的小路往後山走,這條路她走過無數次——春天來采蘑菇,夏天來摘野果,秋天來撿柴火,冬天來看雪。
但這一次,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走到半山腰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山腳下的莫家村籠罩在晨霧中,青瓦白牆若隱若現,運河像一條銀帶,從村邊蜿蜒而過。那是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有她的家,她的爹娘,她所有的回憶。
她吸了吸鼻子,轉身繼續往上走。
不能哭。
路還長著呢。
翻過山頭,官道就在眼前。阿貝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換了身幹淨衣裳——是養母給她做的藍布衫,雖然舊了,但洗得幹幹淨淨。
她剛收拾妥當,就聽見山下傳來嘈雜的人聲。
從樹叢縫隙裏往下看,隻見七八個壯漢正沿著山路上來,為首的正是昨晚那個黑衣年輕人。他換了一身黑衣勁裝,腰間佩刀,那塊玉佩在晨光下格外顯眼。
“分頭搜!她肯定還沒走遠!”年輕人冷聲下令。
壯漢們四散開來。
阿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蹲在樹叢後,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放輕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個壯漢走到離她藏身之處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下來四處張望。阿貝能清楚看見他腰間別著的短刀,刀柄上鑲著一顆紅色的寶石。
隻要他再往前走幾步,就會發現她。
冷汗順著阿貝的脊背往下淌。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鳥叫。
壯漢被聲音吸引,轉頭望去。趁這機會,阿貝悄悄往後挪,躲到一塊大石頭後麵。
“那邊有動靜!”另一個方向傳來喊聲。
黑衣年輕人立刻帶人往那邊追去。
阿貝鬆了口氣,卻不敢久留。她貓著腰,順著山坡往下溜,一直溜到官道邊的一片竹林裏。
官道上已經有行人了——趕早集的農人,推著小車的貨郎,還有幾輛馬車。阿貝混在人群中,低著頭往前走。
她不敢搭車,怕暴露行蹤,隻能靠雙腳。
走了一個時辰,太陽完全升起來了。阿貝又渴又餓,在路邊找了個茶攤,要了碗粗茶,就著幹糧吃起來。
茶攤裏坐著幾個路人,正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昨晚東碼頭那邊出事了。”
“什麽事?”
“有條從滬上來的船,卸貨的時候被官府查了,說是走私軍火!”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我二舅就在碼頭當差,親眼看見的。官兵圍了倉庫,從裏麵搜出幾十箱槍呢!”
阿貝的手一抖,茶水灑了出來。
被查了?
那趙老板和那個年輕人呢?被抓了嗎?
她豎起耳朵繼續聽。
“那船主呢?抓到了嗎?”
“跑啦!官兵去的時候,船已經開走了,倉庫裏就幾個夥計,一問三不知。”
“可惜了,要是抓到主犯,可是大功一件。”
“可不是嘛……”
阿貝的心沉了下去。趙老板跑了,那個年輕人也跑了。他們會去哪兒?會不會繼續追查她的下落?
她匆匆吃完幹糧,付了茶錢,繼續趕路。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走到傍晚,終於到了縣城。阿貝找了家最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下,要了間最便宜的房間。
房間很小,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窗戶對著後巷。阿貝關上房門,插好門閂,這才鬆了口氣。
她坐在床上,從懷裏掏出那半塊玉佩,還有那張泛黃的紙條。
燭光下,玉佩上的鳳凰栩栩如生,背麵的字跡也清晰了些。她仔細辨認,終於認出了那兩個字——
莫瑩。
她的心猛地一跳。
莫瑩……這是她的名字嗎?她親娘給她取的名字?
那另一個孩子呢?紙條上提到的“莫隆”,是她父親嗎?她還有別的家人嗎?
無數疑問湧上心頭,卻沒有答案。
阿貝把玉佩貼在胸口,閉上眼睛。
娘,如果您在天有靈,就保佑女兒吧。保佑我找到真相,找到家人,也找到……回家的路。
窗外,夜色漸濃。
這座陌生的小縣城,是她通往滬上的第一站。
而前方,還有更長的路,更多的謎,在等著她。
(第0190章 完,字數:42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