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0章暗巷謀刺,姐妹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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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四年,滬上的秋天來得格外早。
十月初,梧桐葉就開始泛黃,風一吹便簌簌落下,鋪滿法租界的街道。林氏挎著竹籃走在霞飛路上,籃子裏是她連夜趕製的幾件旗袍——一家成衣店的老主顧要的貨,今天必須送去。
“娘,我陪您去吧。”瑩瑩追出門,手裏拿著件薄外套,“天涼了。”
林氏接過外套,看著女兒日漸清秀的臉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十四年了,瑩瑩從繈褓中的嬰兒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貝貝……她不敢想。
“不用了,鋪子不遠。你在家把昨天學的那篇《滕王閣序》背熟,晚上齊少爺要來,要抽查的。”林氏理了理瑩瑩額前的碎發。
聽到“齊少爺”三個字,瑩瑩臉微微一紅,低下頭:“知道了。”
林氏笑了笑,拎著籃子出了門。她們如今住在法租界邊緣的一條弄堂裏,兩間小屋,雖然簡陋,但比起剛來滬上時住的棚戶區,已經好太多了。這都多虧齊家的暗中接濟——齊老爺念舊情,每月讓管家送來些米麵錢糧,還安排了瑩瑩進教會學校讀書。
隻是林氏心裏清楚,這份恩情不能永遠依靠。所以她重拾了年輕時的手藝,接些刺繡、縫紉的活計,盡量自食其力。
從弄堂到成衣店,要穿過幾條小巷。林氏走得急,想趕在天黑前回來。霞飛路這一帶雖屬租界,治安尚可,但那些偏僻的小巷子,到晚上總有些不安分的人。
她剛拐進一條短巷,就感覺不對勁。
太安靜了。
往常這個時候,巷口總有挑擔的小販,隔壁弄堂會有孩子玩耍的聲音。但此刻,整條巷子空無一人,連貓狗都不見蹤影。
林氏心中一緊,加快了腳步。
“莫夫人,走這麽急做什麽?”
前方巷口,三個男人堵住了去路。都是短打裝扮,麵色不善。為首的是個刀疤臉,手裏玩著一把匕首,刀刃在昏暗的巷子裏泛著冷光。
林氏後退一步,身後也傳來腳步聲——巷尾也被兩個人堵住了。
“你們……是誰?”她強迫自己鎮定,手悄悄摸向籃子裏的剪刀。
“我們是誰不重要。”刀疤臉走近幾步,上下打量著她,“重要的是,有人想請莫夫人去坐坐,問幾句話。”
“問什麽話?”
“關於莫隆將軍的事。”刀疤臉冷笑,“當年那批‘通敵’的文件,到底是真的,還是有人栽贓?”
林氏臉色煞白。十四年了,這件事就像一根刺,深深紮在她心裏。丈夫含冤而死,家破人亡,本以為隨著時間流逝,真相會永遠沉寂。沒想到,還是有人不肯放過。
“我不知道。”她咬牙道,“我丈夫是清白的。”
“清不清白,不是你說了算。”刀疤臉一揮手,“帶走!”
前後五個人圍了上來。林氏握緊剪刀,但一個弱女子,怎麽可能是五個壯漢的對手?眼看就要被製住——
“放開她!”
巷口傳來一聲清喝。
所有人都轉頭望去。一個穿著粗布衣衫的少女站在巷口,身材高挑,紮著兩條粗辮子,手裏握著一根扁擔——是那種江南水鄉常見的、挑貨用的竹扁擔。
“哪來的野丫頭,少管閑事!”刀疤臉嗬斥。
少女——正是剛從江南來滬上不久的貝貝——不但沒退,反而向前走了幾步:“光天化日之下強擄婦人,還有王法嗎?”
她說著,目光掃過林氏。不知為何,看到這位婦人的瞬間,她心裏忽然湧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那眉眼,那神情……好像在哪裏見過。
刀疤臉啐了一口:“王法?在這條巷子裏,老子就是王法!識相的就滾開!”
貝貝握緊了扁擔。養父莫老憨教過她一些拳腳,說是防身用,但她從沒真的跟人動過手。可現在……她看著那位婦人驚慌卻倔強的臉,心裏那股熟悉感越來越強烈。
“我數三聲,”她沉聲道,“你們不走,我就不客氣了。”
“哈哈哈哈!”刀疤臉大笑,“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
話音未落,貝貝動了。
她的動作快得驚人。扁擔在她手中仿佛活了過來,先是橫掃,逼退巷尾兩人;再是前戳,直刺刀疤臉麵門。刀疤臉慌忙舉匕首格擋,卻沒想到扁擔中途變向,重重敲在他手腕上。
“啊!”匕首脫手。
貝貝乘勝追擊,扁擔如靈蛇般舞動,專攻關節、穴位。她用的不是正規武術,而是養父結合江南船工動作自創的“水鄉拳”——招式看似簡單,卻借力打力,以巧破拙。
轉眼間,三個壯漢被打倒在地,剩下兩個見勢不妙,轉身就跑。
貝貝沒有追,她收起扁擔,走到林氏麵前:“大娘,您沒事吧?”
林氏驚魂未定,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女,心中既感激又疑惑:“姑娘……謝謝你。你是……”
“我叫阿貝,剛來滬上不久。”貝貝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竹籃,拍了拍灰,“您家住哪兒?我送您回去吧,免得那些人再回來。”
林氏本想拒絕,但想到剛才的險境,確實心有餘悸:“那……麻煩姑娘了。就在前麵弄堂。”
兩人走出小巷。貝貝走在前,林氏跟在後,看著少女挺拔的背影,那種熟悉感越來越濃。尤其是少女轉頭時側臉的輪廓……
“姑娘是哪裏人?”林氏忍不住問。
“江南水鄉,小地方。”貝貝說,“大娘您呢?聽口音不像是滬上本地人。”
林氏心中苦澀:“我……是北邊來的,在滬上住了十幾年了。”
說話間到了弄堂口。瑩瑩正在門口張望,見母親回來,急忙迎上來:“娘!您怎麽才……這位是?”
她看到了貝貝。兩個少女四目相對的瞬間,都愣住了。
貝貝看著瑩瑩——這個女孩跟她年紀相仿,穿著雖然樸素但整潔的藍色學生裝,梳著兩條麻花辮,眉眼清秀,氣質溫婉。但奇怪的是,那張臉……怎麽跟自己有幾分相似?
瑩瑩也看著貝貝。粗布衣衫,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神明亮銳利,整個人像一株野生的小樹,充滿蓬勃的生命力。可那雙眼睛,那鼻梁的弧度……
“這位是阿貝姑娘,剛才多虧她救了我。”林氏介紹,“阿貝,這是我女兒,瑩瑩。”
“救?”瑩瑩臉色一變,“娘,出什麽事了?”
林氏簡單說了剛才的事。瑩瑩聽得心驚膽戰,連連向貝貝道謝:“阿貝姐姐,真是太謝謝你了。快請進來坐坐,喝杯茶。”
貝貝本想推辭,但看著這對母女,心中那種莫名的親近感讓她改變了主意:“那就打擾了。”
三人進了屋。屋子很小,但收拾得幹幹淨淨。牆上掛著幾幅繡品,桌上攤開著一本《古文觀止》,還有半塊沒吃完的燒餅。
貝貝的目光落在牆上的一幅繡品上——是幅《江南春色之圖》,針法細膩,配色雅致,尤其是水波的繡法,跟她養母教的“水鄉針”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幅繡品是……”她問。
“是我娘繡的。”瑩瑩遞過一杯熱茶,“我娘的手藝可好了。”
貝貝接過茶杯,手指不經意觸碰到瑩瑩的手。兩人同時微微一顫——那種觸電般的感覺,讓她們都愣住了。
“阿貝姑娘也會刺繡?”林氏注意到了貝貝的目光。
“會一點,跟我娘學的。”貝貝說,“大娘您的針法很特別,尤其是這水紋的繡法……”
“這叫‘流雲針’,是我娘家祖傳的。”林氏眼中閃過一絲懷念,“江南一帶,會這種針法的人不多了。”
流雲針!
貝貝心中巨震。養母教她刺繡時說過,她用的針法叫“水鄉針”,但有個更古老的名字叫“流雲針”,是江南刺繡世家林家的獨門絕技。養母說,這針法是一個落難女子教給她的,那女子姓林,來自北方……
“大娘您……姓林?”貝貝的聲音有些顫抖。
林氏點頭:“是啊。姑娘怎麽知道?”
貝貝站起身,從懷裏掏出那半塊玉佩——她一直貼身帶著,用紅繩係在脖子上。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成半朵蓮花的形狀,邊緣有精致的雲紋。
“這玉佩……”林氏也站了起來,臉色驟變。
她從櫃子裏取出一個木匣,打開,裏麵是另外半塊玉佩。兩塊玉佩放在一起,嚴絲合縫,合成一朵完整的蓮花。
“你是……”林氏的聲音在顫抖。
瑩瑩看看母親,又看看貝貝,再看看那兩塊合二為一的玉佩,腦中一片空白。
貝貝看著林氏,看著瑩瑩,看著這間簡陋卻溫暖的小屋,看著牆上那幅《江南春色之圖》。十四年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湧——養父養母的疼愛,水鄉的漁船,碼頭的寒風,還有養母臨終前的話:
“阿貝……你本姓莫,是滬上莫家的小姐……這半塊玉佩,是你親生父母留給你的信物……有機會,去滬上找他們……”
“莫家……”貝貝喃喃道,“我叫……莫貝貝?”
林氏再也控製不住,一把抱住貝貝,淚如雨下:“貝貝……我的貝貝……你還活著……娘以為你……”
瑩瑩也哭了,她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姐姐,看著那兩塊合在一起的玉佩,十四年的孤獨、委屈、疑問,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她不是獨生女。她有個雙胞胎姐姐。
姐姐還活著。
“姐姐……”瑩瑩輕聲叫道。
貝貝——現在該叫莫貝貝了——鬆開母親,轉頭看著瑩瑩。這個跟她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孩,就是她的妹妹。十四年,她們在完全不同的環境裏長大,一個在滬上貧民窟,一個在江南水鄉。一個溫婉如蓮,一個剛烈如竹。
但她們是姐妹。血脈相連的姐妹。
“妹妹。”貝貝握住瑩瑩的手,“我回來了。”
屋外,秋風卷起落葉。屋裏,母女三人相擁而泣。
而在巷子對麵的茶樓二樓,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放下望遠鏡,對身邊的手下低聲道:“去告訴趙爺,莫家的雙胞胎……重逢了。”
“要不要現在動手?”
“不急。”男人點了支煙,“趙爺說了,要等齊家那小子也卷進來,一網打盡。莫隆的案子,齊家當年也插了手,這次……新賬舊賬一起算。”
他吐出一口煙圈,看著那間亮著燈的小屋,眼中閃過寒光:
“好戲,才剛剛開始。”
(第二百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