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字數:5291 加入書籤
鄭皎皎一天之內經曆了太多事情,迷茫又混沌。
她抓著麵前這個長得跟明瑕相像,實際上就是明瑕的人,上了一柄明亮的飛劍。
但飛劍太窄,她又是個沒有訓練過的凡人,所以明瑕隻能將她攬在懷裏。
李靈鬆見了明瑕護在鄭皎皎腰間的手,將眉目一睇,似乎察覺到了那一絲微妙的不妥。
飛劍升空,方圓百米的景色逐漸收攏眼中,鄭皎皎麵朝明瑕緊緊抓著他懷中衣服。
明瑕能感受到她恐懼的情緒,施了個法咒,隔絕瑟瑟地狂風,平靜淡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閉眼。”
鄭皎皎立刻閉眼,但不免還是掃到了一眼周圍的情景。
從她腳下開始,連綿不斷地城市廢墟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像是一座平靜祥和的城,在一夕之間被什麽龐然大物襲擊、籠罩。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或許片刻,或許好久,耳邊驟然響起什麽東西破空的聲音,有流水、有嗡嗡聲。
載著她的飛劍似乎在半空中停止了。
有人齊聲恭敬行禮:“明瑕尊者。”
鄭皎皎緊閉的睫毛顫了一下,鼻尖熟悉的檀香忽遠忽近,給她一種再難以抓住的感覺。事實上,自從域外見麵開始,鄭皎皎對於褪去少年英氣的明瑕就有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
和她在一起的明瑕,從不會用那樣淡然,甚至於冷漠的眼神看著她。雖然他性子清冷,可在很多小事中,鄭皎皎能體會到他對自己的在乎,那是一種不自覺表露的神情。
她很確定明瑕是愛自己的。
擔憂時顰起的眉毛、疲倦時依偎過來的身軀、拮據時遞過來的發簪……那讓她感覺兩個人的心在彼此靠近。
可如今,太多的陌生事情,讓鄭皎皎覺得自己像孤立無援將要被拋棄的樹、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信任這個詞開始變得淺薄。
鄭皎皎偶爾會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黑乎乎的洞,吞噬到足夠的、明顯的愛才會吝嗇地吐露出一點點的信任,而這些東西一旦變得搖搖欲墜、一旦變得猶猶豫豫,那些信任就好像風中的浮萍,一吹便散了。
監天司的副統領廖玉宣從飛舟之上禦劍,一直飛到幾人麵前,湊近了,便看到了明瑕懷中擁抱著的並不是什麽別的東西,而是一個人。
一個身穿綢衣的女子。
是什麽人?
他心下有多少疑問不得而知,麵上卻保持著足夠多的恭敬和嚴謹,將被桃妖吞噬的城池周圍的情況一一說出,並詢問明瑕的處置意見。
監天司在玄國被達官顯貴們所尊敬,遇到他和唐富春,無人不尊稱一聲仙督、副仙督,可實際上真遇上仙門的人,廖玉宣少不得要彎腰弓背叫一聲師兄。
仙人與凡人猶如雲泥之別,而仙人與仙人也並非平等。唐富春雖不是乾元宗的人,但到底有宗門做背景,廖玉宣則不同,他是因為無緣仙門,所以才加入了監天司,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因此比起唐富春的圓滑膽大,他就更加謹慎一些。
明瑕聽了廖玉宣的匯報,隻是略一停頓,神識掃過飛舟之內被監天司找到的幸存者,說:“此妖乃是奪靈而生的大妖,為何突然複蘇,又在此地大開殺戒,未知。監天司近些時間當多關注一下玄國境內是否有草木異像,若有,不必審核,直接遞與乾元宗。”
“是,弟子遵命。”
半天之上一片沉寂,明瑕冷淡且平靜地將命令吩咐下去,握在鄭皎皎腰間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鬆開,一陣清風過,把她放到了飛舟甲板上。
鄭皎皎睜開眼,看了一下周圍,望見低頭跪下去的一排人,皆穿著青藍色的衣服,腰間佩刀,多數是虎背熊腰的男子,少數邊緣,有一二女子。
唐富春緊隨其後落到甲板之上。
明瑕點了一名女修士,那女修吃了一驚,立刻上前,有些激動,邦當一聲單膝跪到了他麵前,頭低垂,恭敬道:“尊者。”
鄭皎皎往後退了一步。
但明瑕卻已鬆手,留下一句:“她是妖禍幸存者,你來醫治一下她身上傷口,詢問過去。”
“弟子遵命!”
見鄭皎皎用難掩迷茫與不安的眼神看著他,明瑕雖八風不動,聲音卻微低了一些,解釋道:“這是監天司行舟,刻有明光咒,妖邪不侵。”
鄭皎皎努力理解了一下,點了下頭。
或許是這一點頭,讓明瑕放下了心,伸出手似乎想像從前妖域裏那樣,摸一摸她的腦袋,可他終究意識到不妥,停在半空,以指作劍,在她額前點了個法咒。
赤金色原形法咒一閃而過,變成她眉宇間的一抹朱紅色的小痣。
鄭皎皎感到額頭一涼、一刺,不由得伸手摸了摸。
唐富春看到了,在心中嘖了一聲。
渡劫期尊者留下的護身咒,一旦出了意外,不論對方身處何處都能感受得到,就連玄國的皇帝都沒有此等殊榮。
明瑕的態度已然表達的十分明顯了,他絕沒有想跟這女子一刀兩斷的想法,甚至在明裏暗裏地袒護。隻是既然如此關切,卻為何不直接帶回仙山,這也讓唐富春等人感到奇怪。
鄭皎皎對於其中種種一概不知,隻知道明瑕將她交到了監天司的一位女修士手中,等會兒,或許他們還要詢問她的來曆。
可她的來曆,她自己又何嚐搞得清楚。
明瑕給鄭皎皎施完法咒,轉頭看向唐富春,道:“若是她記不得過去,也不必逼問於她。測一下她的悟性,若有塵緣,你便去走一趟。”
這是準備收她入仙山嗎?
唐富春聽得眉眼直跳,道:“是。”
明瑕:“我需回一趟仙山,此間種種交由你和靈鬆處置。”
“是。”
李靈鬆落於甲板上,看了一旁的鄭皎皎一眼,冷冷收回目光,直言問道:“師兄要收徒?”
一眾監天司修士聞聽此言,皆不由得驚詫,暗暗猜測鄭皎皎身份。乾元宗對於門內弟子的要求嚴苛,每十年收一次徒,向來隻收十歲以下幼童,還要經過重重篩選,並有著足夠的運氣與眼緣,才能拜入仙人座下。
明瑕百年間隻收過一名徒弟,還是因為那少年乃是特殊的半妖血統,生來天賦異稟,手中不曾沾染鮮血,怕他無人教導,日後造成禍患,才收的。
難道這女子也是半妖,且天賦異稟嗎?
對於李靈鬆的疑問,明瑕並未回答,妖域種種雖為幻境,他亦失去記憶,可細究起來,二人的的確確是有一段緣分的。
幻境成真,明瑕一時竟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了。
他元陽已失,這事情瞞不住,何況本也沒什麽必要去瞞。動心動情,是他栽了。非是桃妖邪祟手段了得,隻是恰好在那時那刻遇到了她。
妖域幻象在他眼中虛假又浮誇,那些被構造的虛假記憶更是奇怪而陌生,但因鄭皎皎是其中唯一的生人,所以她在失憶的他眼中注定是獨特的,於是這般陰差陽錯,二人就結為了夫妻。
域內的明瑕無疑是愛她的,可是域外的明瑕並不是山上那個為了喜歡的人和父母決裂的小道士。
修仙百年,明瑕不曾動過情愛一念,如今卻不得不麵對這件事,他未曾決定好要怎樣處置她。
一名凡人,若要上仙山,是劫數而非機緣。
他並不想以域中的種種事情遷怒於她,卻也並沒有想給自己找個道侶的打算。收徒,或許是於她個不錯的補償,但在明瑕看來,似乎有違人倫。他們畢竟曾是夫妻,做盡世間恩愛之事。
望見鄭皎皎看向他的緊緊目光,明瑕心中一動,有些無可奈何之感,說:“收徒一事,且隨後再論吧。”
並未否認。
鄭皎皎心下一揪,眼眶酸了酸,被拋棄的好絕如泉水,奔流不絕地湧上心頭。可她很快覺得不該,她知道自己隻是沒擺平自己的心態。看眾人表現,‘明瑕’很是位高權重,既然如此,他肯收她為徒,對她來說其實是件好事。若她有些天賦,肯努力,豈非找到了一份欣欣向榮的前途?
失業和失戀,愛情和前途,即便是個傻子也知道到底該選哪個。
鄭皎皎心想,他果真是明瑕,而明瑕也果真是個好人。
目送幾人如一道華光,隨風離去,甲板之上的監天司眾人也不再屏氣凝神,紛紛鬆了一口氣。
唐富春轉頭看向鄭皎皎,覺得這是個十足的燙手山芋。轉頭想要去尋李靈鬆,但李靈鬆已經帶著人重新去往了廢墟,搜尋幸存之人和遺漏的邪祟。他隻得上前,先讓那名被明瑕指派的女修去給鄭皎皎包紮,其實鄭皎皎身上也沒什麽傷,隻有些許輕微擦傷,即便不管,也絕不會有半點事。
鄭皎皎被帶下去詢問治傷。
監天司眾人各自忙碌起來,有人委婉尋問唐富春鄭皎皎到底是何人。
唐富春摸了摸腰間法器,冷聲道:“不該問的,別打聽。”
監天司內亦是各種勢力魚龍混雜,他不得不將眾人警告了一番,並非真是想要禁止他們給家族內部傳遞消息,而是讓他們收斂一點,不要鬧到人盡皆知,畢竟,那是仙山尊者,不是什麽阿貓阿狗。
雖然明瑕性格淡漠,不愛結黨營私,但若是真的惹惱了他,別管是文淵尊者那一脈的還是騰雲尊者那一脈的,他都不會放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