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趙玥恭敬亦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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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四年十一月十六,宣城碼頭的晨霧尚未散盡,李嵩乘坐的官船已破開江麵薄霧,緩緩靠岸。船舷兩側 “奉旨欽差” 的黃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船頭侍從高聲喊話的聲音穿透霧氣,驚醒了碼頭上值守的宋軍士兵。趙玥早已帶著張九成、李山等官員候在碼頭,一身紅色都統製官袍襯得她身姿挺拔,見官船停靠穩當,便率先上前,躬身行禮,聲音恭敬卻不失沉穩:“宣城都統製趙玥,率全城官員恭迎欽差李大人。”
    李嵩身著紫色朝服,頭戴烏紗帽,緩步走下跳板。他目光銳利,落地時先掃過趙玥身後列陣的士兵 —— 士兵們甲胄齊整,站姿端正,卻刻意收起了腰間佩刀的鋒芒;再看向遠處停泊的水師戰船,船帆收起,船身穩固,不見絲毫備戰的緊張感。“趙郡主不必多禮。” 李嵩抬手虛扶,語氣平淡,指尖卻下意識摩挲著腰間玉帶 —— 臨行前秦檜的叮囑猶在耳邊:“趙玥擁兵自重,深得民心,此去需暗中探查其兵力虛實,若有異動,即刻回報。”
    趙玥起身時,恰好瞥見李嵩的小動作,心中了然,麵上卻依舊帶著淺笑:“大人一路舟車勞頓,下官已在府衙西側驛館備好住處,館內炭火、被褥皆已添置妥當,大人可先歇息,待午時再設宴為大人接風洗塵。” 說罷,便引著李嵩登上早已備好的馬車。馬車車廂寬敞,鋪著厚厚的錦緞軟墊,車窗掛著素色紗簾,既能遮擋風寒,又能讓李嵩看清沿途街景 —— 這是趙玥刻意安排,既顯恭敬,也讓李嵩看到宣城 “安穩無防” 的表象。
    馬車行駛在宣城街道上,李嵩撩起紗簾,目光不斷掃過兩側商鋪。布莊的幌子隨風飄動,鐵匠鋪裏傳來打鐵的 “叮叮” 聲,孩童拿著風車在街頭奔跑,笑聲清脆。他心中愈發警惕:傳聞宣城剛經曆戰火,卻不見半分蕭條,反而處處透著生機,趙玥能在短時間內恢複民生,其能力可見一斑。“趙郡主,” 李嵩突然開口,目光落在街邊一處粥棚,“聽聞宣城收留了不少流民,不知如今安置情況如何?”
    “托朝廷洪福,” 趙玥側身應答,語氣從容,“城內共設了三處流民安置所,每日供應兩餐熱粥,還組織工匠教授流民編織、耕種技藝,已有半數流民找到營生,安穩下來。” 她刻意避談流民中招募士兵的事,隻提民生安置,將 “備戰” 的痕跡悄悄隱藏。李嵩點點頭,不再多問,心中卻暗記下來 —— 午後需親自去安置所看看,或許能找到 “強征流民為兵” 的證據。
    抵達驛館時,張九成已帶著吏員候在門口。驛館是宣城最好的院落,青磚黛瓦,院內種著幾株臘梅,含苞待放;正房內,炭火盆燒得正旺,桌上擺著熱茶、點心,牆角立著熏籠,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李大人,” 張九成躬身遞上一串鑰匙,“這是驛館院門與正房的鑰匙,您若有任何需求,隻需吩咐門外值守的侍從,下官即刻便來處置。”
    李嵩接過鑰匙,目光掃過院內 —— 值守侍從是兩名麵容憨厚的年輕吏員,腰間未佩兵器;院牆不高,牆外便是尋常百姓家,聽不到絲毫士兵巡邏的腳步聲。“有勞張通判費心。” 他淡淡應道,推門走進正房,待房門關上的瞬間,眼中的警惕才徹底顯露。他走到窗邊,撩起窗簾一角,觀察著院外動靜,見隻有兩名侍從在門口走動,才稍稍放下心來,從懷中掏出秦檜密信,就著炭火微光快速瀏覽。
    李嵩不知道的是,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驛館對麵茶肆二樓的窗邊,暗衛 “墨” 已收起手中的望遠鏡。他身著粗布短打,扮作茶客,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擊 —— 這是與潛伏在驛館內暗衛的信號。片刻後,一名穿著驛館雜役服飾的暗衛端著熱水壺從驛館後門走出,路過茶肆時,悄悄將一張紙條放在窗台上。墨拿起紙條,上麵隻有寥寥數字:“房內有密信,已記下內容,待夜深送出。”
    午時的接風宴設在府衙大堂,宴席豐盛卻不鋪張,桌上多是宣城本地菜肴:清蒸青弋江魚、臘味合蒸、筍幹燒肉,搭配著本地釀的米酒。趙玥坐在主位旁,頻頻為李嵩布菜,語氣恭敬:“大人遠道而來,嚐嚐宣城的家常菜,粗茶淡飯,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李嵩笑著舉杯,目光卻在席間掃過 —— 張九成、李山等官員雖談笑風生,卻對軍備、糧草之事絕口不提,顯然是早有默契。
    宴至中途,李嵩放下酒杯,看似隨意地說道:“趙郡主,此次前來,皇上特意叮囑,要看看宣城的抗金成果。明日可否煩請郡主帶我去看看水師戰船與練兵場?也好讓本官回臨安後,向皇上如實稟報。”
    趙玥心中早有準備,麵上依舊笑著應答:“大人有旨,下官自然遵從。隻是水師近日正在修繕戰船,多數船隻停在碼頭,士兵們也在學習船隻維護,恐無甚可觀;練兵場倒是可以去看看,隻是新招募的士兵多是流民,尚未經過係統訓練,技藝生疏,還望大人不要見笑。” 她故意弱化水師與士兵的戰力,為次日的 “展示” 做鋪墊。
    李嵩心中雖有疑慮,卻也無法反駁,隻能笑著應下。宴席結束後,趙玥親自送李嵩回驛館,臨別時還特意叮囑:“大人若夜間覺得寒冷,或是需要什麽,隨時吩咐侍從,下官住得不遠,片刻便能趕來。” 看著李嵩走進驛館,趙玥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淡去,轉身對身後的墨低聲道:“今晚加派暗衛,密切監視驛館動靜,尤其是李嵩與外界的聯絡,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是。” 墨躬身應道,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當晚,驛館正房的燈火一直亮到子時。李嵩坐在桌前,奮筆疾書,將今日所見所聞一一記錄:“宣城民生安穩,流民安置有序,趙玥深得民心;水師戰船二十艘,多為舊船,士兵五百人,未見實戰操練;練兵場士兵約兩千人,多為流民,戰力薄弱……” 他刻意誇大宣城的 “弱勢”,卻在文末加上一句:“趙玥行事謹慎,處處透著防備,其真實兵力與戰力,仍需進一步探查。” 寫罷,他將信紙折好,塞進一個油紙包,從窗縫中扔了出去 —— 這是與秦檜派來的暗線約定的傳遞方式。
    然而,油紙包剛落地,便被潛伏在牆角的暗衛悄悄撿起。半個時辰後,油紙包便出現在趙玥的書房。趙玥展開信紙,看著李嵩的記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李嵩既想向秦檜邀功,又不敢完全隱瞞,字裏行間全是算計。她將信紙交給墨:“按原樣抄寫一份,模仿李嵩的筆跡,將‘戰力薄弱’改為‘戰力尚可’,‘需進一步探查’改為‘暫無異動’,然後再按原方式送出去。”
    墨接過信紙,轉身去處理。趙玥坐在窗前,望著驛館方向的燈火,心中清楚:李嵩的試探才剛剛開始,接下來的幾日,更要小心應對,既不能讓他抓住把柄,也不能讓他摸清宣城的真實實力。
    次日清晨,趙玥帶著李嵩前往碼頭查看水師。碼頭上,十艘戰船整齊停泊,士兵們正拿著木板、釘子在船上忙碌,有的在修補船帆,有的在清理船艙,一派忙碌的修繕景象。李嵩走上一艘戰船,伸手敲了敲船板,船板發出 “咚咚” 的悶響,顯然是有些年頭的舊船。“這些戰船可有參與過實戰?” 李嵩問道,目光落在船舷上的劃痕上。
    “回大人,” 趙玥跟在身後,語氣平淡,“前番金軍來犯時,這些戰船曾參與過青弋江伏擊,隻是船身受損嚴重,之後便一直修繕,至今尚未恢複戰力。” 她指著船舷上的劃痕,“這些便是當時與金軍戰船碰撞留下的痕跡。”
    李嵩俯身細看,劃痕確實陳舊,不像是新傷,心中的疑慮稍稍減輕。隨後,眾人又前往城外的練兵場。練兵場上,兩千名士兵正在操練,有的練習隊列,有的練習刺殺,動作雖整齊,卻略顯生疏。李山站在一旁指揮,見李嵩到來,立刻上前行禮:“大人安好。這些士兵都是上月招募的流民,剛訓練半個月,技藝還不熟練,讓大人見笑了。”
    李嵩走上前,拿起一名士兵手中的長槍,掂量了一下,槍杆是普通的硬木,槍頭雖鋒利,卻沒有經過特殊鍛造。“士兵們的鎧甲與兵器,都是朝廷撥付的嗎?” 他問道。
    “回大人,” 趙玥接過話茬,“朝廷撥付的鎧甲與兵器尚未送達,目前士兵們使用的,多是繳獲的金軍舊甲與本地鐵匠打造的兵器,簡陋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她刻意不提城內兵器庫中儲備的精良鎧甲與長槍,隻展示最普通的裝備。
    李嵩點點頭,沒有再多問,心中卻對趙玥的話半信半疑 —— 若宣城戰力真的如此薄弱,如何能擊退完顏烈的兩萬大軍?他決定,晚間再派人去探查兵器庫與秘密糧倉,找出真相。
    當晚,李嵩以 “身體不適” 為由,留在驛館休息,暗中卻派親信帶著地圖,前往城內的兵器庫與糧倉探查。親信剛走出驛館後門,便被暗衛盯上。一路尾隨至兵器庫附近,見親信試圖翻牆進入,暗衛立刻發出信號,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士兵立刻上前,將親信當場抓獲。
    得知消息時,趙玥正在書房審閱水師訓練的奏折。墨站在一旁,遞上從親信身上搜出的地圖:“郡主,李嵩的親信攜帶的地圖上,標注了兵器庫、糧倉、水師碼頭的位置,顯然是早有準備。”
    趙玥看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標記,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李嵩倒是煞費苦心。將親信押起來,暫時不要聲張,明日我親自去驛館‘問罪’,看看他如何解釋。”
    次日清晨,趙玥帶著兩名士兵,提著一個食盒,來到驛館。李嵩剛起床,見趙玥帶著士兵前來,心中一慌,卻依舊強裝鎮定:“郡主一大早前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趙玥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裏麵是熱騰騰的包子與粥,語氣卻帶著一絲冷意:“大人,昨日下官接到士兵稟報,說有人深夜試圖潛入兵器庫,被當場抓獲。下官審問後得知,此人是大人的親信,還攜帶了標注著宣城重要地點的地圖。不知大人對此,可有什麽要解釋的?”
    李嵩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沒想到親信會被抓獲,更沒想到趙玥會如此直接地當麵問罪。他定了定神,強辯道:“郡主誤會了!此人雖是本官的親信,卻隻是私下好奇,想要看看宣城的兵器庫,並無他意。本官定會嚴加管教,絕不讓他再犯。”
    “是嗎?” 趙玥看著李嵩,語氣帶著一絲嘲諷,“大人的親信,深夜攜帶標注詳細的地圖,潛入兵器庫,若隻是‘好奇’,未免太過巧合。大人是朝廷欽差,下官本應信任大人,可此事若傳出去,說欽差大人的親信窺探軍事重地,不知臨安方麵會如何看待?”
    李嵩心中一緊,他知道趙玥是在威脅他 —— 若此事鬧大,他不僅無法完成秦檜交代的任務,還會被追責。他隻能服軟,躬身道:“郡主息怒,是本官管教不嚴,讓郡主受驚了。本官保證,日後絕不再發生此類事情,也會約束手下,不再打探軍備之事。”
    趙玥見李嵩服軟,心中的目的已然達到,便收起冷意,語氣緩和下來:“大人是朝廷重臣,下官自然相信大人的承諾。隻是宣城乃抗金前線,軍事重地不容有失,還望大人理解。今日特意帶了些早餐,大人趁熱吃吧。”
    李嵩看著桌上的早餐,心中五味雜陳 —— 他本想暗中探查,卻反被趙玥拿捏住把柄,如今隻能收斂鋒芒,不敢再輕舉妄動。
    接下來的幾日,李嵩雖仍按計劃巡查宣城的流民安置所、糧倉、商鋪,卻不再打探軍備之事,隻是如實記錄民生情況。趙玥依舊對他恭敬有加,每日陪同巡查,安排宴席,卻始終在暗中派暗衛監視,確保他與外界的聯絡都在掌控之中。
    十一月二十,李嵩準備返回臨安。臨行前,趙玥在碼頭為他送行,遞上一份奏折與一箱宣城特產:“大人,這是宣城近期的政務簡報,煩請大人帶回臨安,呈給皇上;這箱筍幹、臘味是宣城的土特產,不成敬意,還望大人笑納。”
    李嵩接過奏折與箱子,心中清楚,此次宣城之行,他不僅沒能完成秦檜的任務,反而被趙玥處處牽製,隻能苦笑著點頭:“郡主放心,本官定會將簡報如實稟報。宣城的抗金之舉,本官也會在皇上麵前多加美言。”
    官船緩緩駛離碼頭,李嵩站在船頭,望著漸漸遠去的宣城城牆,心中滿是複雜 —— 趙玥表麵恭敬,實則處處提防,手段高明,且深得民心,這樣的人,若能為朝廷所用,定是抗金的棟梁;可若為秦檜所忌,未來恐怕會有更多的算計等著她。
    而在碼頭上,趙玥看著官船消失在江麵,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她轉身對墨道:“密切關注臨安的動向,尤其是秦檜與李嵩的反應。宣城雖暫時安穩,可朝廷的猜忌從未消失,我們必須時刻準備著。”
    “是。” 墨躬身應道。
    趙玥抬頭望向遠方的天空,晨霧已散,陽光灑在江麵上,泛起金色的波光。她知道,李嵩的離開隻是暫時的平靜,朝廷與金國的威脅仍在,宣城的抗金之路,還有很長很長。但她心中沒有絲毫畏懼 —— 有百姓的支持,有忠誠的將領與士兵,有完善的防禦與充足的軍備,她定能守住宣城,繼續抗金大業,絕不向任何威脅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