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章 有緣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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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婉清聞言,下意識地用衣袖稍稍遮掩了一下麵容,似是羞怯,又像是避讓這過於直接的話語。她再次行了一禮,聲音低了幾分,帶著清晰的界限:“是小女子福薄。恩公錯愛,婉清……自小已有婚約在身。辜負了公子心意。”這話說得清晰,是感謝,也是斷絕任何可能的發展。
    肖塵臉上那點笑意僵住,像是真的愣了一瞬。隨即他歎了口氣,那點悵惘變成了真實的無奈“原來是有緣無份。”他低聲念了一句,然後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刻意灑脫的意味:“人生若隻如初見,相逢何必曾相識。罷了,罷了。”
    他抬手指了指官道前方:“再行十裏便是城鎮。小姐還是盡快回去,遠離這邊境是非地。”他的語氣轉為務實,“最近戰事膠著,少股賊兵突襲官道是常有的事兒。你們這馬車太紮眼。”
    沈婉清抬起頭,看著他:“公子不欲回城嗎?”她問出口,才覺有些不妥,但話已收不回。
    肖塵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有欣賞,有遺憾,最終歸於平靜。“既然有緣無份。再做糾纏,怕是要生出不該有的念頭。”他搖了搖頭,說得坦蕩,“不如就此別過。”
    沈婉清垂下了頭。麵紗遮掩,看不清神情。隻聽得她聲音微澀:“此一別怕是再難相見。救命大恩不容不報。公子……”她似乎不知該如何報答,金銀俗物仿佛褻瀆了方才那番對話和眼前的之人。
    肖塵打斷了她,問得突兀:“你有酒嗎?”
    沈婉清和旁邊的月兒都愣了一下。月兒反應快些,立刻道:“有!小姐,我們有帶的醉花釀!”她看向沈婉清,得到默許後,連忙轉身爬回車廂,從一個小屜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白瓷瓶,瓶身細長,繪著幾枝淡粉梅花。
    沈婉清接在手裏,遞出:“這是醉花釀,女兒家喝的淡酒,不知……”她話未說完,隻見肖塵長槍微動,槍尖在空中劃出一道極小的弧線,精準地擦過瓷瓶頸部,輕輕一挑。
    那瓷瓶便穩穩脫離沈婉清的手,在空中翻了個身,劃過一道柔和的拋物線,恰好落在肖塵張開的掌中。動作輕巧,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巔,顯露出對力道驚人的控製力。
    “心意到了就行。”肖塵拔開木塞,仰頭灌了一口。酒液清甜,帶著花香,確實沒什麽勁道。他笑了笑,將瓷瓶揣入懷中,“就此別過。”
    說完,不再多看她們一眼,勒轉馬頭,輕喝一聲,棕色馬匹邁開步子,沿著官道另一側,不緊不慢地離去。背影在漸起的風中顯得有些疏落,與方才搏殺時的悍勇判若兩人。
    陳尋直到那身影遠去,才長長舒出一口氣,感覺後背已被冷汗浸濕。他忙道:“小姐,我們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沈婉清被他的聲音驚醒,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在月兒的攙扶下重新登上馬車。
    馬車再次緩緩前行,速度比逃命時慢了許多,但依舊匆忙。
    車廂內,顛簸依舊。月兒捂著胸口,眼睛發亮,忍不住小聲叨念:“小姐,那個肖公子……長得好俊。武功也好厲害,像戲文裏的將軍一樣!”她歪著頭想了想,“就是……有點奇怪。”
    沈婉清沒有立刻回答。她靠在車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拂過方才被槍尖挑過的空氣處。耳邊回響著那兩句詩:“人生若隻如初見,相逢何必曾相識。”詩句淺白,卻又道盡無限悵然與遺憾。她自幼習讀詩書,卻從未聽過如此觸動心弦的句子。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還是……他即興所作?若真是即興,那……
    聽到月兒的叨念,她才回過神,輕輕敲了敲小丫鬟的腦袋:“哪裏奇怪了?發乎情,止於禮。知曉分寸,不因恩挾報,才是真正的君子風範。”她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維護。
    月兒剛脫險境,少女心性又冒了出來,吐了吐舌頭:“他不是說一眼就喜歡上小姐你了嗎?為什麽又不跟我們一路?說不定……是悄悄地跟在後麵保護咱們呢?”她說著,還下意識想撩開車簾往後看。
    沈婉清搖了搖頭,語氣肯定:“不會。君子坦蕩,他說了出來,便是明了心跡。也因明了心跡,知道不可為,便果斷放下。”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他說怕生出不該有的念頭,是實話。這般人物,自有其驕傲。”
    月兒支著頭,有些失望:“那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沈婉清默然。那個在絕境中提槍而來,如天神般降臨,又留下那般詩句悵然離去的身影,恐怕真的隻能在夢中相見了。
    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失落悄然掠過心底。
    “唉,”月兒忽然又歎了口氣,托著腮幫子,“也不知道家裏老爺夫人給小姐訂的那位宋公子,長得是否也這般俊俏?有沒有肖公子這樣的本事……”
    這話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沈婉清心中那點模糊的漣漪。她輕輕歎了口氣,心底泛起一絲苦澀。
    是啊,她們這等名門貴女,婚姻何時由得自己做主?不過是家族聯姻的籌碼,像貨物一樣被評估、交換,嫁給一個素未謀麵、隻聞其名的人。
    方才那片刻的心動與詩意,終究是鏡花水月,是險境中一段離奇的插曲。
    她閉上眼,不再說話。車輪軋過路麵的聲音單調而持續,載著她駛向既定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