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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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像是老天爺撕破了口袋,傾盆而下。
    深秋的夜,寒意刺骨,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混雜著泥濘和血腥氣,讓人鼻腔發酸。林越靠在一截斷裂的混凝土管道後麵,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裏傳來的鈍痛。他抬手抹了把臉,掌心立刻被染成一片暗紅——不是他的血,是剛才掩護新人小王時,蹭到的對方胳膊上的傷口。
    “林隊!東側巷道有動靜!”對講機裏傳來隊員老趙嘶啞的吼聲,伴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
    “收到。”林越按住耳麥,聲音因急促呼吸而有些不穩,但語氣依舊沉穩,“老趙,守住你那邊,別貿然突進!小王,你的位置能看到什麽?”
    “林隊,我……我這邊視線不好,雨太大了,隻能看到大概三個黑影往南邊跑了!”小王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緊張,還有些哭腔。這是他第一次參與這種級別的圍捕,剛才被流彈擦傷胳膊,顯然嚇得不輕。
    “穩住,小王,”林越放緩了語速,試圖用自己的鎮定感染他,“你就在原地隱蔽,別暴露自己,記住,安全第一。”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的不適,眯起眼睛看向雨幕深處。這裏是城郊的一個廢棄工業區,曾經的廠房早已搬空,隻剩下斷壁殘垣和堆積如山的建築垃圾,像一頭蟄伏在黑暗裏的怪獸。今晚的目標,是在本市流竄作案近半年的連環凶犯“影子”。
    “影子”,男性,身份不明,作案手法極其殘忍且縝密。半年內,三名受害者相繼被發現死於不同的廢棄場所,均為機械性窒息死亡,死前遭受過長時間虐待,現場幾乎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痕跡。唯一的共同點是,每個受害者身旁,都被擺放了一張用硬紙板剪成的、歪歪扭扭的“影子”圖案。
    警方耗費了巨大精力,才通過監控追蹤和受害者社會關係排查,鎖定了“影子”的活動範圍,並最終確定他今晚將在這個廢棄工業區進行交易——根據線報,他要出售一批從受害者那裏搶來的贓物。
    林越作為市刑偵支隊的隊長,親自帶隊,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提前三個小時就進入了預定位置,雨勢漸大時,所有人都浸在冰冷的雨水裏,一動不動,像一座座沉默的雕像。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就在“影子”出現,隊員們準備按預定方案合圍時,異變陡生。原本應該隻有“影子”和一個買家的現場,突然從四麵八方的廢墟裏衝出了七八條人影,個個手持砍刀、鋼管,甚至還有人握著改裝過的射釘槍。
    是埋伏!
    林越瞬間反應過來,線報可能是假的,或者說,“影子”早就發現了他們的行動,反設了一個陷阱。這些突然冒出來的人,看身手和狠勁,絕不是普通的小混混,更像是常年在道上混的亡命徒。
    “遭了!是圈套!”老趙在對講機裏罵了一句,緊接著就是一陣激烈的打鬥聲和慘叫聲。
    林越的心沉了下去。他帶來的隊員雖然都是精英,但對方有備而來,人數又占優,還占據了地形優勢。他當機立斷:“放棄合圍!各組自保!向我靠攏!”
    他猛地從混凝土管道後衝出,手裏的配槍穩穩舉起,瞄準一個正揮舞著砍刀砍向隊員小李的黑影。
    “砰!”
    槍聲在雨夜裏顯得格外刺耳,子彈精準地擊中了那黑影的大腿。對方慘叫一聲,踉蹌著倒下。
    “小李!退回來!”林越吼道。
    小李驚魂未定,趁機翻滾到一旁的障礙物後,臉上濺滿了泥水和血:“林隊!他們有槍!”
    林越心裏一緊。剛才他隻看到對方有冷兵器,沒想到還有熱武器。他迅速掃視四周,黑暗中,幾道槍口的寒光在雨幕裏若隱若現。
    “所有人注意隱蔽!”林越再次下令,自己則貓著腰,利用廢墟的掩護,快速向老趙的方向移動。他必須盡快匯合隊員,形成戰鬥力,否則被對方逐個擊破,後果不堪設想。
    腳下的碎石在雨水衝刷下格外濕滑,林越好幾次差點摔倒。他能聽到周圍不斷傳來槍聲、喊叫聲、金屬碰撞聲,還有人痛苦的**。每一聲都像錘子一樣砸在他的心上。
    這些隊員,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兄弟。一起熬夜分析案情,一起蹲點守候,一起分享破案後的啤酒……可現在,他們卻在這個冰冷的雨夜,陷入了生死危機。
    “林隊!這邊!”老趙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林越循聲望去,隻見老趙正背靠著一堵殘破的磚牆,手裏拿著一根鋼管,大口喘著氣,他的胳膊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混著雨水不斷往下流。在他身邊,還有兩名隊員,都帶著傷。
    “其他人呢?”林越衝到他們身邊,急聲問道。
    老趙咬著牙,臉上肌肉抽搐:“小張……小張剛才為了掩護我,被他們打中了……還有兩個兄弟跟丟了……”
    林越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小張,那個剛從警校畢業兩年的小夥子,平時話不多,但幹活最踏實,每次有危險都衝在前麵。
    “撐住!”林越拍了拍老趙的肩膀,目光變得淩厲起來,“我們不能讓兄弟們白死!”
    他快速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廢棄廠房的角落,三麵有斷牆掩護,隻有正麵一片開闊地通向外麵。對方的人似乎暫時被壓製住了,沒有貿然進攻,但林越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對方人多勢眾,耗下去對他們極為不利。
    “老趙,你帶他們兩個從後麵的缺口撤,那裏有個排水管道,可以通到外麵的馬路。”林越迅速做出決定,“我在這裏掩護你們。”
    “不行!林隊!要走一起走!”老趙急了,“你一個人在這裏太危險了!”
    “服從命令!”林越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們出去後,立刻聯係總部,請求支援!告訴他們這裏的情況,讓他們帶足夠的人手和裝備過來!”
    他從腰間摸出最後一個彈匣,塞進老趙手裏:“拿著,快走!別讓兄弟們的血白流!”
    老趙看著林越堅毅的眼神,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對另外兩名隊員吼道:“扶著我!走!”
    他們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衝向林越所說的那個缺口。林越則轉過身,緊緊握住手裏的配槍,目光如鷹隼般盯著前方的黑暗。
    雨還在下,砸在斷牆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掩蓋了周圍的動靜。林越屏住呼吸,仔細分辨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音——腳步聲、呼吸聲、甚至是雨滴落在不同物體上的不同聲響。
    這是他多年刑警生涯練就的本能。在無數次的生死邊緣,正是這種對環境的敏銳感知,讓他一次次化險為夷。
    突然,他聽到左側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不同於雨水落地的聲響——像是有人踩在了一塊鬆動的鐵皮上。
    林越幾乎是本能地向右側翻滾出去。
    “砰!”
    一顆子彈擦著他剛才的位置飛過,擊中了身後的斷牆,濺起一片塵土。
    林越落地的瞬間,迅速調整姿勢,瞄準聲音傳來的方向,扣動扳機。
    “砰!”
    黑暗中傳來一聲悶哼,似乎有人被擊中了。
    但這並沒有結束。更多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顯然對方已經發現了他的位置,開始合圍。
    林越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突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拖延時間,為老趙他們爭取撤退的機會,也為後續的支援爭取時間。
    他不斷地變換位置,利用廢墟的掩護,時而射擊,時而投擲石塊製造聲響,幹擾對方的判斷。他的動作迅猛而精準,每一次射擊都能逼退一個方向的敵人,但他的體力也在快速消耗,傷口的疼痛越來越清晰。
    “砰!”
    又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左肩。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手裏的槍差點掉落在地。
    他靠在一根生鏽的鐵柱上,大口喘著氣,鮮血從左肩湧出,很快就染紅了半邊身子,在雨水裏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林隊!你怎麽樣?”對講機裏傳來老趙焦急的聲音,“我們已經到馬路邊了,支援馬上就到!你再堅持一下!”
    “我……我沒事……”林越的聲音有些虛弱,但他還是強撐著說道,“告訴兄弟們……好好活著……把‘影子’……給我抓回來……”
    他知道,自己可能撐不到支援來了。
    周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甚至能看到幾道黑影在雨幕中向他逼近,手裏的刀槍閃著寒光。
    “他不行了!上!”一個粗啞的聲音喊道。
    林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舉起槍,瞄準最前麵的那個黑影。
    但就在他扣動扳機的瞬間,一陣劇痛從胸口傳來。他低頭看去,一把鋒利的砍刀已經刺穿了他的胸膛,刀柄還握在一個麵目猙獰的壯漢手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雨水依舊在砸落,風聲在耳邊呼嘯,遠處似乎還能聽到隱約的警笛聲,但這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劇痛如同潮水般湧來,迅速吞噬了他的意識。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冷,力氣正在一點點流逝。
    他鬆開了握槍的手,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配槍掉落在泥濘中,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視線開始模糊,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裏,除了不斷湧出的鮮血,還有一枚被血水浸透的警徽,別在警服的胸口位置。
    那是他剛入警隊時,老局長親手為他戴上的。老局長說:“這枚警徽,代表著責任,代表著正義,也代表著犧牲。戴上它,就要對得起身上的這身警服,對得起老百姓的信任。”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記著這句話。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多大的危險,這枚警徽都像是一種力量,支撐著他走下去。
    可現在,這枚警徽正在隨著他的生命一起,慢慢失去溫度。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向後倒去,重重地摔在泥濘中。冰冷的雨水和泥濘包裹著他,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黑影們圍了上來,看著倒在地上的林越,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這就是刑警隊長?不過如此。”那個刺穿他胸膛的壯漢吐了口唾沫,抽出了砍刀
    那道寒光,像是他職業生涯中無數個夜晚的燈光,像是案發現場的勘查燈,像是審訊室裏的白熾燈,最終,定格成了他意識裏最後的畫麵。
    他想起了剛入警隊時的意氣風發,想起了第一次破案後的激動,想起了兄弟們一起慶功的歡笑,想起了父母期盼的眼神……
    對不起……
    他在心裏默念著。
    對不起,爸媽,不能給你們養老送終了。
    對不起,兄弟們,沒能帶你們一起平安回去。
    對不起,身上的這身警服,沒能守護到最後……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聽到了警徽落地時,那一聲輕不可聞的脆響。
    像是一個時代的落幕,又像是一個未知旅程的開啟。
    雨,還在下。
    廢棄工業區的黑暗裏,隻剩下漸漸冰冷的身體,和一枚在泥濘中閃爍著最後微光的警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