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敲打與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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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半夜的雨小了些,淅淅瀝瀝的,像扯不斷的絲線,纏得人心頭發悶。
    林越躺在硬板床上,渾身的骨頭像是被拆開重拚過一般,每動一下都牽扯著鑽心的疼。他索性保持著平躺的姿勢,睜著眼,望著糊著報紙的天花板。報紙邊角已經泛黃卷翹,被雨水浸得有些發潮,散發出一股陳舊的黴味。
    這具身體的原主也叫林越,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年。父母早亡,靠著鄰裏接濟長大,半個月前托了點關係,才勉強進了青石縣捕快隊,成了個最底層的輔快。說是捕快,其實幹的都是些跑腿打雜的活,薪水微薄,還得看上官臉色。
    三天前,原主在處理一樁鄰裏糾紛時,撞見縣尉張彪的小舅子強搶民女,一時血氣上湧,上前理論了幾句。結果可想而知,不僅沒攔住人,反被張彪以“衝撞上官、辦事不力”為由,當著全隊捕快的麵,打了三十棍。
    三十軍棍,對於一個剛入煉皮初期、身體素質本就不算強悍的少年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原主本就心性脆弱,挨了打,又氣又怕,再加上傷口感染,沒過兩天就咽了氣,便宜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張彪……”林越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指尖在被子底下微微收緊。
    從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裏,他能拚湊出這個縣尉的形象——四十多歲,身材微胖,滿臉橫肉,修煉到了煉皮巔峰,據說一手“鐵砂掌”練得頗有火候。此人貪婪好色,在青石縣一手遮天,跟本地的富戶豪強勾結密切,百姓私下裏都叫他“張老虎”。
    原主這頓打,明麵上是衝撞上官,實則是掃了張彪的麵子。在這個武道為尊的世界,實力和權力交織,底層小人物的尊嚴,輕如鴻毛。
    林越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現在的他,不再是那個手握配槍、身後有整個刑偵隊支撐的刑警隊長,隻是一個重傷在身、境界低微、隨時可能再被捏死的小捕快。
    當務之急,是養好傷,活下去,然後……搞清楚這個世界的規則。
    他深吸一口氣,嚐試著調動體內那股微弱的氣感。這是原主修煉基礎煉皮功法積攢下來的,如同風中殘燭,若有若無。按照記憶裏的法門,他引導著氣感緩緩流轉,所過之處,肌肉和骨骼的疼痛感似乎減輕了些許,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煉皮、煉肉、煉骨、煉筋、煉髒……後天、先天……”林越在心裏默念著這些境界名稱。這是個力量層級分明的世界,境界的差距,往往意味著生死之別。原主這煉皮初期的水平,在青石縣的捕快隊裏,也是墊底的存在。
    想要不被欺負,想要查清這個世界的真相,甚至……或許有一天能找到回去的路(雖然這個念頭渺茫得近乎奢望),提升實力,是唯一的途徑。
    就在他沉浸在思緒中時,院門外傳來了一陣拖遝的腳步聲,伴隨著粗魯的喊叫:“林越那小子醒了沒?張縣尉讓我們來看看!”
    林越的心猛地一沉。
    來了。
    他迅速調整呼吸,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更加蒼白虛弱,眼神也帶上了幾分符合原主心性的怯懦和惶恐。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兩個穿著捕快服的漢子走了進來。兩人都是二十多歲年紀,身材壯實,腰間挎著長刀,臉上帶著倨傲的神情。左邊那個三角眼,嘴角有顆黑痣,是捕快隊裏的老人,名叫劉三,煉皮中期的修為;右邊那個是他的跟班,叫王二,跟原主一樣,也是煉皮初期,但仗著劉三的勢,平日裏最是喜歡欺負新人。
    兩人一進門,就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林越,像是在看一件貨物。
    “喲,還真醒著?命挺硬啊。”劉三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嘲諷,“我還以為,張縣尉那三十棍下去,你就得直接挺屍了呢。”
    王二在一旁附和著笑:“就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剛進隊就敢管縣尉大人的閑事,真是茅廁裏點燈——找死(屎)!”
    林越躺在床上,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擺出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他在觀察這兩人。
    劉三的眼神閃爍,帶著幾分貪婪和幸災樂禍,說話時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錢袋,手指關節處有明顯的老繭,顯然是常年握刀所致。王二則是一臉的蠢相,眼神跟著劉三走,典型的狐假虎威。
    從原主的記憶裏,他知道這劉三是張彪的心腹,平日裏幫著張彪幹了不少髒活,撈了不少油水。這次來看自己,說是“看看”,實則是來敲打警告的。
    “怎麽不說話?”劉三見林越不吭聲,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變得嚴厲起來,“難不成還不服氣?”
    林越緩緩抬起頭,聲音虛弱,帶著刻意裝出來的顫抖:“不……不敢……小人知錯了……”
    “知錯就好。”劉三滿意地點點頭,語氣緩和了些,但話裏的威脅卻更重了,“林越啊,不是我說你,咱們當捕快的,最重要的是什麽?是眼力見!什麽人該惹,什麽人不該惹,心裏得有數。”
    他頓了頓,故意提高了聲音:“張縣尉是什麽身份?那是咱們青石縣的父母官,手掌生殺大權!他的親戚,那也是咱們得罪不起的。你倒好,愣頭青一個,上去就敢攔,你以為你是誰?”
    王二在一旁幫腔:“就是!要我說,縣尉大人沒直接把你趕出捕快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小子要是識相,就趕緊找個機會,去給縣尉大人賠個罪,或許還能保住這份差事。”
    林越心裏冷笑。賠罪?以張彪的性子,自己現在這副模樣送上門去,恐怕不是賠罪,是送人頭。這兩人分明是在試探自己的態度,順便傳遞張彪的警告。
    他臉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囁嚅道:“是……是……小人……小人一定謹記劉哥和王哥的教誨……等……等傷好點,就去給縣尉大人賠罪……”
    見林越如此“上道”,劉三臉上的倨傲之色更濃了。他瞥了一眼林越床頭放著的那碗已經涼透了的稀粥,撇了撇嘴:“看來這日子過得不怎麽樣啊。也是,一個剛死了爹娘的窮小子,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他話鋒一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隊裏最近事多,人手不夠。你這傷,也別總躺著了,能下床了就趕緊去隊裏報到。就算幹不了重活,掃掃院子,跑跑腿總是能行的吧?別占著位置不幹活,聽見沒有?”
    這話說得極其刻薄。明知道他受了重傷,卻逼著他盡快去幹活,分明是沒把他的死活放在眼裏。
    林越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裏,才勉強壓下心頭的火氣。他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是,小人……知道了。”
    “知道就好。”劉三似乎很滿意林越的順從,他又掃視了一圈這破敗的小屋,眼神在屋角那個破舊的木箱上停留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隱晦的貪婪,“行了,我們也就是來看看你死了沒有。既然沒死,就趕緊好起來,別耽誤了隊裏的事。”
    說完,他帶著王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房門被“砰”地一聲甩上,震得牆上的泥土都掉下來幾塊。
    直到兩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巷口,林越才緩緩抬起頭,眼底的怯懦和惶恐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銳利。
    “敲山震虎,還想順手牽羊……”林越低聲自語,目光落在了屋角的木箱上。
    那是原主存放遺物的箱子,裏麵除了幾件破舊的衣服,就隻有原主父母留下的一點念想,還有他進捕快隊時,鄰居湊錢給他買的一把劣質長刀。劉三剛才那眼神,顯然是以為箱子裏有什麽值錢東西。
    這兩個人,不僅是來傳達張彪的警告,更是來試探自己的底線,順便看看能不能撈點好處。
    林越緩緩坐起身,盡管牽動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清明。
    他很清楚,這次的“敲打”隻是開始。張彪既然已經注意到了自己(或者說原主),就絕不會輕易放過。如果自己表現得太過懦弱,隻會被欺負得更狠;可如果表現得太過強硬,以他現在的實力,無異於以卵擊石。
    分寸,必須把握好分寸。
    他需要時間,需要機會。
    林越挪到床邊,扶著牆,慢慢站直身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裏衣。但他沒有停下,一點點挪到了屋角的木箱旁。
    他打開箱子,裏麵的東西和記憶裏的一樣簡陋。幾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衣服,一把鏽跡斑斑的長刀,還有一個用紅布包裹著的小木盒。
    林越拿起那個小木盒,輕輕打開。裏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半塊斷裂的玉佩,和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對年輕的夫婦,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笑容溫和。這是原主的父母和繈褓中的他。
    玉佩是青色的,質地普通,斷裂處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原主的記憶裏,這玉佩是父親留下的,據說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但除了看起來有點年頭,似乎也沒什麽特別之處。
    林越拿起半塊玉佩,觸手冰涼,上麵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紋路,像是某種圖案,又像是某種文字,他看不明白。
    他把玉佩重新放回木盒,連同照片一起,小心地收好。不管這玉佩有沒有用,都是原主僅存的念想了。
    關上木箱,林越的目光落在了那把劣質長刀上。刀鞘是普通的木頭做的,上麵的漆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刀柄纏著的布條也磨破了。他抽出刀,刀刃上寒光暗淡,甚至能看到幾處細小的缺口。
    “真是夠窮的……”林越苦笑一聲。在這個世界,一把趁手的兵器,對於武者來說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可他現在,連一把像樣的刀都沒有。
    他把刀重新插回鞘中,放回箱子裏。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牆角堆放的雜物。那是一些原主平日裏撿回來的破爛,想著或許能換幾個銅板。在一堆破布和碎木頭下麵,似乎壓著一個小小的布包。
    林越好奇地走過去,把上麵的雜物挪開,拿起那個布包。布包不大,沉甸甸的。他打開一看,裏麵竟然是幾塊碎銀子,加起來約莫有二兩重,還有幾十枚銅錢。
    這是……原主的積蓄?
    林越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原主剛進捕快隊半個月,薪水還沒發,怎麽可能有這麽多錢?
    他仔細回憶原主的記憶,終於找到了線索。這錢,是原主父親生前藏起來的。原主的父親曾是個走南闖北的貨郎,一次途中遭遇劫匪,僥幸逃脫,卻也受了重傷,沒多久就去世了。臨死前,他隻來得及告訴原主,家裏藏了點錢,讓他好好過日子,卻沒說具體藏在哪裏。原主也是在幾天前整理雜物時,無意中發現的。
    沒想到,這竟然成了留給自己的“遺產”。
    二兩銀子,在青石縣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足夠一個普通家庭省吃儉用過上兩三個月,也足夠他買些傷藥,或者……換一本稍微好點的基礎功法。
    林越把銀子和銅錢小心地包好,藏在床板下的一個暗格裏——這也是原主發現錢之後,臨時弄的藏錢處。
    做完這一切,他才再次躺回床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閉上眼睛,開始梳理原主關於捕快隊和青石縣的記憶。
    青石縣隸屬於大夏王朝青州府,是個不大不小的縣城,人口約莫五萬。縣城裏有三個主要勢力:官府,以縣令周明和縣尉張彪為首;本地的豪強富戶,以張、李、王三家為首,其中張家的勢力最大,與張彪關係密切;還有就是江湖門派,縣城裏有兩家武館,分別是“鐵拳館”和“青風堂”,都屬於三流小門派,館主都是煉骨初期的修為。
    捕快隊隸屬於官府,受縣令和縣尉雙重管轄。隊長姓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捕快,煉皮巔峰的修為,性格有些懦弱,基本被張彪架空。隊裏加上林越,一共有十二個捕快,其中煉皮巔峰的有兩個,都是張彪的心腹;煉皮中期的有四個;剩下的包括林越在內,都是煉皮初期。
    “趙隊長……”林越在心裏琢磨著這個名字。原主的記憶裏,這個趙隊長雖然懦弱,但為人還算正直,對原主這個孤兒,也偶爾會照拂一二。這次原主被打,趙隊長也曾試圖求情,隻是被張彪罵了回去。
    或許,這個人可以爭取一下?
    林越搖了搖頭,暫時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現在的他,還沒有資格去考慮這些。當務之急,是養好傷,然後去捕快隊報到。
    劉三說的話雖然刻薄,但有一點是對的——他不能失去捕快這個身份。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觸到這個世界核心層麵的途徑,也是他積累資源、提升實力的平台。
    至於張彪的威脅……林越眼神微冷。
    他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前世的刑警生涯,教會了他如何在絕境中尋找生機,如何在強敵環伺下保護自己。張彪既然把他當成了可以隨意拿捏的螻蟻,那他不介意讓這位縣尉大人,嚐嚐“螻蟻”的厲害。
    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窗外的雨徹底停了,一縷微弱的陽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清新氣息,驅散了些許黴味。
    林越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陽光帶來的暖意。
    新的世界,新的身份,新的挑戰。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他閉上眼,再次引導起體內那微弱的氣感,按照基礎煉皮功法的路線,緩緩運轉。每一次循環,都讓他感覺身體的力量恢複了一絲,傷勢也似乎在緩慢地愈合。
    這個過程枯燥而緩慢,但林越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他的高武捕快之路,才剛剛開始。而那條路上的第一個障礙,就是張彪。
    他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暗流,已經圍繞著他,悄然湧動。而他,必須在這暗流之中,站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