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人際關係網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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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驗屍房的僵局被那碗底的白色沉澱打破後,老仵作李誠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不僅主動重寫了驗屍格目,將“疑似牽機散中毒”“耳後針孔待查”等條目一一列明,還破天荒地對林越拱手道:“林捕頭,是老夫有眼無珠了。這案子……確實透著邪門,還請你多費心。”
    林越謝過李仵作,拿著新的驗屍格目直奔前院的刑捕司文案房。此刻天已大亮,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積著薄塵的卷宗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和墨汁的味道。
    文案房的老吏見林越進來,連忙起身:“林捕頭可是來查張大人的卷宗?王總捕頭一早便吩咐過,您要什麽,盡管拿。”
    “有勞了。”林越點頭,“我要張啟明近三年的往來書信、同僚名錄,還有他在戶部任職期間的所有奏疏副本,尤其是涉及鹽稅改革的部分。”
    老吏應了聲,轉身鑽進一排排高聳的書架後。刑捕司的文案房堪比小型藏書樓,各級官員的檔案、曆年案件的卷宗都按類歸檔,單是張啟明這類六品官員的資料,就裝了滿滿兩個木櫃。
    林越沒閑著,自己動手翻找。他首先抽出一本《雲安郡官員名錄》,指尖劃過“戶部主事 張啟明”一行,目光隨即掃向其同僚。很快,“吏部侍郎 李嵩”的名字映入眼簾,旁邊標注著“正五品,分管官員考核,兼理鹽鐵司協查事務”。
    “鹽鐵司協查……”林越指尖一頓。鹽稅改革本就是戶部主導,李嵩一個吏部侍郎卻要摻和,這本身就透著不尋常。
    這時老吏抱著一摞卷宗過來,喘著氣道:“林捕頭,都在這兒了。張大人是出了名的‘筆杆子’,往來書信比一般官員多三成,您慢慢看。”
    林越道了謝,將卷宗搬到靠窗的案幾上,分門別類整理起來。他首先看的是張啟明的奏疏副本,其中近半年的內容,十有八九都圍繞著“鹽稅改革”展開。
    “……今歲淮南鹽場豐收,然私鹽泛濫,官鹽滯銷,國庫損失甚巨。臣以為,當提高私鹽刑罰,同時下調官鹽定價,引私鹽販子入正軌……”
    “……吏部侍郎李嵩所提‘鹽稅加征三成’之策,實乃飲鴆止渴。百姓本就困苦,加征鹽稅必致民怨沸騰,恐生民變。臣懇請郡尉大人三思……”
    字裏行間,張啟明的態度鮮明而堅決,對李嵩的主張更是毫不留情地駁斥。林越繼續翻找,發現兩人的爭執並非僅限於奏疏,還有幾封往來的私信,措辭愈發激烈。
    其中一封是李嵩寫給張啟明的,墨跡潦草,顯然是盛怒之下所書:“張啟明!你屢次阻撓新政,莫非是與鹽商勾結,中飽私囊?若執迷不悟,休怪李某不念同僚之情!”
    而張啟明的回信則字字剛正:“李大人身居高位,當以百姓疾苦為重,而非一味逢迎上意,搜刮民脂。鹽稅改革,我意已決,縱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林越將這兩封信單獨抽出,放在一旁。從時間上看,最後一次書信往來就在張啟明遇害前五日。如此激烈的衝突,足以構成殺人動機——李嵩若想推行自己的鹽稅政策,除掉張啟明這個最大的障礙,並非沒有可能。
    但他很快又皺起眉。李嵩是正五品侍郎,位高權重,要殺一個六品主事,何必用如此複雜的“密室毒殺”?直接尋個由頭將其罷官,甚至羅織罪名構陷,豈不是更簡單?除非……李嵩有把柄握在張啟明手裏,不敢走明路。
    林越暫時壓下這個念頭,繼續梳理人際關係。他注意到,卷宗中多次提到一個名字——劉謙,張啟明的副手,任戶部主事助理,從七品。
    關於劉謙的記錄不算多,但有一份彈劾奏疏格外醒目,正是張啟明親筆所書:“……臣部主事助理劉謙,利用職權,虛報鹽引損耗,貪墨官銀三百兩。證據確鑿,懇請革其職,交刑部問罪……”
    奏疏後麵附著郡尉的批複:“劉謙貪墨屬實,念其初犯,罰俸三年,降為文書,留部查看。”
    時間是在半年前。林越摸著下巴沉思:被頂頭上司彈劾,差點丟了官職,劉謙對張啟明懷恨在心,也合情合理。而且劉謙身為副手,對張啟明的作息、習慣甚至密室的情況,恐怕都了如指掌,作案條件比李嵩更便利。
    但他同樣有疑慮。劉謙隻是個從七品文書,就算殺了張啟明,也未必能取而代之,風險與收益完全不成正比。除非……他背後有人指使?
    林越將李嵩和劉謙的名字寫在紙上,用線連了起來。一個是有動機但動手不易的高官,一個是有條件但動機未必足夠的下屬,這兩人之間會不會有關聯?
    他繼續翻閱卷宗,這次把重點放在張府的內部人員上。張啟明的家人不多,妻子早逝,隻有一個兒子在外地求學,府中常駐的是三個仆役:一個負責灑掃的老仆,一個燒飯的廚子趙六,還有一個伺候筆墨的小廝。
    卷宗裏對這三人的記載很簡略,隻在去年的戶籍核查中提到“身家清白,無不良記錄”。林越卻沒放過細節——老仆是張啟明的同鄉,伺候了二十年;趙六是三年前從鄉下雇來的,手腳還算幹淨;小廝則是張啟明遠房的侄子,機靈但性子跳脫。
    “內部人員……”林越筆尖輕點桌麵。能在密室殺人後不留痕跡,熟悉張府環境是必要條件。這三人中,誰有機會接觸到牽機散?誰又有機會在張啟明進密室前下手?
    老仆年紀大了,似乎沒什麽動機;小廝是親戚,按說不該加害;倒是那個廚子趙六,負責飲食,若想下毒,機會比誰都多……可密室裏並無食物,驗屍也沒發現消化道中毒的跡象,反而是耳後有針孔,這又怎麽解釋?
    林越揉了揉眉心,隻覺得線索像一團亂麻。李嵩、劉謙、張府內部人員,三個方向都有疑點,卻又都缺乏直接證據。牽機散的來源、密室的手法、凶手的具體動機……還有太多謎團等著解開。
    “林捕頭,查得怎麽樣了?”一個略帶戲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越抬頭,見是分管北城的巡捕長周成,正抱著胳膊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兩個捕快,臉上都帶著看熱鬧的神情。這周成是郡城老捕快,資格比王烈還老,仗著自己破過幾個小案,向來眼高於頂,對林越來郡城當巡捕長本就不服氣。
    “周捕頭有事?”林越不動聲色地將桌上的卷宗收攏。
    周成踱到案幾旁,瞥了一眼紙上的名字,嗤笑道:“還在琢磨呢?我聽說了,李仵作一開始說是暴病身亡,是你硬說中毒,還弄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子驗毒?林捕頭,不是我說你,張大人死在密室裏,門窗都鎖著,怎麽可能有人下毒?怕不是你想立功想瘋了,拿個死人做文章吧?”
    他身後的捕快也跟著哄笑:“就是,依我看,就是心疾死的,哪來那麽多彎彎繞繞?”
    “咱們捕快是抓賊拿凶的,不是來猜謎語的。林捕頭剛從縣城來,怕是還不懂郡城的規矩,這種官場上的事,少摻和為妙。”
    林越放下筆,看著周成:“周捕頭的意思是,不管驗屍結果如何,都該按‘暴病身亡’結案?”
    “不然呢?”周成挑眉,“李侍郎是什麽人物?劉文書再怎麽說也是朝廷命官,你懷疑他們,有證據嗎?就憑你那碗裏的白渣子?我看你就是小題大做!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一個縣城來的……”
    “住口!”林越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查案講究證據,沒錯。但在找到證據之前,任何疑點都不能放過!張大人死得蹊蹺,若我們因為他是官員就敷衍了事,對得起身上的捕快服嗎?對得起‘ justice ’……對得起公道嗎?”
    他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周成等人都愣住了。文案房裏瞬間安靜下來,隻有窗外的風聲掠過。
    周成臉上的戲謔僵住了,隨即漲紅了臉:“你……你敢教訓我?”
    “我隻是在說查案的規矩。”林越寸步不讓,“周捕頭若有閑心在這兒嘲諷,不如多派些人手去查牽機散的來源,去訪張府周邊的街坊。若是查不出東西,再來說我小題大做不遲!”
    周成被噎得說不出話,他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巡捕長竟如此強硬。他打量著林越,見對方眼神堅定,毫無退縮之意,心裏竟莫名地打了個突。他哼了一聲,甩袖道:“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麽花來!要是查不出,看王總捕頭怎麽收拾你!”
    說罷,帶著兩個捕快悻悻地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林越緩緩坐下,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他知道,郡城的捕快圈子遠比青石縣複雜,周成的嘲諷隻是開始,若是此案查不出結果,隻會有更多人看他笑話。
    但他不在乎。從穿越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起,他就明白,想活下去,想活得有尊嚴,隻能靠自己。查案不僅是他的職責,更是他在這個陌生世界立足的根基。
    他重新拿起那份彈劾劉謙的奏疏,目光落在“罰俸三年,降為文書”上。降職之後,劉謙還留在戶部,日日麵對張啟明,這份恨意隻會有增無減。而李嵩,會不會利用這一點,暗中收買劉謙?
    林越忽然想起什麽,起身對老吏道:“麻煩再找一下劉謙近半年的出入城記錄,還有他的賬戶流水——就是在‘錢通銀號’的存取記錄,有嗎?”
    老吏愣了一下:“賬戶流水?這得去銀號查,刑捕司可沒有。不過出入城記錄倒是有,我這就給您找。”
    林越點點頭。他記得在青石縣時,查貪腐案往往能從銀錢往來找到突破口。劉謙若是被收買,賬戶上必然會有異常。
    很快,老吏拿來了劉謙的出入城記錄。林越仔細翻看,發現劉謙每月隻出城一兩次,多是去城郊的寺廟上香,沒什麽異常。但就在張啟明遇害前三天,他曾在傍晚時分出城,直到深夜才回來,記錄上隻寫了“私事”。
    “這三天……”林越目光微凝。這個時間點,太可疑了。
    他將記錄收好,決定下午親自去錢通銀號一趟。同時,他還得派人去查張府的廚子趙六,尤其是他的出身和近期的行蹤。
    陽光漸漸升高,照在案幾上的卷宗上,仿佛給那些冰冷的文字鍍上了一層暖意。林越看著紙上李嵩、劉謙、趙六的名字,感覺那層籠罩在案件上的迷霧,似乎正在一點點被撥開。
    他知道,這張人際關係網才剛剛展開,背後或許還有更深的牽扯,但隻要順著線索查下去,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來人。”林越揚聲道。
    兩個西城的捕快應聲而入,正是之前跟著他在西城巡街的,對他還算信服。
    “你,去查張府廚子趙六的底細,三年前從哪個鄉下過來的,家裏有什麽人,最近有沒有和陌生人接觸。”
    “你,去全城藥鋪、毒坊打聽,最近三個月有沒有人買過牽機散,或者鉤吻草、附子這類主材,重點查與李嵩、劉謙有關聯的人。”
    “是!”兩人領命而去。
    林越看著他們的背影,深吸一口氣。不管前路有多少阻礙,他都必須走下去。因為他堅信,任何罪行都不可能天衣無縫,隻要找到那根線頭,就能將整個陰謀徹底扯出來。
    而此刻,遠在吏部侍郎府中,李嵩正站在窗前,看著庭院中凋零的菊花,臉色陰沉得可怕。管家匆匆進來,低聲道:“大人,刑捕司那邊……好像查到些東西,那個新來的巡捕長,叫林越的,正在查劉謙的底細。”
    李嵩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劉謙那邊,沒出什麽岔子吧?”
    “應該沒有,他這幾日都在府中抄寫文書,沒敢亂走。”
    李嵩冷哼一聲:“一個小小的巡捕長,也敢查我的人?告訴劉謙,安分點,別給我惹麻煩。要是他敢亂說話……”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管家連忙低頭應是。
    陽光透過窗欞,在李嵩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極了他此刻複雜難測的心思。一場圍繞著密室凶案的暗鬥,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