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河陽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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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透薄霧,將河陽縣的青石板路染成一片暖黃。
林越勒住馬韁,望著眼前這座比青石縣稍大、卻遠不及雲安郡城繁華的縣城,眉頭微蹙。自昨日從雲安郡城出發,他帶著三名捕快快馬加鞭,足足奔行了五個時辰,才在今晨抵達河陽縣地界。馬蹄踏過縣城門樓下的石獅子時,他甚至能感覺到靴底傳來的細微震動——那是一路疾馳留下的餘勁,也是心頭那份沉甸甸的急迫。
“林頭兒,先去縣衙歇腳?”身旁的捕快周勇抹了把額頭的汗,甕聲甕氣地問道。周勇是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在巡捕隊裏以力大無窮著稱,此次被林越點將隨行,一路扛著行囊沒喊過一句累。
林越搖頭,目光掃過城門內熙熙攘攘的早市:“先去劉謙老家。耽誤不起。”
王烈隻給了三日時限,如今已過去半日,每一分時間都得攥在手裏。他翻身下馬,將韁繩遞給周勇,從懷中摸出一張折疊的紙——那是出發前從郡城戶籍房抄來的劉謙籍貫記錄,上麵清晰寫著“河陽縣東坊街七號”。
“勞煩幾位兄弟了。”林越對迎上來的河陽縣捕頭拱了拱手。對方約莫四十歲年紀,臉上堆著職業性的笑,見林越是從郡城來的,態度格外恭敬:“林捕頭客氣!王總捕頭的信早已收到,您要查的人,我們這就帶您去。”
東坊街在河陽縣的老城區,巷子狹窄得隻能容兩人並排行走。腳下的青石板被歲月磨得發亮,牆根處爬滿了青苔,偶爾有穿粗布衣裳的婦人端著木盆從門內走出,見一群捕快模樣的人經過,都好奇地探出頭來張望。
“就是這兒了。”河陽捕頭在一扇斑駁的木門前停下,指了指門楣上模糊的“劉府”二字,“這便是劉謙的祖宅,不過……”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幾分無奈,“我們前幾日接到郡城的協查消息時就來看過,人已經空了。”
林越上前推了推門,門軸發出“吱呀”的**,應手而開。一股塵封的黴味撲麵而來,院內雜草已長到半人高,幾隻麻雀被驚得撲棱棱飛起,落在斷了一根的晾衣繩上。正屋的門虛掩著,林越伸手一推,隻聽“哐當”一聲,門板竟直接掉了下來,在地上揚起一片灰塵。
“屋裏都搜過了?”林越捂著口鼻問道。
“搜過了,”河陽捕頭點頭,“鍋碗瓢盆都沒帶走,但值錢的家什,像是什麽銅鏡、瓷瓶之類的,全沒了。看這院子的樣子,至少空了一個月。”
林越走進正屋,目光快速掃過四周。土炕上鋪的草席爛了個大洞,牆角堆著幾捆破舊的柴火,桌上還放著半隻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結著黑褐色的汙漬。他彎腰撿起碗,指尖劃過汙漬——早已幹透發硬,顯然許久沒人用過。
“奇怪。”他喃喃道。
“林頭兒,咋了?”周勇湊過來問。
“劉謙是半月前才從郡城逃走的,”林越放下碗,指了指院子裏的雜草,“可這院子空了至少一個月,說明他家人搬離,比他逃走還早。”
這就有意思了。若劉謙是案發後才潛逃,按常理家人應是在他逃走後才聞訊轉移,可如今家人卻提前一個月搬離,倒像是……早有預謀?
“會不會是巧合?”另一名捕快趙五撓了撓頭,“說不定他家人早就打算搬走,跟劉謙犯事沒關係?”
林越沒說話,轉身走向西廂房。廂房的門是鎖著的,但鎖扣早已生鏽,他稍一用力便扯了下來。屋內陳設更簡單,隻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兩個板凳,牆角堆著幾個空木箱,箱底殘留著一些稻草。他蹲下身,手指拂過箱底,忽然摸到一塊硬物,掏出來一看,竟是半截斷裂的玉佩,玉質粗糙,一看就不值錢。
“不是巧合。”林越將玉佩捏在手裏,眉頭擰得更緊,“你看這木箱,邊角有磨損的痕跡,像是被人匆匆搬動過。若隻是正常搬家,何必連這種不值錢的玉佩都丟下?更像是……走得很急。”
提前一個月搬離,且走得匆忙,這背後一定有原因。難道劉謙早就預料到會出事?還是說,李嵩在策劃殺人時,就已經讓劉謙安排好了家人的退路?
“去問問街坊。”林越站起身,將玉佩揣進懷裏,“挨家挨戶問,尤其是左右鄰居,問他們最後一次見劉家人是什麽時候,有沒有注意到什麽異常。”
捕快們立刻行動起來。林越則走到巷口,靠在一棵老槐樹下,望著往來的行人沉思。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明明是暖春時節,他卻覺得心裏有些發沉。從張啟明密室被殺,到趙六認罪,再到追查劉謙,這一路看似順理成章,可每一步都像是有人在背後推著走——李嵩的反應太快,劉謙的蹤跡太明顯,就連此刻家人提前搬離,都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味道。
“林捕頭!”周勇的大嗓門打斷了他的思緒,隻見周勇拽著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快步走來,“這老爺子是劉家門口的鄰居,說見過劉謙!”
林越精神一振,連忙迎上去:“老丈,您請說。”
老頭被周勇拽得有些踉蹌,定了定神,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林越一番,才緩緩開口:“官爺是問劉家人啊……嗨,搬走了,快一個月了。”
“那您最後一次見劉謙是什麽時候?”林越追問。
“劉謙?”老頭想了想,“約莫半月前吧,那天是個陰天,我記得清楚。他穿了件青布袍子,鬼鬼祟祟地從外麵回來,敲了半天門沒人應,後來不知從哪兒摸出把鑰匙開了門,進去約莫一個時辰就出來了,背著個大包袱,沉甸甸的,走得飛快。”
“包袱裏是什麽?”
“看不清,用黑布裹著,瞧那樣子像是……金銀細軟?”老頭咂咂嘴,“那小子從小就滑頭,後來去了郡城當官,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哪回不是前呼後擁的?就那回,跟做賊似的。”
半月前,正是張啟明被殺後不久。看來劉謙是冒險回來取東西的。林越追問:“他走的時候,是往哪個方向去的?”
老頭指了指巷子口的主幹道:“從這兒出去,往南走了。我們這河陽縣,往南走三十裏就是鄰縣的地界,那邊荒山野嶺多,聽說還有座白雲觀,專門收留些沒處去的人。”
白雲觀?
林越心裏咯噔一下。寺廟道觀向來是藏汙納垢之地,尤其是這種遠離縣城的地方,三教九流匯聚,最適合隱匿行蹤。劉謙殺了人,又被官府追查,躲進這種地方,確實合理。
“老丈,那白雲觀是什麽來曆?”
“嗨,就是個破道觀,”老頭擺了擺手,“觀主是個姓陳的老道,據說年輕時走南闖北,後來就在那兒落了腳。這些年兵荒馬亂的,不少逃難的、躲債的都往那兒跑,陳老道也不拒收,就靠著香火錢和附近村民的接濟過活。”
林越點點頭,從懷裏摸出一小塊碎銀子遞給老頭:“多謝老丈告知。”
老頭接過銀子,眼睛一亮,連忙作揖:“應該的應該的,官爺要是能抓住那壞種,也是為民除害!”
林越沒再多說,轉身對眾人道:“備馬,去白雲觀。”
河陽捕頭連忙道:“林捕頭,那白雲觀在山裏,路不好走,騎馬隻能到山腳下,剩下的路得步行。要不我派幾個弟兄跟您一起去?”
“不必了,”林越搖頭,“你們幫我盯著河陽縣的出口,別讓劉謙趁機跑了。我們去去就回。”
三人重新上馬,沿著老頭指的方向往南而去。剛出縣城,官道就漸漸變得崎嶇,兩旁的田地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連綿的丘陵。春風卷著塵土撲麵而來,周勇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林頭兒,這劉謙真會躲到道觀裏?萬一他跑別的地方去了呢?”
“可能性很大。”林越勒住馬,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他背著包袱,說明要長期躲藏。白雲觀既偏僻又能提供庇護,對他來說是最佳選擇。而且……”他頓了頓,“李嵩既然敢讓他殺人,必然給了他後路,說不定這白雲觀,就是李嵩早就為他安排好的藏身之處。”
趙五聞言咋舌:“這李侍郎也太狠了,殺了人還不算,連退路都給手下安排得明明白白。”
“官場傾軋,本就如此。”林越淡淡道。他前世在現代社會見多了類似的勾心鬥角,隻不過換了個朝代,手段更直接罷了。張啟明擋了李嵩的路,便成了必須除去的絆腳石,而劉謙,不過是李嵩用完即棄的棋子。
一路顛簸,到日頭過了正午時,三人終於抵達山腳下。這裏有個小小的村落,約莫十幾戶人家,村口有個賣茶水的老漢。林越下馬買了三碗涼茶,邊喝邊問道:“老丈,請問去白雲觀怎麽走?”
老漢打量了他們一眼,指了指村後的一條小徑:“順著這條路上山,約莫走一個時辰就到了。不過幾位是去燒香?那道觀可破得很,沒什麽看頭。”
“我們找個人。”林越含糊道。
老漢“哦”了一聲,沒再多問,隻是提醒道:“山裏有野獸,幾位當心些。還有啊,那白雲觀最近來了個‘道童’,看著麵生得很,不愛說話,你們要是找人,說不定能問著他。”
林越心中一動。一個麵生的道童?這時間點未免太巧了。他謝過老漢,將馬匹托付給村民照看,帶著周勇和趙五沿著小徑上山。
山路比想象中更難走,碎石遍布,雜草叢生,偶爾還要撥開擋路的樹枝。周勇走在最前麵,用腰間的佩刀劈開荊棘,嘴裏嘟囔著:“這鬼地方,劉謙要是真藏在這兒,怕是得悶出病來。”
“能活命,悶點算什麽。”趙五跟在後麵,喘著粗氣道。
林越走在最後,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山路太過安靜了,連鳥叫聲都很少,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而且,越是靠近山頂,空氣裏就隱隱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很淡,不仔細聞根本察覺不到,但以他煉肉中期的感知,絕不會錯。
“停。”他忽然抬手。
周勇和趙五立刻停下腳步,警惕地拔出佩刀:“林頭兒,咋了?”
林越閉上眼睛,凝神細聽。片刻後,他睜開眼,指向左前方的一片密林:“那邊有人。”
兩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密林深處的灌木叢微微晃動,像是有什麽東西藏在裏麵。周勇剛想衝過去,被林越一把拉住:“別驚動他。”
他壓低聲音:“趙五,你從左邊繞過去,周勇,你從右邊,小心點,別發出動靜。我從正麵過去。”
三人呈扇形散開,緩緩向密林靠近。越往前走,那股血腥味就越清晰,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林越握緊腰間的佩刀,腳步輕得像貓,就在他即將踏入密林時,一道黑影突然從裏麵竄了出來,速度極快,竟朝著山下狂奔而去!
“抓住他!”林越低喝一聲,率先追了上去。
那黑影跑得極快,在山路上騰挪跳躍,竟絲毫不顯狼狽。林越展開身法,氣血在體內奔湧,腳下的碎石被踏得飛濺,距離對方越來越近。他看清了,那是個穿著灰色道袍的年輕人,身形瘦削,背上背著一個包裹——正是劉謙!
“劉謙!站住!”林越喝道。
對方似乎沒聽見,反而跑得更快了。就在這時,左側的周勇和右側的趙五同時包抄過來,三人形成夾擊之勢。劉謙見狀,猛地轉身,從包裹裏掏出一把匕首,麵目猙獰地吼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林越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你逃不掉的,劉謙。束手就擒,還能爭取寬大處理。”
“寬大處理?”劉謙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瘋狂地笑了起來,“落到你們手裏,還有活路嗎?李大人不會放過我的,你們也不會放過我的!”他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瘋狂,握著匕首的手在不停顫抖。
林越皺眉,他注意到劉謙的道袍下擺沾著暗紅色的汙漬,那股血腥味,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難道他在道觀裏還傷了人?
“你在白雲觀裏做了什麽?”林越沉聲問道。
劉謙臉色一變,眼神閃爍:“沒、沒做什麽!我隻是借住幾天!”
“那這血腥味是怎麽回事?”林越步步緊逼,“你是不是又傷了人?”
被戳中痛處,劉謙像是被激怒的野獸,突然嘶吼一聲,揮舞著匕首朝林越撲了過來:“去死吧!”
他的速度不慢,顯然也練過些粗淺的功夫,匕首直刺林越心口,帶著一股狠勁。林越不閃不避,側身避開匕首鋒芒,右手如鐵鉗般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擰!
“哢嚓”一聲脆響,劉謙發出一聲慘叫,匕首“當啷”落地。林越順勢一腳踹在他膝蓋上,隻聽又是一聲脆響,劉謙“噗通”跪倒在地,疼得渾身抽搐。
周勇和趙五立刻上前,拿出鐵鏈將他牢牢鎖住。劉謙趴在地上,嘴裏還在不停地咒罵:“李嵩!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你說過會保我的!還有你,林越!你敢抓我,李大人不會放過你的!”
林越蹲下身,看著他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臉,緩緩道:“李嵩自身難保,你覺得他還能保你?”
劉謙一愣,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血色盡失,眼神變得空洞起來。
林越沒再理他,對周勇道:“把他看好了。趙五,跟我去白雲觀看看。”
兩人沿著山路繼續向上,不多時,一座破敗的道觀出現在眼前。道觀的山門早已傾頹,上麵“白雲觀”三個字模糊不清,院子裏雜草叢生,正屋的門敞開著,裏麵黑漆漆的,透著一股陰森之氣。
“觀主?陳道長?”林越喊了兩聲,沒人應答。
他走進正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隻見神台旁的地上躺著一個身穿道袍的老者,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早已沒了氣息——正是那賣茶水老漢口中的陳觀主。
趙五倒吸一口涼氣:“這、這是劉謙幹的?”
林越蹲下身,檢查了一下老者的傷口,匕首刺入的位置正是心髒,一擊斃命。他又看了看四周,沒有打鬥的痕跡,顯然是出其不意的刺殺。
“是他。”林越站起身,眼神冰冷,“他怕陳觀主泄露他的行蹤,竟殺人滅口。看來李嵩不僅教他做壞事,連狠毒都學了十足。”
趙五咬牙道:“這畜生!真是該死!”
林越沒說話,目光落在神台後的牆壁上。那裏有一塊鬆動的磚,像是被人撬動過。他走過去,將磚抽出來,裏麵露出一個小小的暗格,暗格裏放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東西。
打開油布,裏麵是一疊銀票,足足有五百兩,還有一封信。林越展開信紙,上麵的字跡潦草,正是劉謙的筆跡,記錄著他從李嵩那裏得到的指令,包括何時買毒、如何與趙六接頭、事成之後如何潛逃……最後幾句寫道:“李大人許我事成之後任河陽縣丞,若事敗,可往白雲觀暫避,陳觀主已打點好,待風聲過後,自有安排。”
林越將信紙折好,放進懷裏。這封信,加上劉謙的供詞,足以讓李嵩萬劫不複。
“走吧。”他對趙五道,“帶著劉謙回郡城。”
下山的路上,被鐵鏈鎖住的劉謙徹底沒了掙紮的力氣,像一攤爛泥似的被周勇拖著走。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臉上,映出一片死灰。林越走在前麵,手裏捏著那封信,感受著紙張的粗糙。
他知道,這封信背後,是一條人命,是一場肮髒的權鬥,更是無數隱藏在光鮮亮麗官服下的齷齪。而他,不過是將其中一角掀開的人。
雲安郡城的風,怕是要更大了。
林越抬頭望向遠方,郡城的方向隱沒在群山之後,但他仿佛已經能看到那裏的暗流湧動。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