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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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龍巷的血腥味尚未散盡,午後的陽光斜斜照在焦黑的窗欞上,將林越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蹲在一具屍體旁,指尖輕輕拂過那道焦黑的傷口邊緣,觸感粗糙如砂紙,與尋常刀斧造成的皮肉翻卷截然不同。
    “林捕頭,這傷口真的是透骨釘造成的?”孫小五捧著驗屍格目,筆尖微微發顫。他方才已按林越的吩咐,去刑捕司檔案室翻查過卷宗,關於透骨釘的記載寥寥數語,隻說此物以玄鐵混合硫磺鍛造,淬有烈陽草汁液,入肉後會引發灼痛,尋常武者中釘後半個時辰便會氣血紊亂,失去反抗之力。
    林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挑起傷口處的一絲焦皮,放在鼻尖輕嗅。除了血腥氣,果然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混雜著草木燃燒後的苦澀——這正是烈陽草特有的氣息。
    “錯不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透骨釘造價不菲,一枚便要三兩白銀,尋常幫派根本用不起。刀幫和斧盟雖有些家底,但向來精打細算,絕不會在火並時浪費這等暗器。”
    孫小五眉頭緊鎖:“可萬通商號是李家的產業,李家人脈通天,若真是他們在背後搗鬼,咱們查起來怕是……”
    “查案不分對手是誰。”林越打斷他,眼神銳利如鷹,“越是牽扯到大家族,越要謹慎,也越要查到底。否則,這數十條人命,豈不成了糊塗賬?”
    他轉頭看向巷口,張猛派來的捕快仍在巡邏,眼神時不時瞟向這邊,帶著幾分監視的意味。顯然,張猛雖在圍攻刀幫總堂,卻沒忘了盯著林越的動靜。
    “孫小五,你帶兩個人,去把附近三個街口的商販都問一遍,尤其是雜貨鋪、茶館的老板,問問他們火並前三天,有沒有見過陌生人在魚龍巷附近徘徊,或者有沒有看到過萬通商號的送貨馬車經過。”林越語速極快,“記住,別聲張,就說是例行詢問治安,若有人問起透骨釘,一概推說不知。”
    “屬下明白!”孫小五挺起胸膛,先前的怯懦早已被責任感取代。他帶著兩個捕快匆匆離去,腳步踏過碎磚時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巷子裏格外清晰。
    林越則帶著剩下的兩名捕快,徑直走向萬通商號。
    萬通商號坐落在城中心的繁華地段,朱漆大門上掛著鎏金匾額,門兩側立著兩尊石獅子,氣勢恢宏。與其他商號不同,這裏的夥計個個眼觀六路,腰間都配著短刀,氣息沉穩,顯然都是煉肉境初期的武者——尋常商號哪會請得起這般護衛?
    林越剛走到門口,就被一個身著錦袍的管事攔住。管事約莫四十歲,三角眼,下巴上留著山羊胡,打量林越的眼神帶著幾分輕蔑:“這位捕頭,不知來我萬通商號有何貴幹?”
    “公事公辦。”林越亮出腰牌,“近日城西發生幫派火並,牽扯到貴號售賣的透骨釘,我要查一下近三個月的售賣記錄。”
    管事臉色微變,隨即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林捕頭說笑了,透骨釘是管製暗器,我商號雖有售賣,但都是登記在案,隻賣給有官府批文的世家子弟,怎麽可能流入幫派之手?怕是林捕頭搞錯了吧?”
    “有沒有搞錯,查過記錄便知。”林越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若貴號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怕人查?”
    管事眼神閃爍,顯然是在猶豫。他身後的幾個護衛悄悄握緊了刀柄,氣氛一時有些緊張。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店內傳來:“趙管事,讓林捕頭進來吧,既是公事,便該配合。”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著月白長衫的年輕公子從內堂走出,麵如冠玉,手持一把折扇,腰間係著玉佩,正是萬通商號的少東家,李家二公子李坤。
    李坤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對林越拱手道:“林捕頭破獲蘇家大案的事跡,在下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趙管事不懂事,怠慢了捕頭,還請恕罪。”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林越麵子,又暗示自己對刑捕司的事了如指掌。
    林越心中警惕,麵上卻不動聲色:“李公子客氣了,隻是例行公事,還請配合。”
    “理應如此。”李坤做了個請的手勢,“賬本都在賬房,林捕頭請隨我來。”
    跟著李坤走進內堂,林越才發現這萬通商號果然不簡單。內堂地麵鋪著波斯地毯,牆上掛著名家字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熏香,與外麵的市井氣息判若兩個世界。賬房設在二樓,十幾個賬房先生正在埋頭算賬,算盤聲劈裏啪啦響成一片。
    “林捕頭要查透骨釘的記錄?”李坤讓賬房先生取出一個厚重的賬本,“都在這裏了,近三個月的每一筆交易都有登記,買主姓名、身份、用途,一應俱全。”
    林越接過賬本,翻開一看,隻見上麵字跡工整,記錄詳盡。買主多是城中的世家子弟,用途一欄寫著“防身”或“收藏”,甚至還有官府批文的編號,看起來毫無破綻。
    他一頁頁仔細翻看,指尖劃過那些名字——王家、劉家、陳家……都是青嵐郡有頭有臉的家族,唯獨沒有任何與刀幫、斧盟相關的記錄。
    孫小五說的沒錯,透骨釘果然隻賣給世家子弟。難道……自己猜錯了?
    林越眉頭微蹙,目光落在“收貨地點”一欄。大多數買主都是直接在商號提貨,隻有三筆交易的收貨地點寫著“城西倉庫”。
    “這城西倉庫是何處?”他指著其中一筆交易問道。
    李坤笑容不變:“哦,那是我李家的一處貨倉,有些世家子弟不便親自提貨,便讓我們送到那裏暫存,他們再自行取走。”
    “這三筆交易的買主,是誰?”
    “都是些不願露名的朋友,托在下代為購置。”李坤扇了扇折扇,語氣帶著幾分神秘,“林捕頭也知道,有些世家子弟行事低調,不願讓人知道他們購置暗器,還請捕頭體諒。”
    林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那溫和的笑容中找出破綻,可李坤的眼神坦坦蕩蕩,絲毫不見慌亂。
    他繼續翻看賬本,忽然,在最後一頁的角落裏,發現了一行用小字記錄的交易——“透骨釘五十枚,銀一百五十兩,收貨地點:魚龍巷三號院”,買主姓名一欄寫著“匿名”,既沒有身份登記,也沒有批文編號。
    魚龍巷三號院!
    林越的心髒猛地一跳,魚龍巷正是刀幫與斧盟的交界地帶,而三號院早在半年前就已廢棄,據說成了兩幫都不願涉足的死角。
    “這一筆交易,是怎麽回事?”他指著那行小字,聲音陡然變冷。
    李坤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解釋道:“哦,這大概是賬房先生記錯了,透骨釘哪有匿名售賣的道理?許是哪個學徒手誤,回頭我定要好好訓斥他們。”
    “手誤?”林越冷笑一聲,“五十枚透骨釘,可不是小數目。李公子當我是三歲孩童嗎?”
    “林捕頭這是什麽意思?”李坤收起折扇,臉色沉了下來,“莫非是懷疑我萬通商號勾結幫派?我李家在青嵐郡立足百年,世代忠良,豈會做這等違法亂紀之事?”
    “是不是勾結,不是你我說了算。”林越合上賬本,“這賬本我需帶回刑捕司核對,還請李公子配合。”
    “放肆!”趙管事厲聲喝道,“萬通商號的賬本豈能隨意帶走?林捕頭不要給臉不要臉!”
    幾個護衛立刻圍了上來,腰間的短刀出鞘半寸,寒光閃爍。
    林越絲毫不懼,目光直視李坤:“李公子是要抗命?”
    李坤盯著林越看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來:“林捕頭別誤會,在下怎敢抗命?隻是這賬本關係重大,若林捕頭需要,可在賬房抄寫,但恕難外借。”
    這已是明顯的妥協,既不讓林越帶走賬本,又給了他抄錄的機會,顯然是怕賬本裏還有其他把柄。
    林越知道再堅持下去也無益,便點頭道:“可以。孫小五,你留下抄錄所有透骨釘的交易記錄,尤其是那筆匿名交易,一字不落。”
    他轉頭對李坤道:“我去魚龍巷三號院看看,若李公子方便,不妨派個人帶路?”
    李坤眼神閃爍,最終還是讓趙管事跟著林越前往。
    魚龍巷三號院果然是座廢棄的宅院,院門破敗,鎖具早已生鏽,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院內雜草叢生,牆角結滿了蛛網,看起來確實很久沒人來過。
    林越仔細勘察著院子,忽然,他在西廂房的窗台上發現了幾個模糊的腳印,與之前在魚龍巷火並現場看到的製式靴子印一模一樣!
    “趙管事,這院子平時誰在看管?”
    趙管事眼神躲閃:“早……早就沒人管了,許是流浪漢進來過吧。”
    林越沒理會他的辯解,走進西廂房。房內空蕩蕩的,隻有一張破舊的木桌,桌麵上積著厚厚的灰塵,但其中一塊區域的灰塵卻明顯被擦拭過,留下一個長方形的印記,大小正好能放下一個木箱。
    他蹲下身,在印記旁的灰塵裏撚起一小撮黑色粉末,放在指尖搓了搓——是硫磺粉,與透骨釘上的成分一致!
    “看來,這裏就是透骨釘的交貨地點。”林越站起身,目光如炬,“五十枚透骨釘,足夠挑起一場大規模火並了。”
    趙管事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孫小五派人傳來消息:他在走訪時得知,火並前一日,有一輛萬通商號的馬車停在魚龍巷口,下來兩個黑衣人,搬了一個大木箱進了三號院。
    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了——李坤通過萬通商號,以匿名的方式將透骨釘賣給刀幫或斧盟的人,交貨地點就在魚龍巷三號院。隨後,有人用這些透骨釘挑起了兩幫的火並,而這一切的背後,很可能就是李家在操縱。
    林越走出三號院,抬頭望向萬通商號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冷冽。李坤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百密一疏,終究留下了蛛絲馬跡。
    但他也明白,這些證據還不足以定罪。匿名交易、模糊的腳印、硫磺粉……都隻能證明透骨釘從這裏流出,卻無法直接指向李坤,更無法證明他就是火並的主謀。
    “趙管事,多謝帶路。”林越淡淡道,“回去告訴李公子,賬房的記錄抄完後,我會親自登門拜訪,還有些細節想向他請教。”
    趙管事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走了。
    林越站在魚龍巷口,看著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血紅,心中思緒翻騰。他知道,接下來的一步至關重要,若不能找到更直接的證據,不僅扳不倒李坤,反而可能打草驚蛇,讓對方銷毀所有痕跡。
    “林捕頭,張捕頭那邊又派人來了,說他已經審出刀幫的一個小頭目,供認是刀幫主動挑起的火並,讓您趕緊回去結案。”一個捕快匆匆跑來報告。
    林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張猛這是急著邀功,想用屈打成招的供詞來結案。可惜,他太小看這場火並背後的水有多深了。
    “告訴張捕頭,案子還沒查完,結不了。”林越轉身,“我們去刀幫總堂看看,我倒要看看,他審出的‘供詞’,究竟有幾分真。”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輪廓。前路或許布滿荊棘,但他手中的線索,已如同一把鑰匙,即將打開那扇隱藏著真相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