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貪官才最讓咱們那位陛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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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獄。
    那特有的陰濕黴味尚未散盡,朱元璋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悄無聲息地再次踏入陰影之中。
    毛驤如影隨形,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打擾。
    剛在拐角處站穩。
    裏麵葉凡那帶著幾分憊懶和算計的聲音就清晰地傳了出來,正好接上方才未聽到的話語。
    “……所以說啊殿下,您要是能出去,可得想著點我。”
    “別的衙門我也不奢望,您看能不能想個法子,把我給弄到戶部去?”
    陰影裏,朱元璋的眉頭下意識就是一皺。
    戶部?
    這小子剛展現出驚世之才,轉頭就想去管咱的錢袋子?
    他想幹什麽?
    隻聽朱標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困惑響起。
    “老師為何獨獨想去戶部?”
    “六部之中,吏部掌銓選,兵部掌軍務,工部亦能施展老師所長,為何……”
    “殿下啊!”
    葉凡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帶著一種近乎誇張的訴苦腔調。
    “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戶部它清閑啊!”
    “平日裏無非就是核算核算錢糧,對對賬目,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最關鍵的是——”
    “它不容易得罪人啊!”
    他掰著手指頭數落,像是在菜市場討價還價。
    “您再看看其他衙門……”
    “吏部?那就是個得罪人的祖宗!”
    “兵部?仗打輸了第一個背鍋!”
    “刑部?更別提了!”
    “工部?那是要實地跑斷腿的!”
    “禮部?規矩多得能憋死人!!”
    “就數戶部最好,活兒少,權……呃,相對安穩,最重要的是——”
    “它給的俸祿最多啊!”
    “殿下!您知道我在禦史台,領著那點微薄俸銀,過得是什麽日子嗎?”
    “說句大不敬的話,京裏稍微寬裕點的尋常百姓家,恐怕都比我過得富裕!”
    “這可不是我瞎說,您隨便找個清水衙門的官兒問問,誰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陛下是千古聖君,心係百姓,痛恨貪腐,這俸祿定得……”
    “呃,定得自然是極有道理的!”
    陰影外,朱元璋聽到這迂回十八道彎的鬼話,鼻腔裏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
    但臉色,卻略微緩和了一絲。
    算這小子還有點見識。
    知道咱是為民著想!!
    但葉凡接下來的話,卻讓朱元璋剛剛緩和的臉色瞬間再次凝固。
    “可是啊,陛下他老人家什麽都算到了,就是忘了……”
    “哦不,或許是顧不過來。”
    葉凡的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無奈。
    “這上麵的官兒,您總得先喂飽了吧?”
    “喂飽了,他才有力氣,有心思給您幹活,給您治理天下啊。”
    “您這上麵餓得前胸貼後背,底下卻要求他兩袖清風,這…這難度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朱元璋的瞳孔驟然收縮,負在身後的手猛地攥緊!!
    這小子…竟敢非議咱定的俸祿製度?!
    然而,葉凡的話還沒完。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朱標剖析一個殘酷的真相。
    聲音裏帶著一種奇異的冷靜。
    “不過話說回來,這貪…從另一個角度看,或許反而是最讓陛下放心的呢?”
    “老師何出此言?!”
    朱標的聲音充滿了震驚和不解。
    “殿下您想啊。”
    “一個官員,他貪了,那就等於主動將一個天大的把柄遞到了陛下手裏,遞到了錦衣衛手裏。”
    “他從此就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陛下讓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
    “因為他知道,他屁股底下不幹淨,陛下隨時能辦了他!”
    “這豈不是比那些看似清正廉潔,無欲無求,讓陛下都找不到下手地方的官,要好用得多?也放心得多嗎?”
    “用貪官,反製貪官,乃帝王之術也。”
    “陛下……或許深諳此道啊!!”
    “嘶——”
    陰影裏,毛驤猛地倒吸一口冷氣,頭皮發麻,幾乎要跪下去!
    他驚恐地看向身邊的皇帝。
    朱元璋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雷霆劈中!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劇烈翻騰。
    先是難以置信的暴怒,隨即是被人窺破最深層心術的驚悸。
    最後,盡數化為一種極其複雜的,帶著殺意卻又混合著一種詭異賞識的幽深寒光!
    這小子……
    這小子!!
    ……
    詔獄深處。
    那驚世駭俗的言論餘音未散。
    朱標已被這完全悖逆聖賢教誨的“貪官好用論”震得心神搖曳。
    臉上滿是困惑與難以置信!
    他下意識地反駁:
    “老師,此言…此言學生實難苟同!”
    “貪腐乃國之蛀蟲,民之禍根,豈能…豈能因其‘好用’而縱容?”
    “這…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葉凡看著他那副深受衝擊的模樣,嘴角卻勾起一絲洞悉世情的淡然弧度,聲音平穩卻更具穿透力。
    “殿下,您還是太過仁厚。”
    “我說的‘好用’,並非指其行為正當,而是指其對帝王而言的可控。”
    “貪錢,不貪權!”
    “此乃關鍵!!!”
    “一個人,若他隻貪戀黃白之物,金銀珠寶,良田美宅,那他的欲望便是明晃晃的,是有價的!”
    “陛下可以輕易滿足,也隨時可以剝奪!”
    “他貪得越多,脖子上的絞索就套得越牢!”
    “陛下何時想敲打他,隻需讓錦衣衛稍稍透點風。”
    “何時想用他,隻需許以重利!”
    “何時想殺他——”
    “隻需翻出舊賬,那便是十惡不赦,抄家滅族,天下人亦會拍手稱快!!!”
    “他積累的一切,不過是暫時替陛下保管,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反之!”
    “若是一個官員,他清廉自守,無欲無求,不貪財,不慕色,一心隻求名聲,或是…更大的權柄,乃至…青史留名,萬民景仰呢?”
    “殿下,這樣的臣子,他用什麽來控製?”
    “陛下又能用什麽來拿捏他?”
    “無欲則剛啊!”
    “一旦讓他身居高位,德高望重,他甚至能反過來用‘清流’‘民意’來約束皇權!”
    “這才是最讓帝王寢食難安的!!!”
    “所以,有欲望的官,才好用。”
    “貪錢的欲望,又是所有欲望裏,最淺顯,最容易滿足,也最容易摧毀的!!!”
    “就比如,咱們那位韓國公李善長,不就是深諳此道的高手嗎?”
    “位極人臣,卻貪財好貨之名遠播!”
    “甚至……”
    “嗬嗬,為了讓咱們那位陛下放心,這麽大歲數了,還非要再娶一房十幾歲的小妾,將這貪花好色、老糊塗了的名聲也坐實了。”
    “他這是在不斷地告訴陛下!”
    “您看,我李善長就這麽點出息,就這麽點毛病,好財,好色,胸無大誌,對您的皇權沒有任何威脅,您隨時都能拿捏我。”
    “嘶——”
    陰影之中,毛驤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牙齒都忍不住開始打顫。
    他驚恐萬分地偷眼看向身側的皇帝,幾乎要癱軟下去。
    朱元璋站在那裏,如同被無數道無形的閃電接連劈中!
    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微微痙攣。
    那雙深陷的眼窩之中,情緒如同火山噴發般劇烈翻騰。
    先是聽到如此赤裸裸剖析帝王心術的滔天暴怒!!
    隨即,是被一語道破內心深處最隱秘算計的極致驚悸。
    但這兩種情緒,最終都被一種更強大的,混合著凜冽殺意與一種近乎遇知音般的詭異賞識的幽深寒光所吞噬!
    他竟將咱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徹!
    看得如此血淋淋!
    連李善長那老狐狸那點心思,都被他扒得幹幹淨淨!
    沒錯!
    咱就是這樣想的!
    貪官,用著就是順手!就是放心!
    他們的把柄永遠攥在咱手裏!
    咱讓他們生就生,讓他們死就死!
    至於李善長那個老滑頭,他那些自汙的把戲,咱不是沒有懷疑過……
    如今被這小子點破,更是疑竇叢生!
    但同時,一個更尖銳,更冰冷的問題如同毒蛇般竄入朱元璋的腦海。
    這葉凡,將權術、人心、欲望看得如此通透,那他自己的欲望又是什麽?
    他想要什麽?
    像這樣身懷驚世之才,又洞悉人性弱點的大才,若是無欲無求……
    那才是真正可怕,真正無法掌控的!!
    正如他自己所說,無欲則剛!
    一把再鋒利的刀,若不知道握在誰手裏,甚至可能反過來傷主,那才是最致命的!
    即使…即使他打算將這把刀留給標兒,也決不允許這把刀有任何跳脫出他掌控的可能!
    他必須知道,這把刀的“欲望”在哪裏!
    它的“刀柄”,究竟該握在何處!!!
    陰影裏,朱元璋的目光變得無比幽深。
    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牢牢鎖死在牢房中那個侃侃而談的年輕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