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此子,不可與之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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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場之上。
    日頭漸高,影子縮短至腳下。
    監斬官楊憲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瞥了一眼跪在斷頭台前,臉色慘白,再無之前囂張氣焰的馬三刀。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殘酷的弧度。
    “馬副使,看來你那幫過命的兄弟……”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馬三刀耳中,如同死亡的喪鍾。
    “時辰已到!”
    “看來,今日注定無人能替你擋下這刀了。”
    他不再猶豫,猛地從簽筒中抽出一支亡命簽,運足力氣,狠狠擲於地下!
    “斬!”
    冰冷的命令如同驚雷炸響!
    劊子手深吸一口氣,舉起了手中雪亮的鬼頭刀。
    陽光反射在刀身上,刺得人睜不開眼。
    馬三刀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劇烈顫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刀下留人!!!”
    “免死鐵劵在此!!!”
    “住手——!!”
    遠處,如同炸雷般響起數聲嘶啞急切,甚至破音的狂吼!
    隻見藍玉、常茂等一群淮西勳貴,正瘋狂地鞭打著坐騎,不顧一切地朝著刑場衝來!
    藍玉的手中,高高舉著一塊在陽光下閃爍著暗金色光芒的鐵券!
    然而,高踞監斬台上的楊憲,眼神冷漠如冰,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那撕心裂肺的呼喊,更沒有看到那疾馳而來的救兵。
    他甚至刻意將目光轉向另一個方向,對行刑的劊子手厲聲催促:“還等什麽?!行刑!”
    劊子手不敢違抗,牙關一咬,手起刀落!
    “噗嗤——!”
    一聲沉悶的利刃切割骨肉的聲響!
    鮮血噴濺!
    一顆頭顱滾落在地!
    臉上還凝固著最後的驚恐與不甘。
    幾乎就在同時,藍玉等人的馬隊轟然衝至刑場邊緣,猛地勒住韁繩!
    戰馬人立而起,發出淒厲的嘶鳴!
    藍玉手中,那塊剛剛贖回來的免死鐵券,還在陽光下閃爍著諷刺的光芒。
    他眼睜睜看著馬三刀那無頭的屍身軟軟倒下,鮮血染紅了刑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藍玉臉上的急切和希望瞬間僵住。
    然後轉化為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
    緊接著,是如同火山爆發般的滔天怒意和赤紅血色!
    他猛地扭過頭,那雙因狂奔和暴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瀕死的猛獸,死死地釘在監斬台上的楊憲身上。
    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咆哮!
    “楊——憲——!”
    “你他娘的沒聽到嗎?!沒看到嗎?!”
    “免死鐵劵在此!!”
    “你竟敢……你竟敢……”
    楊憲這才緩緩轉過頭,臉上露出一副故作驚訝,實則充滿了譏誚的表情。
    他甚至還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淡淡道:“哦?永昌侯在說什麽?”
    “下官方才隻專注於監斬,並未聽到什麽異常動靜。”
    “下官隻知,陛下欽定的行刑時辰已到,依律當斬,不得延誤。”
    “怎麽,永昌侯對此有異議?”
    這赤裸裸的裝傻和挑釁,如同火上澆油!
    藍玉氣得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幾乎要立刻拔刀衝上去將楊憲剁成肉醬!!
    他身後的常茂等將領也是怒不可遏,紛紛按住了刀柄。
    刑場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一觸即發!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毛驤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刑場邊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永昌侯,諸位侯爺,陛下有旨。”
    藍玉等人強壓怒火,看向毛驤。
    毛驤繼續道:“陛下口諭:念及諸位國公侯爺勞苦功高,特於今夜在宮中設宴,款待諸位老兄弟。”
    “請諸位準時赴宴。”
    這道突如其來的宴請旨意,讓暴怒中的藍玉等人猛地一愣。
    設宴?
    在馬三刀剛剛被斬,他們與楊憲勢同水火的當口?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藍玉死死盯著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笑意的楊憲,又看了看麵無表情的毛驤,胸膛劇烈起伏。
    他最終將所有的暴怒和殺意強行壓下,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恨意:
    “臣,領旨!”
    他猛地再次轉向楊憲。
    手指幾乎戳到對方臉上,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怨毒和威脅。
    “楊憲!你——給老子等著!”
    說罷,他再也不看馬三刀的屍首一眼,猛地調轉馬頭,帶著一眾怒氣衝衝的將領,疾馳而去。
    隻留下刑場上一片死寂和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楊憲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臉上那絲虛偽的驚訝早已消失,隻剩下冰冷的得意和一絲狠厲。
    ……
    一炷香後。
    都察院值房。
    一處僻靜角落。
    楊憲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與快意,找到了正在閉目養神的劉伯溫。
    “恩師!”
    楊憲的聲音因激動而略顯高昂,“您可聽說了?”
    “今日刑場之上,學生已將那貪墨考院工程的主犯馬三刀,明正典刑,斬首示眾了!”
    劉伯溫緩緩睜開眼,眼中並無喜悅,隻有一片深沉的平靜。
    他淡淡地“哦”了一聲,仿佛隻是聽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楊憲卻並未察覺。
    或者說,根本不在意劉伯溫的冷淡,繼續興奮地說道:“真是大快人心!”
    “此等蠹蟲,竟敢在恩科重地動手腳,死有餘辜!”
    “更重要的是,此舉大大打壓了淮西那幫勳貴的囂張氣焰!”
    “尤其是那藍玉,當時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學生這也算是……替恩師您,往日所受他們的窩囊氣,出了一口惡氣啊!”
    他語氣中充滿了為自己老師“報仇”的沾沾自喜和表功之意。
    可劉伯溫聞言,非但沒有絲毫欣慰,反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眉頭緊鎖,搖頭道:
    “希武啊希武!你……你此舉,太過孟浪,太過急切了!”
    他看著自己這位學生,語重心長,帶著明顯的憂慮。
    “你新入中書省,根基未穩,本就因嚴厲手段樹敵眾多。”
    “如今又如此強硬地斬殺淮西勳貴舊臣,雖占著法理,卻徹底將他們得罪死了!”
    “你可想過,日後你的日子,將何等艱難?”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楊憲卻是不以為然。
    甚至臉上露出一絲傲然和憤慨:“恩師!您就是太過忍讓了!”
    “往日他們是如何排擠您,如何欺辱我們浙東同僚的?”
    “難道我們都忘了不成?”
    “若是一直退讓,不敢還擊,他們隻會覺得我們好欺負,越發變本加厲!”
    “學生就是要打掉他們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氣!”
    “讓他們知道,這朝廷,不是他們淮西人一手遮天的地方!”
    他越說越激動。
    語氣中甚至帶上了一絲對劉伯溫保守態度的不滿。
    “恩師您不敢做的,學生敢!”
    “您不願做的,學生來做!”
    “唯有如此,方能在這朝堂立足!”
    劉伯溫看著他這副近乎偏執的模樣,心中憂慮更甚,緩緩道:“即便要有所作為,也當時時謹記,韜光養晦,徐圖緩進,而非如此鋒芒畢露,授人以柄啊……”
    楊憲卻打斷道:“恩師不必過於擔憂!”
    “學生聽聞,陛下今夜便在宮中設宴,專門款待藍玉等淮西勳貴。”
    “依學生看來,此絕非簡單宴飲,分明是一場‘鴻門宴’!”
    “或許,陛下早已對他們的驕橫不滿,這正是陛下要動手收拾他們的信號!”
    “或許…這正是我等趁機扳倒淮西集團的大好時機!”
    他的眼中閃爍著野心勃勃的光芒,仿佛已經預見到淮西勳貴倒台,自己乘勢而上的大好前景。
    劉伯溫聽到這裏,心中已是警鈴大作!
    他太了解朱元璋了!
    那位皇帝的心思,深沉如海。
    帝王權術更是玩弄得爐火純青!
    他凝重地告誡道:“希武!慎言!”
    “天子恩威,難測如淵!”
    “陛下之心,豈是你我能輕易揣度?”
    “依老夫看來,陛下或許會敲打,會震懾,但絕不會在此時輕易動搖淮西勳貴的根本!”
    “他們畢竟是陛下的起家根基,牽一發而動全身!”
    “你切不可誤判聖意,行差踏錯!”
    然而,此時的楊憲早已被今日刑場的“勝利”衝昏了頭腦,哪裏還聽得進這番逆耳忠言?
    他隻覺得恩師年紀大了,變得太過膽小怕事,失去了銳氣。
    他敷衍地拱了拱手:“恩師的教誨,學生記下了。”
    “學生還有公務要處理,先行告退。”
    看著楊憲匆匆離去,依舊我行我素的背影。
    劉伯溫獨自坐在原地,沉默了許久許久。
    最終,他長長地,無奈地歎息了一聲!
    那歎息聲中充滿了失望、惋惜,以及一種決絕。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沉沉的天空,眼中最後一絲師徒情誼也漸漸冷卻。
    “此子…心性已偏,急功近利,剛愎自用,恐非善類。”
    “更兼行事酷烈,不留餘地,已積怨甚深……”
    “將來…必遭大禍!!”
    劉伯溫喃喃自語,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心。
    從此以後,須得與這楊憲劃清界限,漸行漸遠才是。
    往日師徒之情,隻怕…也要到此為止了。
    以免將來他闖下潑天大禍之時,累及自身。
    想到此處,劉伯溫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更多的是一種明哲保身的冷靜。
    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之上。
    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