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今日,孤便是您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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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時!
    禦書房內。
    殿門被輕輕推開。
    太子朱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臉色蒼白,眼圈泛紅,顯然是剛剛經曆了一場巨大的煎熬!
    他沒有看父皇,目光直接落在了那形容枯槁的朱六九身上。
    在朱元璋和周圍太監錯愕的注視下,朱標一步步走到朱六九麵前,撩起衣袍下擺,“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對著朱六九,重重地叩下頭去!
    這一跪,讓整個禦書房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連朱六九那無意識的啜泣都停滯了。
    “大伯……”
    朱標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卻又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標兒……標兒不孝!”
    “為正、國法,已……已下令將表哥……處斬了!”
    “處斬”二字,如同九天驚雷,悍然劈下!!
    朱六九雙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
    裏麵充滿了極致的茫然和難以置信。
    仿佛聽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
    他呆呆地看著跪在麵前的朱標,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下一秒,那遲來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他!
    他“呃啊——”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哀嚎!
    踉蹌著向後連退數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蟠龍柱上,才軟軟地滑坐在地。
    他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像是離水的魚,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卻沒有任何聲音。
    朱元璋也徹底愣住了。
    他豁然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
    標兒……
    他竟然……竟然真的做了?!
    在連自己這個皇帝都猶豫不決,痛苦權衡的時候。
    他這個素來仁弱的兒子,竟然如此果決,如此……狠厲地揮下了屠刀?!
    這完全超出了朱元璋的預料!
    一瞬間。
    一個名字如同電光石火般竄入他的腦海——
    葉凡!
    隻能是葉凡!
    標兒定然是去見了那葉凡!
    是那葉凡,給了他這份魄力。
    或者說,是逼他做出了這個選擇!
    朱元璋心中瞬間湧起一股強烈的探究欲。
    他極其想知道,那葉凡到底跟標兒說了什麽,竟能讓他產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此刻,容不得他細想。
    朱六九那副魂飛魄散,生機斷絕的模樣,讓他心如刀絞。
    “老哥哥!老哥哥!”
    朱元璋急忙上前,想要扶起朱六九。
    就在這時。
    朱六九仿佛回光返照般,猛地掙紮著,憑借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他不再看朱元璋,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朱標!!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
    裏麵似乎有無窮的怒火、怨憤、悲痛想要噴薄而出。
    可最終,卻隻化作了一聲泣血般扭曲的呐喊!
    “桓兒——我的桓兒啊——!!”
    他仰天嘶嚎。
    聲音淒厲得如同杜鵑啼血。
    在整個禦書房內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朱標淚流滿麵,跪行上前,抱住朱六九的腿,聲音哽咽破碎。
    “大伯!大伯!表哥走了,還有我!”
    “從今日起,我朱標就是您的兒子!”
    “我…不單單是我,我的那些弟弟們,秦王、晉王、燕王……他們都是您的兒子!”
    “我們都會給您養老送終,絕不讓您晚年孤苦!大伯!”
    朱元璋也紅著眼眶,蹲下身,握住朱六九冰冷的手,聲音沙啞。
    “老哥哥,標兒說得對!”
    “還有咱!咱……咱把咱最小的兒子過繼給你!”
    “讓他給你頂門戶,給你摔盆打幡!”
    “咱……”
    朱六九卻像是完全聽不到他們的話,他隻是機械地搖著頭,眼神渙散,喃喃自語!
    “不要…我誰都不要……”
    “我隻要我的桓兒…我隻要我的桓兒回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忽然,他猛地掙脫了朱元璋和朱標的手!
    眼神驟然變得一種詭異的平靜。
    那是一種心死之後的徹底絕望。
    他踉蹌著退後一步。
    右手不知何時,竟從袖中摸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老哥哥不可!!”
    朱元璋魂飛魄散,厲聲驚呼,撲上前想要阻止。
    朱標也駭然失色:“大伯!”
    但已經晚了。
    朱六九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帶著無盡嘲諷和悲涼的笑容。
    然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那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呃……”
    他身體猛地一僵,雙眼死死瞪著,看著朱標,又像是透過朱標看著虛空。
    然後,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大伯!!”
    朱標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喊,撲上去抱住了朱六九軟倒的身體,徒勞地用手去捂那洶湧冒血的傷口。
    溫熱的血液瞬間染紅了他的太子袍服。
    “太醫!傳太醫!快傳太醫!!”
    朱元璋目眥欲裂,聲音都變了調,瘋狂地嘶吼著。
    太監連滾爬爬地衝了出去!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那一刀,又準又狠,直接斷絕了所有生機。
    朱六九躺在朱標懷裏,眼睛依舊圓睜著,望著宮殿上方彩繪的梁棟,氣息已絕。
    禦書房內。
    隻剩下朱元璋粗重的喘息聲,朱標壓抑不住的痛哭聲。
    以及那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朱標輕輕放下朱六九逐漸冰冷的身體,轉過身,對著朱元璋,再次重重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充滿了痛苦和自責。
    “父皇!兒臣……兒臣擅作主張,害了大伯性命!”
    “兒臣……有罪!請父皇責罰!”
    朱元璋看著跪在地上,渾身染血,悲痛欲絕的兒子。
    又看了看旁邊表哥那死不瞑目的屍體,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憤怒、悲痛、震驚、無奈……
    最終,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沉重歎息!
    他走上前,伸手將朱標扶了起來,看著兒子通紅的雙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一種複雜的欣慰:
    “不……標兒,你沒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朱六九的遺體,眼神痛楚,語氣卻異常堅定:
    “為了大明,為了這江山社稷,你做的……對!”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濃重的血腥氣都吸入肺腑,再緩緩吐出:
    “你……先退下吧。”
    “咱……想單獨陪陪你大伯。”
    朱標哽咽著,深深看了父皇一眼,又對著朱六九的遺體叩了一個頭,這才腳步虛浮,失魂落魄地退出了禦書房。
    殿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內外。
    朱元璋獨自站在殿中,看著地上那灘刺目的鮮血和再無聲息的表哥,久久未動。
    暮色透過窗欞,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而孤寂。
    良久,他猛地睜開眼,眼中所有的悲痛和軟弱都被收斂,隻剩下帝王的深沉和冰冷的探究。
    他對著空蕩的大殿,沉聲喚道:
    “二虎!”
    如同影子般的錦衣衛指揮使應聲而入,躬身待命。
    朱元璋的目光銳利如鷹,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
    “去給咱查清楚,標兒去見葉凡,那葉凡……到底都對標兒說了些什麽!”
    “一字不漏,給咱查明白!”
    ……
    夜色深沉。
    葉凡府邸的書房卻依舊亮著燭光。
    他並未入睡,隻是靜靜地坐在桌前,手指間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佩,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腳步聲在院中響起,有些沉重,有些淩亂。
    隨即,書房門被輕輕推開,太子朱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依舊穿著那身沾染了暗紅血漬的太子常服,臉色蒼白如紙,眼圈紅腫,眼神裏充滿了巨大的悲傷落寞,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空洞。
    他甚至沒有通報。
    就這麽失魂落魄地走了進來。
    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
    葉凡抬起頭,看到他那副模樣,心中已然明了。
    他沒有起身,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朱標走到葉凡麵前,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
    半晌,才發出沙啞破碎的聲音:
    “先生……我……我殺了朱桓……”
    葉凡點了點頭,語氣平靜:“我已知曉,殿下做了該做之事。”
    “可是……”
    朱標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他猛地抓住葉凡的桌沿,指節泛紅,身體微微顫抖!
    “可是我害死了大伯!”
    “他就死在我麵前!”
    “用匕首……就那樣……血……好多血……”
    他語無倫次,仿佛又回到了禦書房那慘烈的一幕。
    巨大的負罪感和悲痛幾乎要將他吞噬!
    “我答應過要給他養老的……”
    “我答應過的……”
    “可他……他不要……他隻要他的兒子……”
    看著朱標這般痛苦的模樣,葉凡眼中也掠過一絲極淡的複雜。
    他輕輕歎了口氣,起身走到朱標身邊,遞過去一杯早已涼透的茶。
    “朱老太爺之死,”葉凡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確在我意料之外。”
    “我亦未想到他性情如此剛烈決絕。”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直視著朱標淚眼模糊的雙眼!
    “但,即便我早已知曉會有此結果,依舊會勸殿下,殺朱桓!”
    朱標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殿下!”
    葉凡的語氣加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朱桓不死,則貪墨之風難止,豪強兼並難遏,國法綱紀便形同虛設!”
    “今日可有一個朱桓倚仗皇親身份逍遙法外,明日就會有十個、百個‘朱桓’冒出來!”
    “屆時,朝廷威信掃地,百姓怨聲載道,我大明立國之根基,必將動搖!!”
    “殿下今日之痛,是為了避免來日更大的禍亂!”
    “是為了這大明的,千秋萬代!”
    他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
    敲打在朱標的心上!
    試圖將那沉溺於悲傷和自責的情緒強行拉出來。
    “事已發生,悲痛無可避免。”
    “但殿下乃國之儲君,未來的天子!”
    葉凡按住朱標的肩膀,力道沉穩,“臣隻望殿下,能盡快從這悲傷中走出!”
    “因為眼下,還有遠比沉溺於悲痛更重要更緊迫的大事,等著殿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