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徐達此去,便不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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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的鍾聲餘韻尚在宮牆間嫋嫋未散。
    百官已如同退潮般,沿著漢白玉的台階緩緩分流而下。
    胡惟庸在幾名心腹屬官的簇擁下,不疾不徐地走在最前方。
    然而,他剛步出奉天門,轉入通往中書省值房的廊道,身後便傳來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壓抑著怒氣的粗重呼吸。
    “相爺留步!”
    藍玉的聲音如同悶雷,在空曠的廊道裏炸響,帶著毫不掩飾的不滿。
    胡惟庸腳步微微一頓,並未回頭,隻是對身旁的屬官揮了揮手。
    幾名屬官會意,立刻躬身退開一段距離,垂首肅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廊柱上的浮雕。
    胡惟庸這才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看著幾步外站定的藍玉,以及他身後同樣麵色不虞的鄭國公常茂、朱壽、曹震等人。
    “藍將軍,鄭國公,還有諸位將軍,”
    胡惟庸語氣平和,甚至帶著點長輩對晚輩的寬容,“方才朝上已有決議,還有何事?”
    藍玉上前一步,他身材魁梧,此刻因怒氣而胸膛起伏,更顯得壓迫感十足。
    他瞪著胡惟庸,腮幫子咬得咯咯響,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那股子興師問罪的勁頭:“相爺!末將是個粗人,不懂你們文官那些彎彎繞!”
    “可今日這事,您辦得也太不仗義了!”
    “哦?”
    胡惟庸眉毛微挑,臉上疑惑更深,“將軍何出此言?本相為國家擇帥,慎之又慎,何來不仗義之說?”
    “國家擇帥?”
    藍玉嗤笑一聲,環眼掃了一下左右,確定廊道空曠,才湊近了些,幾乎是咬著牙根說道:
    “那噶呼爾不過是個喪家之犬,領著幾萬殘兵敗將,嚇唬誰呢?”
    “這等送上門的軍功,相爺不給我們兄弟,反倒推給徐大哥!”
    “是,徐大哥是用兵如神,這我服!可相爺,咱們可是自己人!”
    “當初寧波港、鬆江口那些生意,咱們可沒少了相爺您那份!”
    “如今有這撈戰功,順手再撈一筆的好事,您怎麽就便宜了大哥?”
    “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是什麽?!”
    他身後的常茂也甕聲甕氣地附和:“就是!藍大哥說得對!”
    “徐大哥是咱們自己人不假,可他這些年越來越像個菩薩,這也不讓那也不準的,礙手礙腳!”
    “這等肥差,合該咱們兄弟去才是!”
    “相爺,您是不是聽了什麽閑話,覺得咱們兄弟辦事不牢靠了?”
    曹震、朱壽等人雖未直接開口,但眼神裏的不滿和質疑也清清楚楚。
    胡惟庸靜靜地聽著,臉上那點疑惑漸漸斂去,浮現出一種深沉的帶著些許冷意的了然。
    他等藍玉等人抱怨得差不多了,才輕輕歎了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子砸在地上。
    “藍將軍,鄭國公,還有諸位……”
    “你們以為,本相將魏國公派出去,是為了搶你們的肥差?”
    藍玉一愣,梗著脖子:“難道不是?”
    胡惟庸搖了搖頭,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掃過幾人:“你們啊,隻盯著眼前那點戰功,那點銀子!”
    “眼皮子太淺了!”
    “你們可知道,寧波港、鬆江口,你們那些生意,已經被人盯上了?”
    “什麽?!”
    藍玉等人臉色驟變,常茂更是失聲低呼。
    “盯上了?誰?葉凡那小子?”
    藍玉眼中凶光一閃。
    “是不是葉凡,本相還在查。”胡惟庸語氣凝重。
    “但風聲已經傳到都察院了!”
    “彈劾市舶司官員,軍中將領勾結商賈,私放禁貨的折子,就壓在本相案頭!”
    “雖然還沒指名道姓扯到你們幾位頭上,可順著線摸上去,能有多難?”
    “這個時候,你們還敢大搖大擺地領兵北上?”
    “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和北邊,和那些海商的關係有多密切嗎?”
    “一旦你們離京,朝中那些人沒了顧忌,趁機徹查,翻出舊賬,你們在軍中,天高皇帝遠,如何辯解?”
    “到時候,別說戰功,怕是連腦袋都未必保得住!”
    這番話半真半假,危言聳聽,卻精準地擊中了藍玉等人最心虛的地方!
    他們囂張跋扈不假,貪財枉法也是真,但正因為如此,才對“查”這個字格外敏感。
    一想到可能被翻舊賬,幾人額頭都沁出了冷汗,方才那點怒火,瞬間被更大的恐懼所取代。
    “那……那相爺,我們……”
    藍玉的氣勢徹底萎了,聲音都有些發幹。
    “所以,本相讓魏國公去。”
    胡惟庸直起身,恢複了平日的語調,帶著一種“我為你們著想”的意味。
    “一來,他威望足夠,能鎮住噶呼爾,穩住北疆,不至釀成大禍,壞了國家根基,也免得陛下回京後追究我等守土不力之責。”
    “二來,他走了,朝中那些想借題發揮的人,至少暫時沒了最硬的靠山,本相也好騰出手來,把那些彈劾的爛賬慢慢抹平,把盯著你們的眼睛挪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些許軍功,比起身家性命,長遠富貴,孰輕孰重,藍將軍啊,你們自己掂量!”
    藍玉、常茂等人麵麵相覷。
    雖然心裏還是覺得憋屈,覺得到手的鴨子飛了。
    但胡惟庸這番連嚇帶哄的說辭,確實讓他們無從反駁,甚至生出幾分“相爺在為我們著想”的錯覺。
    藍玉張了張嘴,最終悻悻地抱了抱拳,語氣軟了下來:“相爺……思慮周全,是末將等魯莽了。”
    “那……那就有勞相爺費心,替我們周旋了。”
    常茂等人也連忙跟著拱手,臉上的不滿已消散大半,換上了擔憂和期冀。
    “嗯,心中有數就好,回去都安分些,最近別再惹出事端。”
    胡惟庸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些,“本相自會料理。”
    藍玉等人不敢再多言,又行了一禮,這才帶著複雜難言的心情,轉身匆匆離去。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廊道盡頭,胡惟庸臉上那副溫和表情才瞬間冰消瓦解,變成一種毫不掩飾的冰冷譏誚與厭煩。
    “一群隻知貪賄逞凶的蠢貨!”
    “眼中隻有金銀和戰功,半點大局不顧,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冷哼一聲,轉身繼續向值房走去,步伐沉穩。
    秋風穿過廊柱,卷起他紅袍的衣角。
    方才對藍玉等人說的話,固然有穩住他們的考慮,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真正的謀劃。
    徐達用兵如神?威震漠北?
    胡惟庸嘴角勾起一抹極深的笑意。
    是啊,徐達確是名將。
    可名將又如何?
    打仗,打的不僅僅是前線將士的勇武和統帥的謀略,更是後方源源不斷的糧草,精準及時的情報,暢通無阻的軍令,以及握有絕對權柄之人的心意。
    如今,陛下遠在黃山。
    監國大權,在我胡惟庸之手。
    北疆天高路遠,風雪無常,敵情瞬息萬變!
    對於一個遠離中樞,置身險地的統帥來說,任何一點意外,都足以致命。
    更何況,對手是凶殘狡詐的噶呼爾。
    徐達此去,是為國征戰,更是踏入了一個由他胡惟庸悄然布下,無形卻可能致命的羅網之中。
    生死勝敗,屆時……可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很快。
    胡惟庸走進值房,厚重的門在身後無聲合攏,將秋風的嗚咽與外界的一切隔絕開來。
    書房內光線柔和,熏香嫋嫋,一片屬於權謀者的寧靜。
    他走到巨大的書案後坐下,目光落在北疆的輿圖上,手指緩緩拂過“宣府”“大同”那些熟悉的地名,眼神幽深如古井。
    徐達……
    此一去,便不要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