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善恒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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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山寺知客僧見是巡鹽禦史林老爺派人來請,趕忙安排了兩個常去貴人府上烹調的火頭僧,並一個姿容俊秀、會講經作詩的和尚一同去。
    這年輕和尚‘指佛吃飯,賴佛穿衣’自然是姓釋,雙名善恒。乃是姑蘇城內,許多人家的坐上佳客,時長出入官宦府邸,給老誥命老太君講經,陪同中年人談玄說妙及世事無常,會講因果故事、說葷素笑話,極有眼力的一個人。
    又從庫房裏拿了幹鮮蘑菇,曬幹的春筍、現摘的黃花、豆腐坊裏剛做的香幹、大廚房裏自己洗的麵筋,蓮花池裏現撈的藕。
    足足的帶了一食盒的食材,前往登門,務必要讓林老爺高高興興的成了檀越,多做布施。
    三僧到了林府時,時候還早。
    火頭僧帶著食材進了廚房,燉上高湯,發上發麵,開始料理食材。
    管家到書房處稟報一聲,站在門口高聲:“老爺,回(稟)事。”
    林如海正和黛玉研究一件事——讀書的狐狸怎麽畫。
    若要畫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骷髏和犬馬,都有許多名家的先例可以參考,讀書的狐狸卻沒有名家畫過——這實在不是正經東西。名家就算有遊戲之作,也不願意署名。
    父女二人裁三寸長的紙片,來畫一寸高的讀書狐狸。
    在大畫案兩邊,各自提筆畫設計稿,畫好了再做交換,這就是連綿陰雨中最有趣的遊戲。
    林如海畫的是狐狸頭書生身子的狐狸,長長的胡子飄灑胸前,手裏拿著一卷竹簡,搖頭晃腦一副老秀才的樣子,身邊清茶一壺,竹杖一枝。
    “正所謂老狐會修禪,這修煉得讀書的狐狸,大概是老秀才模樣。”
    其實他壓根不認識屢試不中的老秀才。
    林黛玉畫了一個坐在石頭上認真讀書的年輕秀才,一寸大小的小人說不上姿色如何,隻能說是有鼻子有眼有眉毛。小秀才渾身上下看起來都像人,唯有石頭後垂下的狐狸尾巴泄露身份。
    “女兒以為,既然狐狸會變換人形,當然會變得很好看。”
    林如海看女兒推過來的小紙片,暗自點頭,玉兒是真有靈性,寥寥數筆,栩栩如生。正要探討如果我是狐狸要不要變成英俊郎君,就被門口管家的聲音打斷。
    “進來吧。”
    管家進門來垂手道:“老爺,和尚們來了。來了三個,兩個做飯的,帶著寺裏的食材。還有一個能言善辯長得不賴的善恒和尚,在姑蘇城內小有名氣,左鄰右舍做法事齋戒的時候,都愛請他。”
    林如海暗自好笑,以為設素齋就是要辦宴會麽,還派人過來拉攏信徒,對黛玉道:“他們送了個和尚來陪爹聊天呢。”
    黛玉提這筆琢磨著山石如何畫的自然,下錯了一筆,揉成團氣哼哼的丟在牆角:“自然如此,難道還能勸你出家不成。”
    “哈哈哈哈哈。派人去請賈先生來,擺兩桌,請他在外麵受用。”
    管家應聲退下。
    林如海看了一會畫,想到自己畫上這麽一副,也怪累的,不如請姑蘇城內有名又聽話的畫家來做客,按照黛玉的要求,一五一十的說給他聽,請他畫出來。她也不累,我也不累,花點銀子算什麽。
    “黛玉,這幅圖有點意思,我替你畫了吧。”
    林黛玉卻不願意:“這是我自己的夢,我自己要畫,父親若要替我畫,還要先做這樣一個夢,夢見那樣一個猴子才行。畫上一年半載,也是我自己的樂趣,急什麽。”
    王嬤嬤就在旁邊湊趣:“老爺沒夢見過孫行者,可遊覽過四大名山,那不比五行山還漂亮。隨便畫上幾筆,就把四大名家都蓋過去了。”
    林黛玉真想考考她知不知道四大名家都是誰,一定是不知道的。
    林如海琢磨了一會,想著畫畫也不耽誤讀書,黛玉在寫詩上挺有天賦,畫上些‘石竹圖’‘雪竹圖’,自己題詩上去,也算是自娛自樂的雅趣。勸她罷手倒也不必,暗地裏找人畫好了,往她牆上一掛,等小女孩看膩了西遊記,想要的畫也有了,又有別的事要做。
    和尚卻沒見到林老爺,隻有林府的清客陪伴,二人交流起來大為親切,和清客互換缺德笑話和瑟瑟笑話,宗教笑話,以供未來不時之需。
    無笑話不成酒席。
    不多時又走進來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年書生,衣衫算不得華美,隻是氣概不凡。
    清客介紹:“這位便是府上西席教師。”
    善恒和尚眨了眨眼:“阿彌陀佛,施主身上有一絲妖氣,最近是否有些奇遇?可有小僧效勞之處?”
    賈雨村看這善恒和尚拿腔作調,刁鑽油滑,滿口降妖捉怪,不似良善之輩。更兼相貌奇異,是個小白臉,看起來就不是正經和尚!正經沙門哪有這般姿色!
    釋善恒看這位賈先生眼高於頂,目下無塵,似乎很瞧不起佛子佛孫。
    但他身上確實有妖氣,還有狐狸氣息,看起來和狐狸聊過天。這其實不算什麽,狐狸要修行,就是要和人類交流。
    賈雨村淡淡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在下向來不相信神怪妖狐。”
    釋善恒雙手合十:“善哉,善哉。小僧失敬先生莫怪。”等你倒大黴了再來找我。
    火頭僧做慣了幾個檔次的素齋,準備了一個時辰,到了正午準時上菜,八樣小菜,兩樣主食都擺好了,鮮香的氣味慢悠悠的傳過來。
    孝期本來就要吃素,黛玉吃了挺久,今日確實不同。
    父女二人到桌邊坐下,王嬤嬤站在黛玉身後,拿著雙筷子給她夾菜:“姑娘嚐嚐八寶豆腐?這鬆子蘑菇燉的多好。”豆腐在油鍋裏炸的透透的,又用素高湯和八樣鮮味配菜燉了半個時辰。
    林黛玉自己夾了一塊荷塘小炒裏的蓮藕:“平日就不愛吃這個。炙鴨用什麽做的?看著倒真。”
    蓮藕雕的骨頭,用鹵油皮和層層疊疊的鹵豆腐,用漿糊粘和,放在模子裏壓出鴨子的造型,再用果木熏烤。切成塊擺在盤子裏,外皮油潤有煙熏風味,肉質肥厚,香料味都浸透了,就連裏麵的骨頭也是圓溜溜的,一咬就碎。
    她眨眨眼,眼前的大尾巴狐篆就印在菜蔬上,被一塊塊的吃下去,又跳出來。
    氣的想笑。
    林如海說起養生秘籍:“食不言。”
    桌上除了荷塘小炒和假炙鴨,還有魚香炸麵筋、龍口粉絲做的素魚翅,滿山鮮,假煎肉(用葫蘆麵筋和魔芋剁碎了混在一起仿造肉餅),菌子會,太極圖(黑木耳拌銀耳)。兩樣主食則是香菇榛仁煎餃,還有放了豌豆芽的素麵。
    林黛玉每樣淺嚐兩口也就夠了,飯後懷疑衣袖上蹭到碗口,略微有點油痕,立刻回屋更衣。
    王嬤嬤趁機稟報:“老爺,姑娘近日身子健康,睡得也早,隻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嗯?你說。”
    “姑娘多了個怪癖,睡覺前就要在床頭擺一碟水果,每日如此。”
    林如海頓時眉頭大皺:“黛玉夜裏吃嗎?”
    “一口都不曾吃。前天放的二十顆櫻桃,一個也不曾少,昨天又叫我們拿了幾個桃子擺上,早上也不願意碰,都給雪雁她們吃了。我也問了這些小丫頭,都說不知道為什麽。”
    每天早上有小販來府門口賣剛從樹上摘的,還帶著露水的果子,江南人最講究吃一口鮮味,這舊果子自然是分給乳母丫鬟們吃了。天天都是王嬤嬤先吃先拿。
    林如海卻道:“不算什麽怪癖。姑娘既然愛看,天天都準備好,隻要她夜裏沒吃就好。天氣漸漸的熱了,要洗的幹幹淨淨的,擦幹淨水,小心滋生蚊蟲,攪擾她的清夢。香瓜上市之後多買幾個,那香的可愛。”
    香瓜不一定甜,但真的很香。水果散發的香氣,比調和的香料更自然雅致。
    林黛玉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衣白裙,坐在床上瞪人。
    王素就躲在帷帳的陰影裏,不覺得有錯,反而單手叉腰,理直氣壯的回瞪,隻可惜臉上五官模糊不清,瞪人時毫無威力,基本上看不出在瞪人。
    林黛玉暗暗的咬牙:“你不是去鄰家找朋友玩麽,怎麽又——又不告而取。”
    長袖的玉舞人看著可不得了,打扮的哪吒三太子一樣,肩上斜挎二龍搶珠金鐲,手裏扛著一根如意金簪,這金簪比她還長了兩分。“主人憑空汙人清白嗚嗚嗚。”
    王素把金簪一丟,撲通一跪,順勢跪坐在小腿上,雙手的袖子長長垂下,捂著臉嚶嚶的假哭了兩聲。她既沒有眼淚,也不懂什麽是哭:“這明明是無主之物。”
    “好好笑,即便是丟在路邊,也是有失主的。”
    “隔壁後花園裏埋了一甕的金子,人家說是宋朝時埋下的寶藏,別的我拿不動,就扛了兩樣回來。”王素篤定的說:“主人把拿著赤金鐲,紫英簪、紅珊瑚碧翡翠都戴上,比現在還漂亮呢。我還打聽著隔壁鬧狐狸是怎麽回事,有人來了,今晚上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