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又見惡飄右眼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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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暮秋,彤雲密布,寒風卷著枯黃的落葉在官道上打著旋兒。蕭琰勒住胯下略顯疲態的青驄馬,抬頭望了望天色,眉頭微蹙。他本是江南蕭家的書生,此番是受族中長輩所托,前往北地遞送一封關乎家族商鋪周轉的密信。誰知行至半途,竟遇上連日陰雨,耽擱了行程,如今眼看天色將晚,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唯有盡快尋一處避雨之所,方能避免在這荒郊野外過夜。
    青驄馬似也察覺到主人的焦慮,不安地刨了刨蹄子,發出一聲低嘶。蕭琰輕輕拍了拍馬頸,溫聲安撫:“莫急,咱們再往前尋尋,許是能找到歇息的地方。” 說罷,他抖了抖韁繩,催動馬兒繼續前行。
    官道兩旁的樹木早已褪去蔥鬱,光禿禿的枝椏在風中搖曳,像極了鬼怪伸出的枯爪,透著幾分陰森。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蕭琰的視線突然被前方不遠處的一處建築吸引 —— 那是一座廢棄的莊園,青磚灰瓦在昏暗中泛著陳舊的光澤,院牆多處坍塌,露出裏麵荒蕪的庭院,幾株枯萎的老槐樹歪斜地立在院中,枝椏上纏繞著破敗的藤蔓,更添了幾分蕭瑟。
    “也好,便在此處暫避一晚吧。” 蕭琰心中思忖。雖這莊園看著廢棄許久,透著些不祥之氣,但眼下天色已晚,又無其他去處,隻能暫且在此落腳。他翻身下馬,牽著馬走到莊園門前。那兩扇朱漆大門早已斑駁不堪,門板上裂開了數道深痕,門環上鏽跡斑斑,輕輕一碰便發出 “吱呀” 的刺耳聲響。
    蕭琰深吸一口氣,推開大門。一股混雜著塵土、黴味與腐葉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忍不住皺了皺鼻子。院內雜草叢生,齊腰深的野草間散落著破碎的瓦礫與腐朽的木柴,顯然已許久無人打理。他牽著馬小心翼翼地往裏走,目光四處打量,試圖尋找一處相對完好的房屋避雨。
    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瞬間傾盆而下,砸在瓦礫與樹葉上,發出 “劈啪” 的聲響。蕭琰加快腳步,目光落在庭院深處一座相對完整的正屋上。他剛要邁步上前,右眼突然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同時紮著眼眶,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伸手捂住了右眼。
    “怎麽回事?” 蕭琰心中驚疑不定。他自幼視力便好,從未有過眼疾,今日這突如其來的刺痛,實在詭異。他強忍著疼痛,緩緩放下手,剛要睜開右眼查看,卻見眼前的景象突然發生了變化 —— 原本荒蕪破敗的庭院,在他的右眼中竟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灰黑色霧氣,那霧氣如同活物般在空氣中緩緩流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
    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那灰黑色霧氣之中,竟隱約浮現出幾道模糊的人影。那些人影身形飄忽,似乎沒有實體,周身環繞著與霧氣同源的陰冷氣息,正朝著他所在的方向緩緩靠近。蕭琰的心跳瞬間加速,他猛地眨了眨眼,試圖看清那些人影的模樣,可無論他如何努力,眼前的景象都沒有絲毫變化,那些詭異的人影依舊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而他的左眼所看到的,依舊是那個荒蕪的庭院,並無任何異常。
    “難道是我眼花了?” 蕭琰喃喃自語,心中卻越發不安。他自幼博覽群書,曾在一些古籍中看到過關於 “邪祟”“陰物” 的記載,書中描述的那些詭異景象,竟與他此刻右眼所看到的頗為相似。難道這廢棄莊園中,真的藏有不幹淨的東西?
    就在他思索之際,右眼的刺痛感再次襲來,比之前更加劇烈。他清晰地看到,那些模糊的人影中,有一道身影突然加快了速度,朝著他猛撲而來。那道身影周身的灰黑色霧氣更加濃鬱,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惡意。蕭琰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右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 —— 那裏掛著一把父親臨行前贈予他的匕首,雖隻是普通的防身之物,卻給了他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你是何人?為何闖入此處?” 一道冰冷刺骨的聲音突然在蕭琰耳邊響起,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無數根冰針在刮擦著耳膜,讓他渾身一顫。他循聲望去,卻見那道撲來的身影停在了他麵前不遠處,霧氣緩緩散去一些,露出了一張慘白的麵容。
    那是一張女子的臉,眉眼間本應有著幾分清麗,可此刻卻毫無血色,雙眼空洞無神,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森。她周身環繞的灰黑色霧氣不斷湧動,讓她的身形看起來越發飄忽不定。蕭琰的右眼緊緊盯著她,心中已然確定,自己看到的絕非幻覺,眼前這女子,定是古籍中記載的 “邪祟” 無疑。
    “我…… 我隻是路過此處,想避避雨,並無冒犯之意。” 蕭琰強壓下心中的恐懼,聲音雖有些顫抖,卻依舊保持著鎮定。他知道,此刻若是驚慌失措,隻會讓對方有機可乘。
    女子聞言,空洞的雙眼微微轉動,落在蕭琰身上,嘴角的詭異弧度越發明顯:“避雨?這殘園荒宅,可不是什麽好去處。你既來了,便留下吧……” 她說著,周身的灰黑色霧氣突然暴漲,朝著蕭琰席卷而來。
    蕭琰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拔出腰間的匕首,橫在身前。就在霧氣即將觸碰到他的瞬間,他突然想起父親曾說過,尋常鐵器雖未必能傷到強大的邪祟,卻能暫時震懾它們。他握緊匕首,眼神堅定地盯著女子,沉聲道:“我與你無冤無仇,還請你不要逼人太甚!”
    女子似乎沒想到蕭琰竟敢反抗,動作微微一頓。但很快,她便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那笑聲如同鬼哭狼嚎般刺耳,讓蕭琰的耳膜陣陣生疼。“反抗?在這園子裏,還沒有人能反抗我!” 她說著,再次催動霧氣,朝著蕭琰猛撲而來。
    蕭琰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他深吸一口氣,握緊匕首,朝著撲來的霧氣刺去。匕首刺入霧氣的瞬間,他隻覺一股陰冷的氣息順著匕首傳來,讓他的手臂一陣發麻。但他並未退縮,反而更加用力地向前刺去。
    “啊!” 女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周身的霧氣瞬間消散了不少,身形也變得更加模糊。她似乎沒想到蕭琰手中的匕首竟能傷到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不敢再貿然上前,隻是在原地徘徊,死死地盯著蕭琰。
    蕭琰見狀,心中稍稍鬆了口氣,但依舊不敢放鬆警惕。他知道,這女子隻是暫時被震懾住了,並未真正受傷,若是等她緩過勁來,自己恐怕依舊不是對手。他必須盡快想辦法離開這裏,或是找到其他能夠對抗這邪祟的方法。
    就在這時,他突然注意到女子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自己的右眼上,眼中透著一絲貪婪與忌憚。蕭琰心中一動,難道自己的右眼會出現這種詭異的景象,與這邪祟有關?還是說,自己的右眼有著什麽特殊之處,能夠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甚至對這些邪祟有著一定的克製作用?
    他來不及細想,天空中再次響起一聲驚雷,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整個庭院。在閃電的光芒中,蕭琰突然看到女子的身後,竟還站著幾道更加模糊的人影,那些人影周身的灰黑色霧氣更加濃鬱,透著一股比女子更加強大的惡意。顯然,這廢棄莊園中,並非隻有這一個邪祟。
    “不好!” 蕭琰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若是被這些邪祟圍攻,自己必死無疑。他不再猶豫,轉身便朝著大門的方向跑去,同時不忘牽著自己的青驄馬。青驄馬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變得異常躁動,緊緊跟在蕭琰身後。
    女子見狀,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帶著身後的幾道人影,朝著蕭琰追了上來。灰黑色的霧氣在庭院中快速蔓延,如同一張巨大的網,朝著蕭琰籠罩而來。
    蕭琰拚盡全力奔跑,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腳下的瓦礫與雜草不斷阻礙著他的腳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後那越來越近的陰冷氣息,以及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惡意。右眼的刺痛感再次襲來,他甚至能看到那些邪祟的身影在霧氣中不斷逼近,離自己越來越近。
    就在他即將跑到大門前時,身後的霧氣突然加速,一道冰冷的觸感瞬間抓住了他的後衣領。蕭琰心中一涼,他知道自己被抓住了。他下意識地回頭,卻見那女子的臉就在自己眼前,空洞的雙眼死死地盯著他的右眼,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我說過,你走不了的……”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蕭琰突然想起自己懷中還揣著一枚母親臨走前給他的平安符。那平安符是母親特意去城郊的報國寺求來的,據說開過光,能驅邪避災。他來不及多想,左手猛地伸入懷中,掏出那枚用紅繩係著的平安符,朝著女子的臉扔了過去。
    平安符剛一接觸到女子周身的霧氣,便發出一道微弱的金光。那金光雖不耀眼,卻如同烈日般,讓女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抓住蕭琰後衣領的手瞬間鬆開,身形急速後退,周身的灰黑色霧氣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般快速消散。
    其他幾道人影見狀,也停下了腳步,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不敢再上前。蕭琰抓住這個機會,猛地掙脫開來,牽著青驄馬,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莊園大門。
    跑出莊園後,蕭琰依舊不敢停下腳步,牽著馬在雨中狂奔。直到跑出約莫數裏地,確認那些邪祟沒有追上來,他才漸漸放慢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雨水和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卻絲毫沒有察覺,心中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後怕。
    他回頭望了望那座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的廢棄莊園,眼中滿是驚疑。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同一場詭異的噩夢,卻又真實得讓他心驚膽戰。他的右眼為何能看到那些詭異的景象?那莊園中究竟藏著多少邪祟?還有那枚平安符,為何能擊退那女子?無數個疑問在他心中盤旋,讓他越發覺得此事非同尋常。
    雨漸漸小了一些,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蕭琰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他牽著疲憊不堪的青驄馬,找了一處幹燥的山洞,暫時安頓下來。他坐在山洞中,望著洞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心中暗下決心,此次北地之行結束後,一定要查明此事的真相,弄清楚自己右眼的異常,以及那廢棄莊園中隱藏的秘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後,那廢棄莊園的庭院中,一道身穿黑色長袍的身影緩緩從正屋中走出。他望著蕭琰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終於…… 出現了嗎?”
    蕭琰在山洞中歇息了一夜,次日清晨,雨已停歇,天空放晴,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清新氣息。他簡單整理了一下行裝,牽著青驄馬繼續趕路。經過昨日廢棄莊園的遭遇,他心中雖仍有忌憚,但也更加堅定了完成任務的決心 —— 早日將密信送達,也好早日查明右眼異常的真相。
    沿著官道前行了約莫兩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座小鎮。小鎮依山傍水,風景秀麗,街道兩旁店鋪林立,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與昨日荒郊野外的蕭瑟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蕭琰心中一喜,催馬加快速度,朝著小鎮走去。
    進入小鎮後,蕭琰首先找了一家客棧,將青驄馬交給店小二照料,隨後便走進客棧大堂,點了幾樣小菜和一壺熱茶。連日的奔波與昨日的驚嚇,讓他早已饑腸轆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喝茶,一邊觀察著窗外的景象,試圖從路人的交談中獲取一些關於昨日那廢棄莊園的信息。
    然而,他聽了許久,卻發現鎮上的人談論的大多是家長裏短、生意往來,從未有人提及那座廢棄莊園。蕭琰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那莊園離小鎮甚遠,鎮上的人從未知曉?還是說,那莊園中藏著什麽秘密,鎮上的人刻意避而不談?
    就在他思索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蕭兄?真的是你?”
    蕭琰心中一愣,回頭望去,隻見一個身穿藍色長衫、麵容俊朗的青年正快步朝著他走來,臉上滿是驚喜。他仔細打量了青年片刻,眼中也露出了驚訝之色:“蘇兄?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青年名叫蘇墨,是蕭琰在江南求學時的同窗好友。蘇墨出身書香門第,學識淵博,為人豪爽,與蕭琰十分投緣。隻是後來蘇墨家中出了變故,不得不提前結束學業,返回故裏,兩人便斷了聯係。沒想到今日竟會在這北地的小鎮上偶遇,實在是意外之喜。
    蘇墨在蕭琰對麵坐下,笑著說道:“說來也巧,我家鄉就在這小鎮附近的蘇家村。昨日家中有事,特意從縣城趕回來,沒想到竟在此處遇到了你。蕭兄,你怎麽會來這北地?”
    蕭琰聞言,心中稍稍猶豫了一下。他此次北地之行關乎家族機密,不便對外人細說,但蘇墨是他的好友,他也不願欺瞞。於是,他便含糊地說道:“家中長輩托付我來北地辦些私事,沒想到竟會在此處遇到蘇兄。”
    蘇墨也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笑著說道:“能在此處遇到蕭兄,實在是緣分。今日我做東,好好招待你一番,咱們也好敘敘舊。” 說罷,他便招手叫來店小二,又點了幾樣鎮上的特色菜肴。
    兩人邊吃邊聊,談論著分別後的經曆。蕭琰得知,蘇墨回家後,便在鎮上開了一家書齋,平日裏除了打理書齋的生意,便是潛心治學,日子過得也算安穩。而蘇墨也得知了蕭琰這些年一直在江南苦讀,此次是第一次離開江南遠行。
    聊著聊著,蕭琰便不自覺地想起了昨日在廢棄莊園的遭遇。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蘇兄,你久居此地,可知這小鎮附近,有一座廢棄的莊園?”
    蘇墨聽到 “廢棄莊園” 四個字,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也變得有些複雜。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說道:“蕭兄,你問這個做什麽?難道你…… 去過那裏?”
    蕭琰見蘇墨的反應如此異常,心中更加確定那莊園定有秘密,於是便將昨日路過莊園,遭遇邪祟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隻是隱去了自己右眼能看到詭異景象的細節。
    蘇墨聽完,臉色變得越發凝重,他壓低聲音說道:“蕭兄,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那座莊園,名為‘鬼園’,在這一帶可是出了名的凶地,尋常人避之不及,你竟敢擅自闖入!”
    “鬼園?” 蕭琰心中一驚,“這名字是怎麽來的?那莊園中,難道真的有邪祟?”
    蘇墨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恐懼之色,緩緩說道:“此事說來話長。那座莊園,原本是幾十年前一位富商所建,名為‘靜心苑’。可就在莊園建成的第二年,那富商一家十幾口人突然全部離奇死亡,死狀淒慘。從那以後,靜心苑便成了一座廢棄莊園,再也無人敢靠近。”
    “後來,鎮上便開始流傳出各種詭異的傳說。有人說,曾在夜晚看到莊園中燈火通明,隱約聽到有人在裏麵唱歌跳舞;也有人說,曾看到有人走進莊園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第二天隻在莊園門口發現了一堆白骨。久而久之,人們便將靜心苑稱為‘鬼園’,認為那裏是邪祟聚集之地,凡是靠近之人,都會遭到報應。”
    蕭琰聞言,心中越發心驚。原來那莊園竟有如此恐怖的過往,難怪昨日會遇到那般詭異的事情。他又想起昨日那女子空洞的雙眼和詭異的笑容,不禁打了個寒顫。
    “蘇兄,那你可知,有沒有什麽方法能夠鎮壓那莊園中的邪祟?” 蕭琰問道。他心中清楚,自己與那鬼園中的邪祟已經結下梁子,若是不能找到鎮壓之法,日後恐怕還會遇到麻煩。
    蘇墨皺了皺眉頭,思索了片刻,才緩緩說道:“關於鎮壓邪祟的方法,我倒是聽說過一些。鎮上有一位年邁的道長,姓陳,據說他道法高深,曾多次為鎮上的人驅邪避災。或許,你可以去請教一下陳道長,看看他有沒有什麽辦法。”
    “陳道長?” 蕭琰眼前一亮,“不知這位陳道長住在何處?”
    “陳道長住在小鎮東頭的一座破道觀裏,名為‘清虛觀’。那道觀雖小,卻也有些年頭了。不過,陳道長性情古怪,平日裏很少與人往來,若是想要請他出手,恐怕並非易事。” 蘇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