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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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嘭,嘭嘭嘭!”
    一陣猛烈的撞門聲,將埃弗莉從香甜的睡夢中驚醒。
    她迷茫地睜開眼,透過透明的保溫箱,望著雪白一片的天花板,遲鈍的大腦慢了半拍,才緩緩飄過一個問題:為什麽會有人在新生兒病房撞門?
    沒錯,新生兒病房。
    埃弗莉——或許在前世她還有其他名字,但當她再度蘇醒,誕生在這個世界時,前塵往事已經遺忘了大半,她索性便用周圍人喚她的方式稱呼自己了——是個早產兒,她誕生於一次慘烈的交通事故,她的母親、一個頑強堅韌的年輕女人躺在殘破的車輛殘骸中,掙紮著生下了她,自己卻沒能堅持到救援人員的到來,就失去了生命。
    以上這些信息,是她從照料自己的醫護人員偶爾的閑談中了解到的。
    因為早於預產期一個多月降生,埃弗莉身體孱弱,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在新生兒保溫箱裏躺著。
    除了新生兒父母的探視時間,絕大多數時候這裏都很安靜。就算有嬰兒哭泣,聲音也低低的,輕得像蚊子哼哼。畢竟,會在這裏躺著的孩子,大部分都有各種各樣的身體問題。
    而現在,新生兒病房持續了很久的寧靜,被急促暴躁的撞門聲打破了。
    “開門!開門!該死,那兩個小賤人將門反鎖了!”
    “嘿,別急弗蘭克。你忘了嗎,現在整所醫院都口口口,她們逃不出去的……”
    “沒錯,一想到口口即將口口口,我就興奮到口口……我主必將口口口,將恐懼口口,哈哈哈哈……”
    門外的撞擊聲停頓了片刻,隔著一扇隔音較好的門板,傳來幾人悶悶的對話,中間間雜著充滿惡意的怪笑和令人不適的辱罵詞。
    這裏的人說話用的是英文。它並非埃弗莉前世的常用語,因此,雖然保留了些許過往的記憶,埃弗莉卻並不能完全理解外麵的人說了什麽。她隻是從他們的對話中察覺到了異樣,並因此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身為新生兒,埃弗莉能做的很有限。她仰躺在保溫箱裏,努力調動頸部還未發育完全的肌肉群,一點點、一點點艱難地挪動著,讓自己腦袋稍微偏轉一些弧度,看向病房門口。
    新生兒的視力很差,隔著一段距離,她看到兩團模糊的白色人影正背抵房門,粗聲喘息著,胳膊和腿抖個不停。
    其中的一個人影哆嗦著手,捧著掌心裏類似手機的東西一陣疾點,聲音中帶著絕望:“不行,打不通,這裏的信號被屏蔽了!”
    通過這個顫抖的嗓音,埃弗莉成功將這團人影和經常進病房巡查的某個溫柔護士聯係了起來。
    “怎麽辦……死了、都死了,大家都死了……那群口口口簡直是瘋子!怎麽辦,南希,幫幫我,我不想死……”說話的是護士身旁的另一個人影。她雙手抱頭,腰背弓起,像個被逼到了絕境的食草動物,不斷從喉嚨裏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
    埃弗莉認出那是護士站的另一個護士,她不負責新生兒病房,但偶爾會來這裏找南希護士聊八卦,和南希關係不錯,還曾隔著保溫箱向埃弗莉做過鬼臉。
    “嘭!嘭嘭!”
    就在兩名護士陷入恐慌的時候,撞門聲又一次響起。這一回的力量更加沉重,連帶著兩護士抵靠在門上的身體都隨著撞擊前後晃動了起來。
    “不,不要!我不想死!”
    隔壁病房的護士最先崩潰。拋下了還在試圖打電話求援的南希,這團白色的影子驚聲尖叫著,跌跌撞撞從埃弗莉的保溫箱邊跑過。埃弗莉脖子不夠靈活,看不到身後的場景,她豎起耳朵,聽到腳步聲一路向後,最後停留在窗邊,嘩啦推開了玻璃窗。
    “不,你瘋了,這裏是8樓!”
    留在原地的南希護士驚慌地伸出手。可惜她什麽也沒來得及抓住。隔了幾秒,在兩聲撞門的間隙裏,埃弗莉聽到了後方傳來隱約的重物落地聲。
    “撲哧”,像熟透的西瓜落地炸開,一條生命的逝去如此簡單而隨意。埃弗莉張大嘴巴,胸腔中纖弱的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怎麽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們這麽害怕……有歹徒闖入了醫院嗎?
    幼小的大腦限製了埃弗莉的思考能力。不等她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隻聽“轟”一聲巨響,病房的金屬房門在持續不斷的撞擊下,終於不堪重負,向內倒塌。
    “啊!”門口的南希護士尖叫一聲,躲閃不及,向前撲倒在地上。
    “嗚哇嗚哇……”病房裏其他保溫箱中的嬰兒被這聲巨響驚動,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幼弱哭泣。在一片吵鬧中,四個身披黑色鬥篷的人影從洞開的門口魚貫進入。
    為首的人又高又壯,身形龐大好似一頭黑熊。他手中拎著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目光在房間裏四下張望了一陣,飛快鎖定地上的南希。
    “哈哈,臭*子,繼續跑啊,再跑還不是要落到我們手裏……”他獰笑著彎下腰,朝南希伸出手。
    “啊!”危難時刻,護士纖細的身軀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大叫了一聲,左腿在黑鬥篷身上一蹬,借力推開黑鬥篷,爬起身便朝房間裏麵跑。
    “FU*K!臭*子!賤人!”黑鬥篷被踢了一個踉蹌,他凶狠地辱罵了一句,舉起匕首,緊隨其後,朝南希追了過來。
    埃弗莉睜大眼看著這一幕,在心中不斷為南希祈禱——快點,再快一點,快跑……但很可惜,在跑到埃弗莉附近時,護士腳下一絆,再一次摔倒了。
    這回,幸運女神沒有眷顧她,埃弗莉看到黑鬥篷追了上來,單手薅住南希的頭發,將體型嬌小的護士一把摁倒在保溫箱上。非常湊巧,這正是埃弗莉所在的保溫箱。
    “啪!”,重物壓在保溫箱上發出難聽的悶響。護士的身軀遮擋了上方的燈光,隔著一層透明的塑料箱體,埃弗莉近距離對上了南希滿是恐懼與絕望的眼睛。這也是今晚埃弗莉第一次看清什麽東西——她看到晶瑩的淚水從護士圓睜的眼睛中滾落,看到女護士顫抖的嘴唇,張張合合,無聲念叨著什麽,看到黑袍人揚手,鋒利的匕首捅刺入護士的咽喉,看到……看到一個扭曲如蛇的古怪圖騰,在黑袍人抽手拔刀時,從他袖角一晃而過。
    那抹圖騰,烙印一樣深深刻在了她的視網膜。
    緊跟著,鋪天蓋地的暗色從護士的頸部噴湧而出,厚厚一層糊住保溫箱,遮蔽了埃弗莉的視野。新生兒的視覺細胞還未發育完全,無法識別色彩,盡管視野一片黑白,埃弗莉卻清楚地知道,那是血。
    溫熱的,粘稠的,腥臭的,代表了活力與生命的血……
    強烈的嘔吐欲望襲來,埃弗莉不敢再看,恐懼地閉上了眼。
    血泊中的南希護士很快不再動彈。而那群突然闖入的黑鬥篷,在殘忍殺死了一名護士後,依舊逗留在新生兒監護病房裏。他們好似在尋找什麽,幾個人四散分開,在每一隻保溫箱前駐足翻找,流連不止。
    “6月出生,6月,6月……”其中一個鬥篷人距離埃弗莉不遠,隔著保溫箱,埃弗莉聽到對方嘴裏不停嘀咕。
    她起初還不明白“6月”是什麽意思,直到那名黑鬥篷繞了一圈,來到她的保溫箱前。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掛在保溫箱前的病曆卡被翻動,當看到埃弗莉的出生信息時,黑袍人驚喜地叫道:“哦,找到了,6月出生的女嬰……”
    埃弗莉剛覺得不妙,下一秒,又聽黑袍人甩手丟開病曆卡,口中發出一連串的咒罵:“該死,這個保溫箱上全是血!弗蘭克,你這頭野蠻的口口口,腦袋隻有彈丸大的口口!早跟你說過別把場麵搞得那麽血腥,我討厭弄髒我的袍子!”
    “但我殺她時你也很興奮不是嗎!”叫弗蘭克的黑鬥篷粗聲反駁。
    “胡說,我隻是因主人即將得到鮮血與口口而滿足……”
    “別裝了,你就是個口口口!”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第三個黑袍人趕忙開口勸說:“嘿,你們倆別這麽激動,任務要緊。符合要求的嬰兒又不止一個,艾利你瞧,我這裏就找到一個……”
    名為“艾利”的黑袍人聞言,翻動保溫箱的動作一頓。
    他思考了一下,嫌棄地甩手離開鮮血淋漓的保溫箱。“噠噠”的腳步聲隨後響起,一步步遠離埃弗莉所在的病床,不遠處,保溫箱打開,嬰兒的哭泣聲陣陣響了起來。
    四名黑袍人隨後又在新生兒病房裏逗留了一陣。他們不知有什麽目的,按照出生月份和性別,先後從啼哭不止的嬰兒中挑出三人,用樣式古怪的黑色布料將他們裹住。說來奇怪,原本還在哭泣的嬰兒,在裹入黑布後,竟瞬間收住了哭聲,再也沒發出任何動靜。
    十餘分鍾後,像懷抱某種死物一樣,三個黑袍人一人抱著一個包裹,步履匆匆,跟在最為強壯殘忍的黑熊弗蘭克身後,離開了一片狼藉的新生兒室。
    “轟隆!”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雷電的轟響中,屋內的白熾燈“劈啪”閃爍了一陣,倏地熄滅。
    黑暗籠罩了整個新生兒室,一室死寂中,埃弗莉與護士僵死的屍體麵對麵而躺,不知堅持了多久,才在越發濃重的眩暈中,昏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