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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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弗莉越想越覺得女妖可能真的存在。
類比一下,如果這是一部恐怖電影,那她和父親謝利就是遲鈍又酷愛作死的主角。無數的提示與線索都喂到嘴邊了,還覺得周圍人是在開玩笑,無知無覺,對潛藏的危險視而不見,甚至還會反向作死,看得屏幕外的觀眾又氣又急,放下碗直罵主角是豬。
她懷疑自己勘破了真相。然而,可悲的是,即使她察覺到異樣,也對情況產生不了任何影響,因為她不會說話……啊啊啊,可惡,她回去一定勤加練習,非要把這條不聽話的舌頭捋直不可!
謝利豬聽不到埃弗莉激烈起伏的心理活動。
他把展廳裏講述的一切都簡單地看成一個故事。第二展櫃的故事看完,他已經舉步往第三展櫃走去了。
埃弗莉見狀趕忙收斂心神,把注意力放回展品上。
第三展櫃緊接第二展櫃的故事進行。
殺死女妖後不久,普卡蒂鎮最後一條砂金礦宣告枯竭。大量的淘金客見無利可圖,紛紛收拾行囊離開了普卡蒂,前往機會更多的西部淘金。一夕之間,普卡蒂鎮門庭冷落,再不複往日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定居在此的居民們不願接受現實。他們找到鎮長阿奇裏斯——他是上任鎮長索克迪斯的後代——希望阿奇裏斯能像25年前一樣,舉辦口口口儀式,喚回神明的眷寵,讓普卡蒂重現昔日的榮光。
但阿奇裏斯拒絕了他們。
“不行,我辦不到……人類不該祈求不屬於他們的力量,這會讓我們墜入深淵。”他說。
阿奇裏斯在與女妖的對決中失去了僅有的兩個孩子。他陷入了悲痛與自責,不再熱心鎮中事務,人也變得無比消極。或許正因此,當鎮民們在一位狂熱的信徒煽動下,在口口秘密搭建祭台,準備口口口儀式時,他沒有及時發覺。
儀式由那位名叫麥考夫的狂信徒主持。他滿懷雄心,認為自己對神的虔誠與忠誠絕不輸給索克迪斯,既然索克迪斯能得到神明的偏愛,他一定也能!
然而,不知道出現了什麽問題,儀式失敗了。
發現一切的阿奇裏斯憤怒不已,他立刻著人封鎖了儀式現場,嚴令禁止鎮民再次舉辦口口口儀式。阿奇裏斯的鐵腕手段引起了鎮民的不滿,小鎮的蕭條讓他們生活水平一落千丈,關鍵時刻,他們寄予厚望的鎮政府卻沒有給出滿意的答卷!麥考夫仍在煽風點火,他認為阿奇裏斯此舉旨在將“先知”能力壟斷在洛普斯家族……矛盾累積到一定程度,終於徹底爆發了。在爭執中,有人失手誤殺了阿奇裏斯。
洛普斯家人丁單薄,阿奇裏斯一死,洛普斯家族的血脈就此在普卡蒂斷絕。為了砂金礦,鎮民們隻能將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口口口儀式上。之後幾年,普卡蒂鎮又先後舉辦了數次儀式,可當年的索克迪斯也許隱瞞了一些事情,沒有洛普斯家的人參與,無論舉辦幾次,人們始終沒能獲得新的“先知”。
更糟的是,海中女妖回來了。
她出現在冰冷的海水中,出現在漆黑的礁石叢,出現在籠罩小鎮的迷霧裏。燈塔的光是她的眼睛,海水與霧氣是她伸展的觸肢。她的身影所過之處,無數的家庭就此破碎,永遠失去了他們的孩子……海中女妖的回歸讓越來越多鎮民收拾行囊,離開了普卡蒂。剩下的人沒有放棄,嚐試組織力量擊殺女妖。然而,沒有驅魔人的協助,他們連女妖的巢穴都找不到。
“浪潮翻湧,有霧將至,海妖攜子,永不複歸……”①,這是當時在普卡蒂流傳甚久的詩歌。
以無數鮮血與淚水為代價,在同女妖漫長的對抗與周旋中,普卡蒂小鎮的鎮民終於總結出了四條禁令:不要帶孩子去海邊,不要在霧天將孩子帶出門,不能在霧中晾曬孩子的衣物,別讓孩子照射到燈塔的光。家中兒童在7歲以下的家庭,都需要嚴格遵守禁令,否則就可能失去他們的孩子。
普卡蒂的人們就這樣與海中女妖共存至今。
……
第三展櫃的展品與牆上的故事對應。擺在展櫃最前麵的,是幾份描寫金礦枯竭、小鎮衰敗的報紙。然後是一張黑白照,照片裏,一個二十餘歲的瘦削年輕人正站在高台上,高舉雙手朝下麵說著什麽,高台下圍了一圈聽眾,個個如癡如醉——這應該是麥考夫的演講現場照。照片後麵,明晃晃陳列著那把殺死了阿奇裏斯的匕首,鏽跡斑斑,乍一看就像血痕還沒擦幹。再往後,是一張兒童的尋人啟事,和一塊雕刻有詩歌與四條禁令的石板。
那塊石板就是博物館裏最後一件展品。
“‘浪潮翻湧,有霧將至,海妖攜子,永不複歸’……多有意境的詩歌啊!來這裏果然是對的,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靈感!”謝利沒有嗅到禁令後隱藏的危險。他的全副心神都被那首古老的詩歌吸引了,嘴裏翻來覆去地念誦,越念眼睛越亮,蒼白的兩頰逐漸泛起興奮的紅暈。
強烈的創作欲望從心底騰起。沒有再在鎮中心停留,他抱著埃弗莉離開博物館,匆匆忙忙回到家,隨便找了個地方把小嬰兒那麽一放,就抱著畫紙和顏料等物一頭紮進了他的新畫室裏。
謝利這種全身心沉迷繪畫的狂熱狀態,足足持續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除了吃飯睡覺和喂小寶寶,他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畫畫上,對外界的一切紛擾與喧囂充耳不聞。
和沒心沒肺的渣爹不一樣,先後經曆過鎮民的警告和博物館中的故事鋪墊,埃弗莉此時已經認定海中女妖確有其事。因此,她每天都會警醒地透過緊鎖的玻璃窗觀測外麵的天氣。
普卡蒂鎮位於海邊,受地形影響,每當海風吹起的時候,潮濕的空氣順著海岬一路向上,在到達頂端的普卡蒂時遇冷凝結,便會形成籠罩小鎮的厚重白霧。
霧天在這裏很常見。半個月的時間,濃霧一共降臨了三次。
幸運的是,因為謝利一直在畫畫,沒有空管她。所以這三次大霧,她都窩在室內的大床上,平平安安度過了。
可惜幸運女神不會永遠站在埃弗莉身側。
半個月後的某天清晨,當謝利打開奶粉罐子,想同往常那樣給埃弗莉衝一杯冰冰爽透心涼的冷泡奶時,他發現奶粉見底了。
因為普卡蒂鎮沒有售賣嬰兒用品的店鋪,上一次采購,謝利沒能補充埃弗莉的口糧。之後,他又被博物館的女妖故事所吸引,全心投入到繪畫創作中,一時疏忽,居然直到奶粉喝完他才發現!
最近的“奶源地”在隔壁凱特鎮,開車往返要半天。想著出去一次不容易,剛好冬天也快到了,除了奶粉和尿布,謝利決定再給埃弗莉買幾身厚實的嬰兒服。
買衣服得把小寶寶一起帶去,謝利可沒有用眼睛丈量尺寸的能力!於是,躺床上“啊啊”練習著說話的埃弗莉沒等到奶瓶,等到了渣爹的擁抱。
“唔,好臭!”
因謝利的忽視,埃弗莉已經半個月沒有洗澡了。拿近之後,謝利聞到一股異味從鼻端飄過,他嫌棄地皺起了眉。
“要帶出去見人,得先把你洗幹淨,免得他們說我虐待兒童……”口中咕噥著,謝利一把抄起埃弗莉,在浴室手法粗暴地給小嬰兒打了香波,上下搓洗了一番。看到從女兒身上換下的髒衣服,為圖省事,洗人的同時,他還順手把髒衣服也扔進盆裏,胡亂擰了幾下。
洗完澡,頭發擦擦,再套上櫃子裏的幹淨衣服,埃弗莉又變成一個九成新的小寶寶了。
從浴室出來,謝利去院子裏晾衣服,埃弗莉則被留在沙發上暫時放置。她身體前傾,“啊啊”叫著往外麵不停伸手——
別,不要啊!雖然外麵天氣晴朗,看上去是個大晴天,可她總有種不妙的預感……住手吧渣爹,衣服晾在家不好嗎,別把她衣服掛在外麵呀!
謝利沒聽懂埃弗莉的嬰言嬰語。
他還惦記著畫室裏未完成的畫作。晾曬完衣服,看埃弗莉頭發已經幹了,他便迫不及待去鎮中心花錢叫了車,帶著埃弗莉去了凱特鎮。
這一趟去得比預想的久。路上遇見修路,繞了很大一圈,等采購完從隔壁鎮回來,時間已經接近傍晚。
車輛開過斜坡,駛上普卡蒂鎮冷清的街道。透過建築的空隙,埃弗莉看到天邊掛著絢爛的晚霞,豔麗的火燒雲點燃了大半片天。
看起來今天普卡蒂鎮一整天都是晴天。
埃弗莉懸著的心稍稍落下。
但她還不敢完全放鬆,因為她的嬰兒服還晾在院子裏。沒親眼看到謝利把它收起來,她是不會完全安心的。
她默默等待著,終於,“吱——!”一聲響,汽車停在了家門口。
謝利付了車費,讓司機在原地等他一會兒,他先起身抱了埃弗莉回家。當兩人經過院中的晾衣架,埃弗莉瞅準機會,左手抬起一把捏住謝利臉頰的軟肉,另一手直直指向架子上的衣服,身體探出,嘴裏發出一陣急切的“科……科科……”。
她想說的其實是“clothes”,但這個單詞對剛滿六個月的小嬰兒而言,發音實在太複雜太繞了。好在她的努力沒有白費。被女兒突如其來的異常舉動所吸引,謝利順著看過去,很快看到了掛在架子上的衣服。
“對哦,該收衣服了。”
她聽到他說。
埃弗莉心中一喜。不用謝利安撫,她自覺地鬆開了折磨渣爹的手,縮回到謝利的懷抱裏,任他將她抱到沙發放下,然後折返回汽車,搬運此次采購的嬰兒用品。
東西全拿完,埃弗莉期待地看向謝利,眼巴巴等他出去院子裏收衣服。
結果渣爹在讓人失望這方麵是一點也不讓人失望——隻是拿個東西的工夫,他就忘記了這回事!
他彎腰抄起“科科”個不停的女兒,把埃弗莉帶到臥室,又拿涼水衝了一瓶奶塞進女兒手裏當晚飯。安置完畢,謝利就心無旁騖地轉身去了畫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