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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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弗莉閉緊嘴巴,腦袋偏開,堅決拒絕遞送到嘴邊的東西。
    “啊……啊啊……”
    女妖困惑地咕噥了一聲,堅持不懈,又把那物向前推了推。埃弗莉躲閃不及,感到一團冰涼滑膩的物體壓在自己臉頰上。流著膿液的頂端濕潤又黏糊,抵到了她的嘴唇,帶來一股淡淡的腥臭,讓人聯想到漂在水麵的死魚。
    她有些想吐。
    “#%¥……”
    看埃弗莉遲遲沒有動作,女妖顯得有些著急。她不是人類,學不來人類母親的溫柔誘哄,小嬰兒抗拒吃奶,她就伸出手爪,用漆黑鋒利的尖端去摳、去掰埃弗莉的嘴唇。嬰兒的皮膚嬌嫩無比,動作間,埃弗莉的臉頰不小心被爪子劃破,朝外滲出鮮紅的血液。
    看到那血痕,女妖有片刻的呆滯。她看著自己沾染血液的爪尖,像是被鮮血刺激,忽然仰起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猩紅雙眼中飛快浮現一抹暴虐。“啪啪”的巨響傳來,埃弗莉分心去看,發現女妖泡在水裏的蛇尾跟抽瘋了一樣,正在拍打池邊的岩石和牆麵,粗壯的尾部每一次落下,都激起一陣地動山搖,碎石滾落。
    埃弗莉感覺不妙。
    摳挖她嘴唇的動作在加大,起初還隻是用爪子尖端,如今已經演變成了用整根爪子去戳刺,而女妖在這過程中居然是笑著的,病態的笑容越擴越大,仿佛要裂開到耳根,露出下方尖利的鯊齒,和看不到盡頭的咽喉。
    當爪子尖劃破嘴唇,埃弗莉吃痛,沒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
    這細如蚊蚋的哼聲,如一記驚雷短暫喚回了女妖的理智。女妖停住了摳挖的動作,她似乎正在與腦內某個看不見的存在作鬥爭,眉心皺起,表情猙獰,浮腫的麵容上浮現出強烈的痛苦與掙紮。
    “啊!啊啊啊!”
    海中女妖張口吼叫,頭顱先向下垂落,再猛地抬起,將自己的後腦勺重重砸在後方岩壁上,一下、兩下、三下……每一下都無比用力,直砸得碎石與黑紅色□□四處飛濺,幾次之後,埃弗莉甚至聽到了骨骼破碎的“喀嚓”聲。
    頸部以上是殘酷血腥的自虐景象,頸部以下,女妖的懷中,場景卻回歸了一片溫情。摳挖血肉的手爪乖覺地收回,改為托住懷中的女嬰,像往常一樣,溫柔地在埃弗莉的背上輕輕拍撫。
    繼續往下,碩大的蛇尾仍在四處亂砸。它拍碎了水岸的岩石,尖端順著慣性,攪掃在岸邊堆積的白骨山上。所過之處,脆弱的骨頭紛紛碎裂,變成一地淩亂的骨片。
    極度割裂的畫麵,透著讓人心驚的詭譎。
    &nama……mama!”埃弗莉真的被性情大變的女妖給嚇到了。她強忍著嗓子的疼痛,用最大音量持續不斷喊著“媽媽”。
    嬰兒稚嫩的呼喚像一束明光,穿破迷霧降落在混沌一片的精神世界。狂暴的女妖逐漸停止了動作,她低頭,茫然注視著懷中的女嬰,正對上小嬰兒清澈無辜的碧藍眼瞳——它是那樣小小的一團,溫暖、柔軟又芬芳,花瓣一樣的嘴一張一合,吐出一聲又一聲滿含眷戀的“mama”。
    &nama”。
    &namamamamamamama……孩子孩子孩子孩子!這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時隔數千年,她的孩子終於回來了!
    女妖又開始哭了。她哭起來是沒有聲音的,鮮紅的眼珠像連通了兩汪泉眼,大量的淚水混雜著無窮無盡的柔情與愛意,從泉眼噴湧而出,冷冰冰打在埃弗莉額頭上,為渾身滾燙的女嬰帶來一絲清涼。
    籠罩在海中女妖周身的殘酷與暴虐被淚水洗濯一空。
    柔緩又好聽的哼唱聲再度響起,海中女妖輕輕撫摸著埃弗莉的背,重又變回了之前那個慈愛的母親。
    埃弗莉真是怕極了女妖失控時的樣子。也因此,當海中女妖滿是慈愛地捧起濡防,又一次將它遞到埃弗莉嘴邊,想給她喂食時,埃弗莉沒再拒絕。
    即便心中無比抗拒,無數次想要將腥臭苦澀的乳汁吐出,埃弗莉依舊緊閉雙眼,強迫自己將它們盡數咽下了。她不知道什麽舉動會激怒女妖,為了自己的性命著想,隻能盡可能順著對方。
    女妖的乳汁和她本身一樣,涼涼的,不帶絲毫人類的溫度。即便氣味難聞,還帶著古怪的黏稠口感,當它涼絲絲劃過咽喉,順著食道進入胃部,卻成功撫平了埃弗莉腹中的灼燒感。
    埃弗莉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被擄走不知多久,她竟早已饑腸轆轆。
    女妖體型龐大,乳汁也很富裕。埃弗莉起初隻想隨便喝上兩口,權作對女妖情緒的安撫,可她的身體並不這樣想。大約是餓得狠了,加上目前在發燒,需要大量的水分和能量,一旦開始了進食,埃弗莉竟完全無法控製自己吮吸的動作。
    “咕嘟咕嘟……”
    她抱著麵前的柔軟,貪婪地吸吮著。如果此時靠近埃弗莉,甚至能聽到她咽喉蠕動時急促的吞咽聲。
    女妖歪著頭,安靜地倚靠在石壁上,靜靜感受著胸前的動靜。喂食的體驗令她異常著迷。那種被需要,被依戀,被索求的感覺,讓深埋的母性本能被徹底激發。
    不知不覺,猩紅的眼眸浮現水光一般的柔情,托在女嬰背後的手也開始有規律地溫柔拍撫孩子的背。濃厚的母愛正從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向外滲出,同化、誘導、改造著女妖的身體,促使她將最好的一切匯集到一處,借由流動的液體,一點點傳遞給她的孩子。
    “啊啊……哼哼哼……”
    曾一度暫停的哼唱重又繼續,在封閉的石室裏反複回蕩。
    舒緩的旋律鑽入埃弗莉耳中,女嬰張嘴,秀氣地打了個哈欠,進食的動作逐漸放緩。
    肚子已經飽了。
    並且,不知道是不是腹中有了食物的關係,困擾埃弗莉的高熱與酸痛也減緩了許多,讓她不再像先前那樣難受。
    張嘴又打了一個哈欠,倦意襲來,女嬰吐出濡頭,順從本能朝前趴臥,雙手握拳蜷在胸口,很快便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
    埃弗莉睡了長長的一覺。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燒已經退了。身體像浸泡在溫泉裏一樣,暖洋洋的,哪怕沒有裹外套,也沒感覺到一絲寒冷。再試著甩動胳膊,踢蹬雙腿,動作竟格外有勁,再看不到一絲先前的孱弱。
    這健康到堪稱健壯的狀態,絕不是簡單睡一覺能達到的。
    當埃弗莉的目光劃過女妖胸前,看到對方萎縮的一邊濡防時,她的目光頓了頓。那正是她昨日——也許並非昨日,沒有時鍾,埃弗莉的時間感早已經混亂——吮吸過的那半邊。相較另一半,它的體積縮小了一小圈。
    埃弗莉由此猜測,女妖的母乳中可能蘊含了某種特殊的成分,增強了她的體魄。這讓她的觀感一時間相當複雜,一方麵,埃弗莉畏懼女妖,因為這是個食人的妖物,害死了無數的孩子,還隨時隨地可能發狂,可另一方麵,當女妖僅僅隻是個母親時,她又是溫柔慈和的,讓埃弗莉不自覺想起前世的母親,哪怕已經遺忘了對方的相貌,可那種對子女無條件的嗬護與奉獻,卻是相通的。
    “啊啊……啊……”
    看到埃弗莉睜開眼,女妖麵露喜悅。她“啊啊”叫著,將另半邊濡防塞到女嬰嘴邊,積極地想給埃弗莉喂奶。
    埃弗莉沒敢立刻拒絕。她強忍不適,叼進嘴裏先喝了兩口。味道依舊難以描述,身體卻對這種高能量飲料接受度良好,甚至還想再多喝點。不過埃弗莉的當務之急不是填飽肚子,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決,已經快到極限了,再不趕緊……
    用頑強的意念強迫自己吐出濡頭中斷進食,埃弗莉在女妖懷中不安分地扭動,小手不斷往自己腿間指,同時口中模仿水聲,發出接連不斷的“噓”。
    擬聲詞比想象中好用。在埃弗莉不懈的努力下,女妖理解了她的意思,她用手爪粗暴地撕開糊滿馬賽克早就吸收飽和的紙尿褲,隨手往地上一丟,然後扭動蛇尾,把小嬰兒拎到了遠離黑水池的另一處小水坑上。
    “噓……噓噓……”她甚至無師自通,模仿埃弗莉的樣子,發出了很多家長把尿時會用的擬聲詞。
    埃弗莉:“……”
    充滿尷尬與羞恥,她在小水坑上完成了釋放。
    女妖自己不愛幹淨,頭發髒得像雞窩,卻本能地知道為埃弗莉清理穢物。她把釋放完的小嬰兒抱回到慣常棲身的黑水坑邊,拎著埃弗莉的胳膊,將小嬰兒下半截身體浸泡進海水中,燙毛肚一樣抖摟了幾下。
    深秋的海水冷冰冰的,凍得埃弗莉渾身一哆嗦。
    在這樣粗糙的育兒手法下,出水後她依舊活蹦亂跳,身體暖得像小火爐,都要仰賴女妖喂她的那口奶。
    知道這是能讓自己體質增強的好東西,當女妖又一次給她喂食時,埃弗莉沒有再抗拒。她乖乖含住了頂端,大口吮吸,直到腹內傳來鼓脹的飽腹感。
    “卟卟……”
    吃飽喝足,又解決了人生大事,她在女妖懷裏躺了會兒,開始思考當下情況。
    對於未來,埃弗莉還很迷茫。她不知道渣爹會不會想辦法來救自己——她以為自己和謝利的父女情很淡薄,沒想到女妖把她抓走時,渣爹竟表現得意外勇敢。不過,就算渣爹沒有放棄尋找她,能不能找到燈塔下這處隱秘的石室也得打個大大的問號,更別提此處還盤踞著一頭凶暴危險的海中女妖了。
    總之,埃弗莉可不敢把希望壓在渣爹的身上。她需要自救。
    目前看來,因為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孩子,海中女妖對她還是很不錯的。但女妖的情緒並不穩定,比如昨天,在喂奶的時候女妖就突然暴走了,差一點弄傷埃弗莉。埃弗莉覺得,想要從這裏平安逃走,自己首先得摸透女妖的脾氣,了解對方的底線在哪,什麽情況下會發狂。
    她將目光移向了石室中央的平台。
    那樣平整的台麵,還有表麵的浮雕、中央的桌子,都不是女妖能造出來的東西。
    ——有人因什麽目的,在燈塔下打造了這個石室。
    直覺告訴她,關於海中女妖的種種疑問,答案很可能就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