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河南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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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煙尚未完全散盡,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硫磺和血腥氣味,但與幾日前相比,洛陽城內外終於多了幾分劫後餘生的活氣。城牆上的彈坑和焦黑痕跡訴說著戰鬥的慘烈,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一麵麵在城頭迎風招展的、繡著猙獰白虎的戰旗,以及街道上那些雖然疲憊卻紀律嚴明,正在幫助百姓清理廢墟、維持秩序的華夏軍士兵。
向拯民站在洛陽城原本的官衙,如今臨時征用的北伐軍指揮部大堂內,眉頭卻沒有因為接連的勝利而完全舒展。他麵前攤開著唐瑤情報隊送來的最新線報,以及覃玉從後方整理送來的河南民生初步調查報告。
“玉兒信裏說,河南各地,十室九空,田地荒蕪,活下來的百姓也是麵黃肌瘦,易子而食……並非罕見。”向拯民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他穿越而來,雖知明末亂世民生多艱,但真正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那觸目驚心的程度還是遠超想象。清軍鐵騎過後,留下的不僅是廢墟,更是深入骨髓的創傷和絕望。
一身戎裝,臉上還帶著一道淺淺箭傷的巴勇嗡聲道:“大統領,仗是打完了,可這爛攤子……比打仗還難收拾。咱們的軍糧也不寬裕,還要供養這麽多張嘴……”
坐在下首的柳明,如今已是北伐軍中的文書總籌,他捋了捋頜下清須,接口道:“巴將軍所言甚是。然,民心似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軍北伐,口號是‘驅逐韃虜,恢複華夏’,若不能安頓百姓,使其得享太平,與清軍何異?恐失天下之望。”
向拯民點了點頭,目光銳利:“柳先生說得對。打仗是為了止戈,殺人是為了活人。河南是我們北伐收複的第一片重要疆土,這裏治理得好壞,直接關係到後續進軍能否順利,關係到天下人是否真心歸附。”他頓了頓,斬釘截鐵地道:“所以,我們必須在這裏,立刻推行‘均田免賦’!”
命令很快下達。以洛陽為中心,輻射周邊已收複的十個縣,華夏軍的政工人員和新委任的地方官員迅速行動起來。告示貼遍了城鎮鄉村的殘垣斷壁,內容簡單直接:廢除清廷及前明一切苛捐雜稅,沒收投靠清廷的豪強土地,按丁口分給無地少地的農民;同時,登記戶籍,建立“鄉老會”,由百姓公推德高望重者參與地方管理。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鄉野,但最初帶來的並非全是歡欣鼓舞,更多的是懷疑和觀望。亂世之中,各種承諾聽得太多了,兌現的卻寥寥無幾。
伊水河畔,李家莊。
老農李福蹲在自家那僅有的三畝薄田邊,看著地裏稀稀拉拉的麥苗,愁容滿麵。兒子死在清軍的屠刀下,兒媳病餓而亡,隻剩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孫兒和他相依為命。地裏的出產,連糊口都難。
村裏敲鑼打鼓,識字的後生大聲念著華夏軍的告示。“……均分田地,三年免賦……自個兒選鄉老……”
人群嗡嗡議論著,有人麵露喜色,有人將信將疑。李福隻是默默聽著,然後扛起破舊的鋤頭,蹣跚著往家走。同村的趙老三湊過來,低聲道:“福伯,聽說了嗎?真要分地?”
李福歎了口氣:“分地?拿什麽種?種子呢?耕牛呢?這世道,換了誰坐江山,不都得收稅?三年免賦?怕是等不到三年,又要拉壯丁去打仗咯。”他經曆過明朝官府的盤剝,也見識過清軍的殘暴,早已心如死灰,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承諾。
幾天後,幾名穿著幹淨利落、臂纏紅布條的華夏軍政工隊員來到了李家莊。他們沒擺官架子,而是直接下到田間地頭,幫著村民清理水渠,一邊幹活一邊拉家常。為首的是一個姓陳的年輕小夥子,臉上總是帶著笑。
“老鄉,地契過幾天就挨家挨戶送到,按了手印,地就是你們的了。”
“種子?官府會借給你們,等秋收後再還。”
“鄉老會的人選,大家夥兒自己商量著定,覺得誰公道就選誰。”
陳隊員的話樸實真切,不像以往那些官差般盛氣淩人。李福遠遠看著,心裏的堅冰似乎裂開了一絲縫隙。尤其當他看到那幾個年輕人,竟然挽起褲腿,跳進還有些冰涼的河渠裏,幫著清理淤泥,汗水混著泥水順著臉頰流下時,他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了一絲動容。
分地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原本村裏的大戶,雖然沒投靠清軍,但也占著不少好田。如今要拿出部分來分給無地的農戶,自然心有不滿。在分配村東頭那片上好的水澆地時,矛盾爆發了。
“憑什麽把我家的好地分給李老蔫那種懶漢?”一個穿著綢布褂子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個家丁,堵在了丈量田地的政工隊員麵前。他是村裏的富戶王扒皮,平日裏就沒少欺壓鄉鄰。
場麵一時僵持。有些分到差田的農戶開始竊竊私語,擔心這政策真要黃。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的、充滿威嚴的虎嘯聲由遠及近。所有人都是一驚,循聲望去,隻見村口的土路上,一行人正騎馬而來。為首一人,身形精悍,目光如炬,寸頭在陽光下格外顯眼。而更讓人心驚膽戰的,是他身旁那頭通體雪白、體型碩大的猛虎!
“是……是向大統領!還有那頭神虎!”有人失聲叫道。
百姓們嘩啦啦跪倒一片,連那王扒皮也嚇得臉色發白,腿肚子直打顫。
向拯民翻身下馬,雪魄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側,琥珀色的瞳孔掃視眾人,無形的威壓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他向眾人擺了擺手,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都起來說話。怎麽回事?”
陳隊員趕緊上前,低聲將情況匯報了一遍。
向拯民聽完,目光落在王扒皮身上,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卻讓王扒皮如墜冰窟。雪魄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情緒,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聲,緩步向前,那龐大的身軀和森白的獠牙,帶給王扒皮巨大的壓力。
“我……我分!我願意分!”王扒皮冷汗直流,再也顧不得心疼田地,連聲應承。
向拯民這才開口,聲音傳遍全場:“均田之策,旨在公平,讓每個辛勤勞作之人,都有田可種,有飯可吃!好田分給勤快人,才能長出好莊稼!若有誰再敢阻撓新政,欺壓鄉鄰,”他頓了頓,拍了拍身旁雪魄的頭顱,雪魄適時地昂首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山林仿佛都在回應,“問問它答不答應!”
虎嘯聲落,現場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熱烈的歡呼和叩拜聲。“向公仁政!”“白虎神君護佑!”
經此一事,分地工作再無障礙。李福也顫巍巍地在屬於自己的五畝上好水田的地契上按下了手印,老淚縱橫。他摸著那蓋著紅色大印的紙,仿佛摸著孫兒未來的希望。
緊接著,鄉老會的選舉在李家莊的曬穀場上舉行。沒有官差指定,沒有大戶操控,村民們第一次自己推選管理村務的人。最終,為人正直、在村裏頗有威望的老木匠張老漢,和包括李福在內的幾位老實肯幹的農戶被選了出來。看著曬穀場上那熱烈而陌生的民主場景,許多老人都在抹眼淚,他們活了這麽大歲數,還是頭一遭覺得自己像個“人”。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裏,向拯民帶著雪魄,馬不停蹄地巡視河南各收複縣城。他沒有大張旗鼓地擺儀仗,更多的是輕車簡從,深入鄉村,查看分田進度,聽取鄉老會的匯報,解決實際問題。
在偃師,他親自督促修複被戰火毀壞的水利設施;在鞏縣,他下令開倉放糧,賑濟那些青黃不接的饑民;在登封,他探望了受傷的華夏軍士兵和當地百姓,雪魄甚至溫順地舔舐一名重傷員潰爛的傷口,那士兵激動得熱淚盈眶,周圍百姓更是嘖嘖稱奇。
雪魄的存在,極大地強化了向拯民“天命所歸”的形象。這頭神駿非凡的白虎,不僅是在戰場上令人膽寒的戰獸,在和平的鄉村,它更是活生生的“圖騰”。百姓們遠遠看到那雪白的身影伴隨著向拯民出現,便會自發地跪拜祈福,口中念誦著“白虎神君”、“向公仁政”。古老的信仰與現代的民生政策結合在一起,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極大地安撫了飽經戰亂、渴望安定和秩序的人心。
覃玉坐鎮後方,統籌全局。她派出的戶籍登記隊伍效率極高,在三個月內,硬是完成了十縣的戶籍初步整理和地契發放工作。大量的流民被登記在冊,分到了土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市集上開始重新出現叫賣聲,荒蕪的田地裏,出現了更多彎腰勞作的身影。雖然依舊清貧,但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開始在河南這片飽受摧殘的土地上悄然滋生。
三個月後,向拯民再次路過李家莊。
伊水河畔,原本荒蕪的田地已經披上了綠油油的禾苗。李福正帶著小孫兒在田裏除草,精神頭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看到向拯民和雪魄的身影,李福連忙拉著孫兒跪在田埂上,不住地磕頭。
“老人家,快請起。”向拯民下馬,親手扶起李福。
“向公……大統領……這地,這苗……活了,我們都活了!”李福激動得語無倫次,粗糙的手緊緊握著向拯民的手臂,老淚縱橫,“小老兒……小老兒給您立長生牌位!”
向拯民看著老人眼中真摯的感激和重燃的生趣,心中也是一暖。他環顧四周,看著這片逐漸恢複生機的土地,看著遠處村莊升起的嫋嫋炊煙,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
雪魄似乎也感受到這片土地的變化,它不再像初入河南時那般警惕,而是悠閑地甩著尾巴,琥珀色的瞳孔倒映著綠色的田野,溫順地蹭了蹭向拯民的手。
“民心可用,河南歸心矣。”向拯民輕聲對身旁的柳明說道。
柳明撫須點頭,感慨道:“均田安民,白虎示祥。大統領,此乃王道也。”
夕陽的餘暉灑在一人一虎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與這片正在愈合的土地,融為了一體。“向公仁政”和“白虎神君”的名聲,伴隨著實實在在分到手的田地和輕徭薄賦的政策,如同春風一般,迅速吹遍了河南,並向更遠的地方擴散開去。北伐軍的根基,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堅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