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院議政廳內，空氣凝固如鉛。
    高聳的穹頂壁畫上，雲煌先祖開疆拓土的恢弘場景，此刻卻仿佛成了對當下劍拔弩張的無聲嘲諷。
    巨大的環形議席涇渭分明：上院貴族席位上，絲絨軟墊與水晶杯盞折射著冰冷的光，以薑家為首的一眾保守派貴族麵色陰沉，眼神如淬毒的針，死死釘在場中央；下院平民席位上，硬木長凳與粗陶水杯見證著壓抑的渴望，文清漪等人攥緊拳頭，目光灼灼，如同即將燎原的星火。
    今日，將表決墨昭新政的核心——《功勳爵位及平民晉升法案》！
    議長冗長的開場白如同催眠的咒語，當“開始辯論”的槌音落下，壓抑的火山瞬間噴發！
    “荒謬絕倫！”薑家現任家主，薑明玥的父親薑承業猛地站起，須發戟張，聲音帶著被侵犯了核心利益的狂怒，“爵位乃先祖血戰、為國立下不世功勳所得！乃維係社稷、區分尊卑之基石！豈能以區區軍功、匠作之勞便可輕易獲取？此例一開，綱常崩壞，禮樂不存！平民驟得高位，見識短淺，如何能擔重任？此法案，實乃動搖國本之禍根！必須增設貴族元老複核之權，嚴控功勳爵位授予！”
    “薑議員此言差矣！”一位依附薑家的老牌貴族立刻跟進，語氣看似憂國憂民，實則字字誅心，“我並非歧視平民，然血統之貴，在於傳承，在於底蘊！貴族子弟自幼受詩禮熏陶，通曉政略，明察大局。豈是那些隻知逞匹夫之勇、或鑽研奇技淫巧的平民可比？若讓此輩充斥朝堂，決策失誤，禍亂國政，誰來承擔？複核權，乃為國計民生著想，絕非阻礙！”
    “正是！複核權必須設立！”附和聲浪此起彼伏，保守派貴族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咬定“平民能力不足”這一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試圖在法案核心處嵌入一道貴族特權的楔子。
    下院平民代表們氣得臉色發白，胸膛劇烈起伏，卻苦於口才和氣勢難以匹敵這些浸淫權術多年的老狐狸。文清漪深吸一口氣，正要起身反駁。
    “哦？見識短淺？難當大任？”一個清冽如冰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喧囂。墨昭並未起身，隻是微微抬眸，目光平靜地掃過薑承業等人，那份曆經血火淬煉的沉靜，讓最激昂的咆哮都顯得蒼白可笑。“薑議員如此篤信貴族血統優越，平民不堪造就？那好，清漪，將我們整理的那份‘十年得失錄’，念給諸位元老、議員聽聽。”
    “是，老師！”文清漪霍然起身，展開一卷厚重的羊皮卷軸，聲音清脆有力，如同利劍出鞘：
    “元豐七年，南境河工總督，世襲伯爵劉顯仁！舉薦其子劉茂，年方二十，任青嵐郡守。其在任三年，橫征暴斂，強占民田千頃，修築私園‘攬翠閣’！致使治下三縣民怨沸騰，爆發‘青嵐民變’，死傷數百！最終由下院彈劾，證據確鑿，劉茂削爵流放！其父劉顯仁引咎辭去河工總督之職！”
    “元豐十年，西境軍需轉運使，子爵張桐！舉薦其妻弟王賁，任黑石城倉曹參軍。王賁勾結奸商，倒賣軍糧，以陳糧黴米充數！致使當年戍邊將士因糧秣不濟、黴變中毒減員三成！事發後，王賁被軍法處斬！張桐革職查辦！”
    “元豐十三年，東境海防提督，侯爵陳永年！舉薦其心腹管家之子趙四，任望海鎮巡檢！趙四玩忽職守，收受海寇賄賂，私放走私船隻！致使望海鎮遭海盜血洗，全鎮百姓死傷殆盡！趙四被淩遲處死！陳永年雖未直接涉案，但因舉薦失察，被罰俸降爵！”
    文清漪的聲音清晰而冰冷，每念出一個名字，每報出一樁觸目驚心的罪責，都如同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保守派貴族的臉上！這些案例，樁樁件件，鐵證如山！都是貴族憑借“血統”和“舉薦”占據要職，卻因貪婪、無能、腐敗而釀成的慘禍！
    “反觀同期！”文清漪語氣陡然拔高，帶著激昂，“元豐八年，清河郡遭遇百年水患！時任郡丞文清漪（下官），平民出身，臨危受命，調度有方，組織軍民抗洪，開倉放糧，安置流民十萬！災後主持重建，引入新式水利，使清河郡三年內複為魚米之鄉！此功績，由元老院巡查使親自核實，然因出身，至今未獲寸爵！”
    “元豐十一年，北境‘霜狼堡’軍械坊主事王鐵錘！平民匠師！改良‘破甲弩機’，射程增三成，破甲力增倍！裝備邊軍，當年抵禦血狼部秋掠，殲敵過千！此等功勳，僅得薄賞，其名不顯！”
    “元豐十四年，天啟府衙捕頭李剛！平民！追查連環凶案，深入虎穴，身負重傷，擒獲凶徒十三人，解救人質！保一方平安！功績卓著，卻因出身微末，升遷無門！”
    一個個名字，一件件功績，與之前那些貴族蠹蟲的罪行形成刺眼對比！下院席位上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叫好聲和掌聲！連一些中立的上院貴族也麵露沉思，微微頷首。
    薑承業等人的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如同開了染坊。他們引以為傲的“血統優越論”和“能力保障說”，在墨昭拋出的這份血淋淋的“十年得失錄”麵前，被撕扯得支離破碎，體無完膚！
    “這...這...”薑承業嘴唇哆嗦著，還想強辯，“這些都是個案...豈能代表全體貴族？況且...複核權是為了...”
    “為了什麽？”墨昭終於緩緩站起身，打斷了薑承業蒼白的辯解。她走到大廳中央，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全場，那份無形的威壓讓嘈雜的議論瞬間平息。“為了確保權力永遠握在你們這些‘血統高貴’的人手中？為了確保平民無論立下何等功勳，最終裁決權依舊在貴族元老的指縫間？”她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棱炸裂，“這份‘十年得失錄’還不夠清楚嗎？你們口中的‘個案’，是無數枉死的邊軍將士！是血洗的望海鎮冤魂！是餓殍遍野的青嵐郡百姓！而平民的功績，卻被你們輕飄飄地以‘出身’二字抹殺！”
    她猛地指向懸掛在議政廳正中的巨大聯邦荊棘王冠徽記：“雲煌立國之本，在於‘能者上，庸者下’！在於‘功勳得彰，國祚永昌’！而非‘血統論貴賤，世襲享特權’！《功勳爵位法案》，就是要斬斷這腐朽的枷鎖！就是要告訴天下人，在雲煌，決定你地位的，不是你的姓氏，而是你對這個國家的貢獻！是你在沙場流的血！是你為黎民造的福！是你推動國朝前進的智慧與力量！”
    “複核權？”墨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弧度，“若貴族元老真如爾等所言，目光如炬，明察秋毫，那這十年間，青嵐郡守劉茂、黑石倉曹王賁、望海巡檢趙四之流，又是如何被舉薦上位，禍亂一方的？他們複核的是自己的錢包，還是家族的權勢？此等複核，不要也罷！”
    字字如刀，句句誅心！將保守派最後的遮羞布徹底扯下，暴露出其維護特權的醜陋本質！整個議政廳鴉雀無聲，連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薑承業麵如死灰，頹然跌坐回席位，再難發一言。
    “現在，”墨昭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之力，“對《功勳爵位及平民晉升法案》核心條款進行表決！同意者，請舉元老令！”
    下院平民代表幾乎在瞬間齊刷刷舉起了代表席位的銅牌！如同舉起一片希望的森林！上院席位上，一些早被墨昭功勳和方才事實震撼的中立貴族，猶豫片刻，也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元老令。最終，連同部分騎牆派在內，讚成票數竟超過了保守派的頑抗！
    “法案核心條款...通過！”議長聲音幹澀地宣布，槌音落下，帶著一絲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