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金烏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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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商會的雷霆手段,如同無形的巨手,瞬息間扼住了薑家反撲的咽喉。流言蜚語在絕對的經濟實力麵前煙消雲散,天啟城的喧囂似乎暫時平息,唯餘下初冬細碎的雪花,無聲地覆蓋著這座古老都城的琉璃瓦與青石板。
墨昭站在棲凰院書房的窗前,看著庭院中墨竹枝頭積起的一層薄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溫潤的同心螭玉扣。殷九嶷的出手,精準、冷酷,卻又帶著一種不言而喻的、沉甸甸的分量。
這份默契的支持,遠非尋常盟友可比,在她心頭漾開一片溫熱的漣漪,卻也牽動著更深沉的思緒。
“備車,去金烏商會總部。”墨昭轉身,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司徒,帶上北境新墾區第一批清淤河道的工造圖,還有那份擬定的‘天啟—北境’直通驛道規劃。”
“是,主上。”司徒錚領命,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金烏商會總部,攬星閣頂層。
巨大的單向琉璃幕牆將外界的天光與飛雪溫柔地濾成一片朦朧的光暈。
閣內溫暖如春,地麵鋪著厚實的銀霜狐絨毯,踩上去悄無聲息。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雪鬆與淡淡的墨香,混合著一種獨特的、如同冷月清輝般的寧靜氣息。
殷九嶷並未在慣常的書案後。他負手立於幕牆前,玄色的雲紋錦袍垂落,勾勒出挺拔如孤峰般的背影。墨發用一根簡單的墨玉簪束起,幾縷碎發垂落頸側,更添幾分清冷疏離。
他望著窗外被薄雪覆蓋的天啟城景致,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著漫天飛雪,卻似乎空無一物。
腳步聲自身後傳來,輕緩而熟悉。
殷九嶷並未回頭,隻是那萬年冰封般的側臉輪廓,似乎有極其細微的鬆動。
“你來了。”他的聲音低沉,如同上好古琴撥動的最低音弦,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落入墨昭心間。
“嗯。”墨昭應了一聲,走到他身側稍後的位置站定。她沒有穿那身象征權力的玄色戎裝,而是換上了一身墨家嫡女慣常的、質地上乘卻樣式簡潔的墨色錦緞常服,隻在領口和袖緣用極細的銀線繡著玄螭暗紋,低調而尊貴。長發鬆鬆綰起,斜插著那支月魄玄螭簪,洗去了戰場上的淩厲,多了幾分屬於天啟貴女的沉靜風華。
司徒錚將帶來的圖紙匣放在一旁的紫檀案幾上,便無聲地退至閣外。
一時間,閣內隻剩下兩人清淺的呼吸聲和窗外雪花落下的簌簌輕響。暖融的空氣裏,卻流淌著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與淡淡的、難以言喻的張力。
“薑家的事,”墨昭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如同珠玉落盤,清晰而溫和,“多謝。”
她沒有說更多。以他們的身份和默契,“多謝”二字,已承載了千鈞的分量。
這不僅僅是對他出手平息流言、掐斷薑家經濟命脈的感謝,更是對他那份毫無保留、在關鍵時刻為她掃清障礙、震懾群小的無聲支持的回應。
殷九嶷緩緩轉過身。琉璃幕牆透過的微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淡淡的陰影,卻襯得那雙眸子越發幽深難測。
他的目光落在墨昭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專注,仿佛要穿透她沉靜的表象,看清她眉宇間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識海深處那道尚未完全平複的靛藍裂痕。
“舉手之勞。”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麽溫度,卻少了幾分慣常的冰冷,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關切?“金烏的‘章程’,本就是用來清掃障礙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案幾上的圖紙匣,“這些是?”
“北境新墾區的工造圖,還有驛道規劃。”墨昭走到案幾旁,動作自然地打開匣子,取出厚厚一疊圖紙。她微微俯身,指尖點著圖紙上標注的河道與道路節點,墨色的發絲有幾縷垂落頰邊,側臉在柔光下顯得格外專注。“清淤工程需要大型水力器械和大量精鐵,驛道要穿過幾處險峻山口,需要開山架橋。金烏商會工造之力冠絕雲煌,此事非你莫屬。”
她的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商討,指尖劃過圖紙的動作卻帶著一種行雲流水的熟稔與信任。殷九嶷的目光並未停留在圖紙上,而是落在她微微低垂的脖頸,那線條優美而脆弱,如同引頸的天鵝。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屬於玄螭血脈的微涼氣息,以及一絲……因靠近而愈發清晰的同心螭玉扣的溫熱共鳴。
“好。”他應得幹脆利落,甚至沒有細看圖紙,“金烏工造司會全力配合。器械、物料、匠師,三日內調撥到位。”他上前一步,與墨昭並肩而立,同樣修長的手指指向圖紙上一處被朱砂重點圈出的峽穀,“此處‘鷹愁澗’,地勢最為險要。傳統的架橋之法耗時長,風險大。我商會新研製了一種‘星隕寒鐵索橋’,主索以星隕寒鐵混合秘金絞合,橋麵鋪設防火耐腐的‘沉陰木’,輔以符文加固,可承千鈞,跨越深澗如履平地。圖紙稍後命人送來。”
他的指尖無意間擦過墨昭指點圖紙的手背。微涼的觸感,如同電流般竄過兩人肌膚。墨昭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卻沒有移開。殷九嶷的動作也頓住了半秒,深邃的眼眸中,那萬年冰封的湖麵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漾開一圈極細微的漣漪。
閣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升溫了幾分。同心螭玉扣在兩人心口的位置,同時傳來一陣清晰無比的溫熱感,如同兩顆心髒隔著衣料與空間,產生了奇異的共鳴。
“如此甚好。”墨昭抬起眼簾,迎上殷九嶷的目光。她的臉頰似乎染上了一層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緋色,如同雪地裏悄然綻放的寒梅。“有金烏工造之力,北境新墾,當可事半功倍。”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溫軟的意味。
殷九嶷凝視著她眼中那抹因同心螭共鳴而泛起的、不同於戰場殺伐的瀲灩波光,喉結幾不可查地滾動了一下。他忽然抬手,並非指向圖紙,而是極其自然地,用微涼的指尖,輕輕拂開了她垂落頰邊的那縷墨發。
這個動作,帶著一種超越禮節的親昵與嗬護,自然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指尖溫涼細膩的觸感拂過臉頰,墨昭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腹上那層因常年握筆或把玩機關而留下的、極其細微的薄繭。那縷被拂開的發絲,帶著他指尖微涼的氣息,癢癢地掃過她的耳廓。
“你……”墨昭下意識地想後退一步,卻被殷九嶷另一隻悄然攬住她腰側的手,極其克製卻又無比堅定地定在了原地。
“別動。”他的聲音低沉得近乎耳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沙啞磁性,氣息拂過她的耳畔,“這裏……”他的指尖並未離開她的臉頰,反而沿著她光潔的肌膚,極其輕柔地、如同描摹最珍貴的瓷器般,撫向她的眉心——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卻依舊能被他清晰感知的靛藍裂痕。
“還疼嗎?”三個字,輕若鴻毛,卻重逾千斤。不再是疏離的“墨士爵”,也不是客套的“你”,而是最直接、最深沉的關切。那冰冷的、仿佛能洞悉世間一切秘密的眸子裏,此刻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翻湧著毫不掩飾的心疼與……一種近乎後怕的餘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