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的寒風似乎也被來自三方的捷報吹散了幾分肅殺。
    天啟城在軍部塵埃落定的餘波中，再次被勝利的狂潮席卷。
    北境，狼居胥山巔。
    曾經象征著血狼部至高榮耀的“狼神殿”，此刻已被荊棘王冠軍旗與墨氏玄螭戰旗取代。巨大的泣血石神像被推倒、碎裂，基座上那兩顆散發邪氣的血紅寶石被徹底剝離、封印。取而代之的，是供奉在臨時祭壇中央、散發著清冷威嚴月輝的“蒼狼之瞳”。
    姬無鋒一身銀甲浴血，卻依舊挺拔如雪原孤鬆。他站在神殿廢墟前，銀灰色的眼眸平靜地看著下方跪倒一片、麵如死灰的血狼部貴族和王庭長老。
    血狼王赤兀術被張猛用特製的符文鎖鏈捆縛著，跪在最前方，他斷了一臂，身上布滿深可見骨的傷痕，曾經桀驁的眼神隻剩下恐懼與絕望。
    “赤兀術，”姬無鋒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寂靜的山巔，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之力，“血狼部百年侵擾北境，屠戮邊民，罪孽滔天。更兼勾結邪魔，妄圖褻瀆聖物，喚醒災禍，罪加一等！依雲煌律、北境血仇，本帥可立斬爾等，血祭英魂！”
    赤兀術身體一顫，頭埋得更低，身後的血狼貴族更是瑟瑟發抖。
    “然，”姬無鋒話鋒一轉，目光掃過下方無數被解救的、骨瘦如柴的雲煌奴隸和飽受壓迫的血狼平民，“念及爾等部族之中，亦有被王庭裹挾、無辜受難者。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帥奉元老院及星輝士爵墨昭之命，予爾等最後一條生路。”
    他展開一卷由星輝寒蠶絲織就、邊緣繡著玄螭暗紋的敕令：
    “一、血狼部王庭即刻解散！赤兀術及核心戰犯，押解天啟，由元老院及北境軍民代表共審定罪！”
    “二、血狼部全族，去‘血狼’之號，複歸先祖‘蒼狼’之名！尊‘蒼狼之瞳’為聖物，永世供奉！”
    “三、蒼狼部劃歸北境軍團直轄！開放所有草場、礦脈，允許雲煌商隊通行、定居！北境軍團將在狼居胥山設立永久要塞，派駐官員，協助重建，推行新政！”
    “四、蒼狼部青壯，擇優編入‘北境拓荒軍團’，由張猛將軍統轄，戴罪立功，開墾北境凍土，疏通商道！有功者，可授田畝，享平民之權！”
    這四條敕令，如同四道枷鎖，徹底鎖死了血狼部（現蒼狼部）的未來。解散王庭、剝奪名號、接受管轄、戴罪開荒…曾經的草原霸主，就此淪為北境軍團治下的附庸。但比起滅族之禍，這已是墨昭給予的最大仁慈。
    赤兀術喉頭滾動，最終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頹然叩首。他身後的蒼狼貴族們，也紛紛叩拜，接受這屈辱卻保住性命的結局。
    南疆，千蛇澗深處。
    曾經彌漫著致命毒瘴的榕樹空地，此刻被大量燃燒的驅瘴草和淨化符文柱清理出一片肅殺的區域。
    厲寒梟端坐在一張由巨蟒骸骨臨時打磨成的粗糙座椅上。
    他依舊一身玄甲，左臂的星隕寒鐵機關臂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右眼被金屬眼罩覆蓋，僅存的左眼赤紅如血，帶著未散的戾氣掃視著下方。
    他的腳下，倒伏著數十具百越蠻族巫師的屍體，死狀淒慘，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和焦糊味。
    更遠處，是被“寒鴉”殘部和文清漪帶來的金烏護衛嚴密看守、跪伏在地的百越各部酋長和長老。他們臉上塗抹的油彩被汗水和恐懼衝刷得模糊不清，眼中充滿了對那個如同魔神般男子的畏懼。
    文清漪站在厲寒梟身側稍後，雖然臉色有些蒼白（毒瘴後遺症未消），但眼神清澈而堅定。她手中同樣展開一份敕令，聲音清朗地宣讀著墨昭的意誌：
    “…百越諸部，劫掠邊鎮，擅用巫毒，戕害軍民，罪不容赦！然念及諸部受野心巫師裹挾，生活困苦，特予生路…”
    敕令內容與北境類似：解散大型、敵對的巫蠱聯盟；各部酋長需至天啟宣誓效忠，留子為質；開放山林，允許雲煌工造司勘探礦藏、修築驛道；青壯編入“鎮魔軍”南疆衛隊，在厲寒梟麾下清剿殘餘邪巫、疏通商路；推廣農耕、醫藥，改善民生。
    宣讀完畢，文清漪看向厲寒梟。厲寒梟僅存的左眼掃過那些顫抖的酋長，緩緩抬起那隻完好的、卻布滿新舊傷痕的手，指向空地中央一堆被繳獲的、浸泡在毒液中的詭異巫蠱法器。
    “燒。”他隻吐出一個字，冰冷如同九幽寒風。
    早已準備好的“寒鴉”戰士立刻將火把投入法器堆中！刺鼻的濃煙伴隨著劈啪的燃燒聲騰起，那些象征著百越蠻族反抗與巫毒力量的器物，在烈焰中化為灰燼！
    這一幕，比任何言語更具威懾力！所有百越酋長和長老，將頭深深埋進泥濘的土地，用生硬的雲煌語高喊：“臣服！永世臣服鎮魔將軍！臣服星輝士爵！”
    天啟城，元老院特設的“凱旋議和殿”。
    氣氛莊重而微妙。殿內裝飾一新，巨大的荊棘王冠軍徽下，墨昭端坐主位。她並未穿繁複的禮服，依舊是一身玄墨常服，墨發以螭紋玉簪束起，眉宇間沉澱著連場大勝與執掌樞機的威嚴。殷九嶷坐在她右下首首位，玄色錦袍襯得他麵容愈發清冷疏離，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不起波瀾。下方，分列著元老院代表、軍部新貴（姬無鋒、厲寒梟仍在歸途，由副手代席）、以及各部重臣。
    殿中央，來自北境蒼狼部的使團（由幾位長老和新推舉的年輕頭人組成）和南疆百越諸部的聯合使團（由幾位大酋長親自帶隊）恭敬地跪拜，獻上象征臣服的部族圖騰、珍奇異寶清單以及厚厚的降表。
    冗長而嚴謹的議和條款確認、宣誓效忠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墨昭的聲音平靜而有力，主導著整個進程，將軍事勝利徹底轉化為政治與經濟的全麵掌控。
    就在儀式接近尾聲，氣氛稍顯緩和之際——
    蒼狼部使團中，一位身材異常高大魁梧、麵容帶著野性英俊、頸戴狼牙項鏈的年輕人忽然越眾而出。他是赤兀術的幼弟，名為赤烈，在兄長被俘後成為部族名義上的代表。他無視了同伴驚恐的拉扯，目光灼灼地直視墨昭，右手撫胸，用略顯生硬卻洪亮的雲煌語說道：
    “偉大的星輝士爵！蒼狼之瞳的指引者！北境冰雪的女王！我，赤烈，代表蒼狼部，除了降表與貢品，還願獻上我部最珍貴的禮物——我自己！”他挺直脊梁，野性的眼眸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傾慕與熾熱，“我願成為您最忠誠的侍衛，最勇猛的戰士，日夜守護在您身側！用我的生命與熱血，換取您對蒼狼部子民的仁慈！請您…收下我！”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這哪裏是獻禮，分明是赤裸裸的…自薦枕席？！
    蒼狼部長老們嚇得麵無人色，幾乎癱軟在地！
    幾乎在同一時間！
    百越聯合使團中，一位一直蒙著麵紗、身姿曼妙的少女也輕盈出列。她摘下麵紗，露出一張融合了異域風情與驚心動魄美麗的容顏，眼波流轉間帶著勾魂攝魄的媚意。她對著殷九嶷的方向盈盈下拜，聲音如同出穀黃鸝，婉轉動聽：
    “尊貴的金烏之主，雲煌商道的掌燈人。小女子阿依娜，奉百越十萬大山七十二峒共主之命，願以此身為禮，侍奉於貴人左右。百越山林珍寶、巫蠱秘藥，乃至我族少女最動人的歌舞，皆可為貴人增添些許樂趣，隻求金烏商會…能為我族貧瘠的山林，開啟一絲通往富庶的光明。”她的話語柔媚，卻暗藏機鋒，將獻身與商業利益赤裸裸地捆綁在一起。
    雙重的“美人計”！
    目標直指雲煌如今最有權勢的男女！
    大殿內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墨昭和殷九嶷身上，充滿了驚愕、玩味和看戲的探究。
    墨昭端著茶盞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她抬起眼簾，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跪著的赤烈。
    那青年眼中的野性、傾慕與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如同燃燒的火焰，直撲而來。她心中無波，甚至覺得有些荒謬。然而，就在她準備開口的刹那——
    心口那枚同心螭玉扣，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清晰的、冰冷的波動！
    如同細小的冰針，刺了她一下！
    墨昭眉梢微不可查地一挑。她甚至不用側目，就能清晰感知到身邊那人驟然下降的溫度和周身彌漫開來的、幾乎能凍結空氣的寒意！殷九嶷…他在不悅？而且是非常、非常的不悅！
    有意思。墨昭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玩味。
    她放下茶盞，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依舊落在赤烈身上，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哦？獻上你自己？赤烈王子，你的勇氣可嘉。不過…”她微微拖長了語調，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本爵身邊，從不缺勇猛的戰士。你的忠誠，用戰場上的功勳來證明，比用嘴更有價值。”
    她的話音剛落，心口那枚玉扣的冰冷波動似乎…緩和了一絲？
    赤烈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更多的是被激起的戰意，他用力捶胸：“遵命！赤烈必將用敵人的頭顱，鋪就通往您座下的道路！”
    另一邊，殷九嶷甚至沒有看那跪著的阿依娜一眼。他端起手邊的冰玉茶盞，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杯壁，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漠然：“金烏商道，唯利而行，唯信而立。百越之富庶，在於礦藏藥草，在於通衢之路，在於人心歸附。而非…”他頓了頓，目光終於冷淡地掃過阿依娜那張絕美的臉，如同看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此等無用之‘禮’。若百越真心歸附，拿出可開采的礦脈圖、可通行的山道勘測、以及協助清剿邪巫的誠意。否則，金烏之光，照不進藏汙納垢之所。”
    阿依娜臉上的媚笑瞬間僵住，變得慘白。殷九嶷那毫無溫度的眼神和話語，比最惡毒的羞辱更讓她難堪！周圍的百越酋長更是噤若寒蟬。
    一場精心策劃、意圖離間或攀附的“美人劫”，在墨昭的從容化解與殷九嶷的冰冷漠視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隻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漣漪，便迅速歸於沉寂。
    然而，隻有當事人心口那枚同心螭玉扣傳遞的微妙波動，才知道那平靜水麵下，曾有過怎樣短暫的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