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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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劍崖深處的廝殺與那枚瀕臨毀滅的碎片帶來的信息衝擊,如同兩股性質迥異卻同樣狂暴的洪流,在蝦仁的識海與肉身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當他踏出那片劍氣混亂的區域,重返相對“正常”的天地時,外界明媚的陽光與清新的空氣,竟讓他產生了一種短暫的不適與疏離感。肌膚之下,新生的劍元因方才高強度的催穀與殺戮而隱隱沸騰,帶著一絲飽飲鮮血後的灼熱與躁動;腦海中,那些關於“天道有缺”、“鎮魔淵”、“守門人”的碎片信息,則如同鬼魅的低語,盤旋不去,帶來一種沉甸甸的、關乎整個修仙界乃至更廣闊天地命運的壓迫感。
    他沒有立刻返回劍峰那間能提供些許庇護的破舊茅屋,而是選擇了一條更為迂回、人跡罕至的山徑。腳步看似平穩,實則每一步都暗合著某種韻律,悄然運轉著“養劍訣”,撫平著激蕩的氣血,收斂著因殺戮而自然散逸出的那一絲凜冽殺意。懷中,兩枚石頭緊貼,天道石持續散發著溫和的生機,滋養著他略有損耗的神魂,而那枚新得的混沌石塊,在經曆了一番“意”的喂養與悟劍崖特殊環境的刺激後,那絲同源的氣息似乎凝實了微不可查的一絲,不再像最初那般飄忽欲散。
    山風拂過林梢,帶來遠處溪流的淙淙聲與隱約的鳥鳴。這日常的寧靜,與他方才經曆的生死搏殺和觸及的驚天秘聞,形成了荒誕而強烈的對比。他的眼神在斑駁的樹影下顯得愈發深邃,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表麵平靜,內裏卻暗流洶湧。
    行至半途,在一處可俯瞰小半個青雲宗外門區域的山脊上,他停下了腳步。目光掠過下方鱗次櫛比的殿宇、穿梭如織的弟子,最終投向了天劍峰的方向。蕭無情……不知這位外門第一人,對暗流湧動的宗門,對趙焯乃至其背後的暗影閣,又知曉多少?他是否會成為潛在的盟友,還是……另一重阻礙?
    正當他心念電轉之際,身後極遠處,一道極其隱晦、卻帶著明確指向性的靈力波動,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引起了他懷中天道石的輕微悸動。這波動並非攻擊,更像是一種……標記,或者說,一個極其克製的信號。
    蝦仁瞳孔微縮,沒有立刻回頭,意誌卻已如同無形的觸手,向著波動傳來的方向蔓延而去。在約莫千丈外,一片雲霧繚繞的鬆林邊緣,他捕捉到了一縷熟悉而強大的劍意——冰冷、純粹、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是蕭無情!
    他並未現身,隻是留下了一道精純的劍意印記,如同一個無聲的路標,指向鬆林深處。這意味著什麽?邀請?試探?還是警告?
    蝦仁沉默片刻,壓下心中的諸多猜測。無論蕭無情目的為何,此刻他狀態並非巔峰,貿然接觸一位心思難測的築基劍修,絕非明智之舉。他記下了那個位置與劍意特征,隨即不再停留,身形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下山的小徑盡頭。
    當他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劍峰那荒涼的山道上時,早已守候在茅屋外的牧塵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慮。
    “小師弟!你可算回來了!”牧塵的聲音因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悟劍崖那邊剛才好像有很強的能量波動,你沒遇到什麽麻煩吧?”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蝦仁身上來回掃視,尤其在感受到蝦仁周身那尚未完全平複、隱隱透出的淩厲氣息時,臉色更是變了變。
    “無礙。”蝦仁的回答依舊簡短,聽不出情緒。他徑直走向茅屋,推開門,熟悉的簡陋與那抹由野花帶來的違和柔色一同映入眼簾。
    牧塵跟了進來,搓著手,壓低聲音道:“你剛走沒多久,執事殿又派人來了,說是……說是關於你大比獎勵中的‘築基丹’,需要你親自去丹霞峰確認一下什麽‘丹紋’和‘藥性契合度’,才能發放。”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憤憤之色,“我看就是趙焯那幫人搞的鬼!築基丹何等珍貴,他們肯定想從中作梗!”
    蝦仁腳步微頓,眼中寒光一閃而逝。築基丹……確實是他目前急需之物。雖不走金丹大道,但築基丹內蘊含的磅礴靈力與突破瓶頸的玄妙藥力,對他進一步錘煉劍元、拓寬劍脈,乃至衝擊更高層次的“意劍”境界,都有著不小的助益。趙焯在此事上刁難,意料之中。
    “知道了。”他淡淡應了一句,盤膝坐到硬板床上,開始閉目調息。當務之急,是盡快消化悟劍崖所得,穩固修為,並將那無名劍訣的領悟轉化為實實在在的戰力。
    牧塵見他開始修煉,雖然滿肚子話想問,也隻能悻悻地退到一旁守著。
    接下來的數日,蝦仁進入了近乎閉關的狀態。他不再輕易外出,所有時間都投入到修煉與感悟之中。
    白日,他大部分心神都用來揣摩那無名劍訣殘篇。有了悟劍崖實戰的檢驗,他對“意劍”的理解更加深刻。不再局限於簡單的“點殺”或“斷法”,他開始嚐試更複雜的變化——將意誌凝聚成無形的“劍絲”,進行細微的操控與探查;或是將劍意融入身法,使得移動更加詭秘難測;甚至嚐試模擬悟劍崖中感知到的其他屬性劍意,以豐富自身“意劍”的攻擊手段。右臂那四條劍脈在持續的高強度錘煉下,如同被反複鍛打的精鐵,愈發堅韌寬闊,流淌其中的劍元也愈發精純、凝練,顏色逐漸由暗青向一種更深邃的、近乎玄黑的色澤轉變,其中蘊含的鋒銳與毀滅氣息,也水漲船高。
    夜晚,他則會將部分心神放在與懷中兩枚石頭的溝通上。對天道石,他更多的是被動接受其生機的滋養,同時嚐試更細致地感知其內部那混沌空間的奧秘,雖然依舊無法真正觸及核心,但那種血脈相連、同源一體的感覺愈發清晰。對那枚混沌石塊,他持續進行著溫和的“意”的喂養,過程緩慢而枯燥,但能清晰地感覺到,石塊內部那絲同源氣息,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被持續添油,雖然光芒依舊微弱,卻穩定了下來,不再有消散之虞。他甚至嚐試著,引導一絲微弱的天道石氣息,渡入這混沌石塊之中,石塊頓時傳來一陣清晰的、帶著“渴望”與“愉悅”意味的波動,吸收之後,那絲同源氣息竟肉眼可見地壯大了一絲!這證實了他的猜測,“喂養”同源高階能量,是修複這些碎片的最佳途徑。
    期間,婉兒依舊每日準時出現。她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蝦仁身上那股愈發內斂卻也愈發令人心悸的氣息,變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不再試圖交談,隻是默默地將精心準備的食物和湯藥放在門口,偶爾會留下一兩株她自己在靈植峰照料的、有著安神或微弱補氣功效的靈草。她的目光中,那份傾慕與擔憂交織的複雜情感愈發濃重,卻始終得不到任何回應。蝦仁的世界,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壁壘,將她,也將所有試圖靠近的溫情,徹底隔絕在外。
    這一日,深夜。
    蝦仁正沉浸在對於“意劍”一種新變化的推演中,試圖將一絲“寂滅”劍意融入其中,使得攻擊不僅摧毀肉身,更能侵蝕神魂,抹殺生機。忽然,他懷中那枚一直處於被“喂養”狀態的混沌石塊,毫無征兆地,再次傳來了清晰的波動!
    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信息,而是一段相對完整、卻依舊透著古老與滄桑的意念:
    “持有者……感知到……同源‘基石’……已標記……”
    “集‘基石’……穩固‘源初通道’……”
    “警惕……‘歸寂’之力侵蝕……”
    “‘鑰匙’……在……”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混沌石塊再次恢複了沉寂。但這段信息,卻讓蝦仁心神劇震!
    基石?源初通道?歸寂之力?鑰匙?
    “基石”指的應該就是如它和天道石這樣的碎片?集齊它們可以穩固“源初通道”?這通道又是什麽?與“鎮魔淵”有關嗎?
    “歸寂之力”……這名稱聽起來就充滿了終極的毀滅意味,需要警惕它的侵蝕?
    最關鍵的,“鑰匙”……信息明確指出,“鑰匙”在……後麵的話卻中斷了!是在哪裏?在誰手中?
    無數新的疑問湧現,但同時也帶來了一絲方向。“鑰匙”的存在,意味著或許有某種方法,能夠掌控或者安全地利用這些碎片與那所謂的“源初通道”?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信息的獲取是好事,但隨之而來的謎團與危機感也呈幾何級數增長。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漩渦的邊緣,稍有不慎,便會被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必須去丹霞峰了。不僅是為了那枚築基丹,他也要去探探那墨居的底細。此人能拿出五行蘊道丹換取他的心頭精血,絕非尋常丹霞峰弟子那麽簡單。或許,他能從墨居那裏,得到一些關於奇異金石,或是關於“鑰匙”的線索?
    翌日清晨,蝦仁結束修煉,睜開雙眼。眸中精光內斂,氣息沉靜如水,唯有偶爾流轉過的一絲暗芒,顯露出其下蘊藏的恐怖鋒銳。
    他看了一眼桌上婉兒新換的、帶著露水的野花,眼神沒有任何波動,起身便向外走去。
    “小師弟,你去哪兒?”牧塵連忙問道。
    “丹霞峰。”蝦仁吐出三個字,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牧塵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跟上去。他知道,有些路,隻能小師弟自己走。
    丹霞峰與劍峰的荒涼截然不同。尚未靠近,便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濃鬱藥香,看到漫山遍野、規劃整齊的靈田藥圃,各色靈植吞吐著氤氳霞光,生機勃勃。峰頂殿宇林立,丹房眾多,時有丹成之時的霞光異象衝天而起,引來諸多弟子駐足觀望。
    蝦仁的到來,再次引起了不少注意。他這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沉寂的氣息,以及那條隱藏在袖中、卻總讓人覺得異樣的右臂,在丹霞峰這群大多氣質溫和、專注於煉丹製藥的弟子中,顯得格外紮眼。
    他無視那些或好奇或忌憚的目光,徑直走向執事殿。負責接待的是一名麵容和善、眼中卻帶著精明的中年執事。
    “弟子蝦仁,前來確認大比獎勵築基丹事宜。”蝦仁遞上身份玉符。
    那執事接過玉符,神識一掃,臉上立刻堆起了職業化的笑容:“原來是蝦仁師侄,請稍候。”他轉身進入內室,片刻後拿著一個精致的玉盒走了出來,臉上卻帶著一絲為難。
    “蝦仁師侄,按照宗門規矩,築基丹發放前,需由我丹霞峰資深執事確認丹藥品質與領取者自身狀態是否契合,以免藥力衝突,反受其害。”執事說著,打開了玉盒。盒內襯著柔軟的絲綢,一枚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著七彩霞光與磅礴藥力的丹藥靜靜躺在其中,丹身之上,隱約可見三道清晰的雲狀紋路——正是三紋築基丹,品質上乘!
    然而,執事的手指卻看似無意地拂過丹身某處,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晦澀靈力波動一閃而逝。若非蝦仁神魂敏銳遠超常人,根本無從察覺。
    “此丹丹紋清晰,藥力充沛,確是上品。”執事合上玉盒,笑容不變,“不過,為了師侄的安全著想,還需請墨居師叔親自為你探查一下經脈氣血,確認無誤後,方可領取。”
    墨居!
    果然是他!
    蝦仁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有勞執事引路。”
    那執事見蝦仁如此“配合”,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色,連忙道:“師侄請隨我來。”
    穿過幾重殿宇,來到一處更為幽靜、栽種著不少罕見靈植的庭院。庭院深處,有一間看似普通的青瓦丹房。執事在房外恭敬通報:“墨居師叔,劍門弟子蝦仁已帶到。”
    “進來。”房內傳來墨居那平和無波的聲音。
    執事對蝦仁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則躬身退了下去。
    蝦仁推門而入。
    丹房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蒲團,靠牆擺放著幾個藥櫃,空氣中彌漫著多種靈藥混合的奇異香氣。墨居依舊穿著那身樸素的灰色布袍,背對著門口,正在仔細地擦拭著一個古樸的丹爐。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落在蝦仁身上,尤其是在他那隻暗青色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平靜無波。
    “你來了。”墨居的語氣,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