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字數:6352   加入書籤

A+A-


    懷抱著那溫順蜷縮、散發著淡淡混沌暖意的小獸,蝦仁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在葬魔墟扭曲的地貌與彌漫的魔氣中穿梭。他不敢有絲毫停留,方才與骸骨魔猿的戰鬥動靜太大,那混沌光柱的閃現更是如同暗夜中的明燈,足以吸引方圓數十裏內所有強大的存在。神識如同無形的觸角,最大範圍地鋪展開來,警惕地感知著周圍任何一絲能量漣漪與潛在殺機。
    意劍中期的修為全力催動,配合《影遁術》與“瞬影”技巧,他的身形化作一道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的淡墨色流影,時而貼地疾行,足尖輕點,在腐殖質深厚的黑色土壤上不留絲毫痕跡;時而借助嶙峋怪石的陰影閃爍,身形與黑暗完美融合,仿佛本就是這片死寂之地的一部分。懷中那小獸似乎也明白處境危險,乖巧地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隻有額頭那米粒大小的碎片與蝦仁體內的碎片持續著微弱的共鳴,仿佛在無聲地交流,共同抵禦著外界無孔不入的魔意侵蝕。
    足足飛遁了半個多時辰,穿越了一片布滿了細小空間裂痕、能量極其紊亂、光線在其中都發生詭異彎折的碎石帶,又謹慎地繞過一處散發著強烈精神汙染、不斷回蕩著古老戰場廝殺聲與亡魂哀嚎的幻象山穀,蝦仁才在一座不起眼的、半嵌入地麵的巨大獸類頭骨前停了下來。
    這頭骨不知屬於何種上古巨獸,即便經曆了萬古歲月與魔氣侵蝕,骨質依舊呈現出一種暗沉的金屬光澤,堅硬度驚人。頭骨巨大,僅露在地麵的部分就堪比一座小山丘,內部中空,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相對隱蔽且堅固的藏身之所。入口處被一些枯死的、扭曲的暗紫色藤蔓自然遮掩,若非神識仔細探查,極難發現。更重要的是,蝦仁感應到,這頭骨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上古蠻荒的氣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幹擾和混淆魔物的感知。
    蝦仁沒有立刻進入,而是先以擴張後的強大神識,如同水銀瀉地般,仔細掃描了頭骨內外每一寸角落,確認內部並無潛伏的魔物或危險的禁製後,才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撥開藤蔓,閃身而入。
    頭骨內部空間不算寬敞,但足夠一人一獸從容活動。隔絕了外界的魔氣嘶鳴與種種不祥之音,內部顯得異常安靜。隻有從骨質縫隙透入的幾縷微弱、扭曲的光線,以及懷中小獸身上自然散發出的柔和混沌光暈,交織在一起,驅散著內部的黑暗,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寧。
    蝦仁將小獸輕輕放在自己早已鋪好的一層幹燥苔蘚的地麵上。小家夥一落地,便掙紮著用三條腿站穩,仰起頭,琉璃般的眼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輝,一眨不眨地望著蝦仁,發出細微而親昵的“呦呦”聲,那聲音中充滿了毫無保留的依賴與深深的感激。它似乎已經認定,這個身上散發著同源氣息的人類,是它在這片絕望之地唯一的庇護。
    直到此刻,暫時脫離了危險,蝦仁才有機會靜下心來,仔細打量這個意外救下的“夥伴”。尺許長的身軀流暢而優雅,覆蓋著淡金色的細密鱗片,每一片都仿佛經過精心雕琢,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若非多處破損沾染汙跡,定然神異非凡。頭生一支玉色小角,筆直向上,晶瑩剔透,角尖隱隱有極其古老原始的混沌符文自然生滅,仿佛承載著大道的痕跡。它的四肢纖細卻骨骼清奇,蘊含著某種未曾覺醒的力量感,蹄瓣潔白如玉,不染塵埃。整體形態確實似鹿,但脖頸更為修長優美,脊背線條流暢如龍,尾梢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金色光絮,靜靜地擺動著。它靜靜地站在那裏,便自然流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尊貴與神秘,與這葬魔墟的汙穢暴戾格格不入。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它額頭玉角根部,那枚米粒大小、與它生命氣息完美融合、仿佛天生便生長在那裏的混沌碎片。碎片的光芒與小獸的呼吸、心跳同步明滅,柔和而穩定,仿佛不僅是外物,更是其生命核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它力量的源泉,也是它身份的象征。
    “你……究竟是什麽來曆?為何會流落至此,還與這碎片共生?”蝦仁低聲自語,像是在問小獸,又像是在叩問這片天地遺留的謎團。他緩緩伸出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極其溫和的、同源的混沌氣流,輕輕觸碰向那小獸額頭的碎片。
    就在指尖與碎片接觸的瞬間——
    “嗡!”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浩大、磅礴的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江河,夾雜著無數破碎卻震撼心靈的畫麵、古老蒼茫的意念以及難以言喻的大道韻律,猛地湧入蝦仁的識海!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被強行拉入了一條奔騰不息的時間長河!
    他“看”到了一片鴻蒙未開、混沌洶湧的宇宙初景!無天無地,無光無暗,隻有最原始的混沌氣流在翻滾、碰撞、衍生著無窮的可能!緊接著,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其巨大的、神聖而優雅到極致的身影,在無垠的混沌中悠然遨遊,其所過之處,混亂的能量變得有序,地水火風隱隱分化,仿佛在無意識地進行著開辟!那身影籠罩在朦朧的混沌光輝中,難以窺其全貌,但蝦仁能清晰地“感覺”到其額間一枚璀璨無比、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至理的晶體,正散發著照耀諸天、定鼎乾坤的光芒!那是……誕生於混沌中的先天聖靈?還是某種執掌本源法則的古老神祇?
    畫麵陡然一轉,變得激烈而慘烈!毀天滅地的仙魔大戰爆發,星辰如同雨落般崩碎,無數大世界在哀鳴中走向終結,法則斷裂,大道傾覆!那道神聖的身影也被卷入這場浩劫,在無數恐怖存在(有的魔氣滔天,有的仙光璀璨卻帶著毀滅)的瘋狂圍攻下,發出悲愴而憤怒的長鳴,最終神聖的身軀被打得崩裂,璀璨的晶體也隨之轟然破碎,化作無數流光,四散飛濺向無垠的宇宙虛空……
    其中一枚較小的碎片,包裹著一絲那聖靈殘存的不滅靈性,在無盡的時空亂流中飄蕩了不知多少歲月,承受著孤寂與湮滅的威脅,最終,如同被命運牽引,墜入了這片名為殞仙荒原的破碎之地,深深嵌入葬魔墟的核心。又不知過了多久,一枚碎片機緣巧合下,與一隻剛剛誕生、血脈中隱含著一絲微薄混沌氣息的幼獸相遇。那幼獸懵懂無知,卻本能地被碎片吸引,碎片也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棲身、緩慢恢複的載體,二者在一種奇妙的平衡下開始了共生與融合……那幼獸的模樣,依稀與眼前的小獸有七八分相似,但更加神聖非凡,鱗片是純粹無瑕的煌金色,而非如今的淡金。
    而後,是漫長到令人窒息的沉睡與極其緩慢的成長。在碎片力量的滋養與改造下,幼獸那原本微薄的混沌血脈被逐漸激發、提純,發生了未知的良性異變,生命形態向著其遠古祖先靠攏,成為了如今這般兼具聖潔與神秘的形態。它一直潛藏在葬魔墟某處不為人知的秘境,依靠碎片汲取著此地混亂卻磅礴的能量,默默成長。直到不久前,它被葬魔墟深處某種異常的波動(或許是魔修祭祀,或許是其他碎片現世)驚醒,忍不住離開巢穴探索,卻不幸遭遇了幾隻強大魔物的聯合圍攻,雖仗著天賦與碎片之力重創對手,自身也受了幾乎致命的重傷,最後憑借一絲本能,逃遁到了那個相對隱蔽的山洞,直至被蝦仁發現……
    信息流到此戛然而止,但那股蒼涼、古老、宏大又帶著悲愴的餘韻,依舊在蝦仁的識海中久久回蕩,衝擊著他的心神。
    他緩緩收回手指,眼中難掩深深的震撼。這信息雖然殘缺不全,卻如同在他麵前揭開了一角被塵埃掩埋的萬古史詩。這小獸,竟是上古混沌聖靈的後裔!因緣際會與一枚天道碎片共生,產生了良性異變,成為了如今這般獨一無二的存在!它並非普通的靈獸,而是身負混沌血脈與天道碎片、承載著部分遠古遺澤的特殊生靈!
    “混沌……聖靈後裔麽?”蝦仁看著眼前這小獸,目光變得無比複雜。難怪它的氣息如此純淨祥和,與魔氣格格不入,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淨化魔氣。也難怪它催動的混沌光柱,對自己有如此強大的輔助效果。它們的力量,本質同源,皆源自那最初的混沌。
    那小獸似乎也通過剛才深層次的接觸,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蝦仁體內那更為強大的同源碎片,以及他內心深處那冰冷外殼下,並無惡意、甚至帶著一絲同病相憐般的心念。它眼中最後一絲本能的警惕也消散了,親昵地再次用頭蹭了蹭蝦仁的手掌,然後低頭,小心翼翼地舔舐著自己那條還未完全愈合的斷腿,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蝦仁見狀,心中微軟。他再次催動體內精純的混沌氣流,如同溫暖的溪流,源源不斷地渡入小獸體內,重點滋養它那斷腿之處。這一次,效果更加顯著。在蝦仁那更為磅礴、且同源的力量滋養下,小獸斷腿處的骨骼發出細微的“咯咯”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接續、愈合,斷裂的經脈重新連接,破損的鱗片也迅速脫落、再生,恢複著淡金色的光澤。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心滿意足的聲音,甚至主動將受傷的部位往蝦仁手心靠了攏。
    徹底治愈了小獸的傷勢,蝦仁也盤膝坐下,開始調息,消化剛才湧入腦海的龐大信息,同時鞏固意劍中期的境界,並細細體悟那式新領悟的、融合了混沌吞噬與意劍斬滅真意的“歸墟”之劍。他隱隱感覺,那一劍並非終點,而是開啟了一扇通往更深層次劍道的大門,與這混沌本源之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那小獸則在恢複如初後,顯得活潑了許多。它好奇地在不大的頭骨空間內踱步,時而用鼻子嗅嗅冰冷堅硬的骨壁,感受著其上殘留的萬古氣息;時而豎起那對玲瓏的耳朵,警惕地傾聽外界的動靜,顯得極其通靈。但它始終沒有遠離蝦仁,總是在他周身數尺範圍內活動,仿佛將他視為了這片危險天地中唯一的安全港灣。
    調息中的蝦仁,忽然心念一動。他嚐試著,不再通過語言,而是直接通過體內融合碎片的深層共鳴,向那小獸傳遞過去一道模糊的意念波動——其中包含了“魔音峽穀”的地形特征、那兩名魔修的形象氣息,以及一種探尋的意味。
    小獸接收到這股意念波動,先是愣了一下,歪著頭,琉璃般的眼眸中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之後,它像是回想起了什麽極其不愉快甚至恐怖的事情,渾身淡金色的鱗片微微炸起,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厭惡與……深入骨髓的恐懼!它急促地“呦呦”叫了幾聲,聲音中帶著警示與焦急,同時,通過碎片共鳴,主動反饋回一些更加模糊、但情緒色彩極其強烈的畫麵片段——陰森恐怖、怪石嶙峋的峽穀,穀中終年回蕩著能擾亂心神、侵蝕道基的詭異魔音,大量被魔音操控或是吸引而來的魔物聚集遊蕩,以及……不止兩名,是更多身著暗紫色長袍、周身繚繞著精純魔元的魔修身影!他們在峽穀深處一個巨大的祭壇周圍,似乎在舉行某種規模浩大、邪惡無比的祭祀,而祭祀的核心,隱約也是一團被無數黑色鎖鏈強行束縛、正在劇烈掙紮的混沌光芒!那光芒的氣息,讓蝦仁體內的碎片都產生了強烈的排斥與敵意!
    蝦仁猛地睜開眼睛,眸中寒光乍現,如同兩道冰冷的劍鋒劃過昏暗的空間!
    魔音峽穀!果然是那些魔修的一個重要據點!而且,他們手中,很可能也掌握著一塊,甚至更多的天道碎片!他們正在用那種邪惡的祭祀儀式,強行抽取、煉化碎片的力量!這與他在之前那個祭壇所見如出一轍,但規模更大,手段也更顯殘酷!
    一股冰冷徹骨的殺意自蝦仁心底升騰而起,如同寒冬降臨。這些魔修,不僅是他個人的生死大敵,更是在用褻瀆的方式,毀滅和玷汙與混沌本源相關的事物。無論是為了自身收集碎片、探尋大道,還是出於某種同源般的感應與對那些聖靈遺澤的莫名敬意,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同時,他也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救下這小獸,或許並非純粹的偶然。它的血脈與碎片,注定它會成為那些魔修覬覦和捕捉的目標。自己與它,已然因為混沌本源,被無形的命運繩索捆綁在了一起,站在了同一陣線。
    他看向那小獸,聲音低沉而堅定,仿佛立下誓言:“那些魔修,褻瀆本源,皆為我之死敵。”
    小獸似乎完全聽懂了他的話,它能感受到蝦仁話語中那不容置疑的決心與冰冷的殺意。它用力地點了點小腦袋,湊到他身邊,用溫熱的身軀緊緊蹭了蹭他,喉嚨裏發出低沉而堅定的嗚聲,表示著徹底的認同與同仇敵愾。
    就在這一人一獸意誌達成統一的刹那——
    蝦仁懷中的混沌碎片(融合體)與小獸額頭的碎片,同時不受控製地、劇烈地震顫起來,共鳴的頻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諧得如同一個整體。一股更加精純、浩瀚、仿佛源自太初之始的混沌氣流,自兩塊碎片交匯處自然誕生,如同一條無形的、溫暖的橋梁,瞬間連接了他與它的劍脈、識海乃至生命本源。這股氣流在他們之間循環往複,生生不息,不僅滋養著雙方的內腑經脈,更似乎在潛移默化地淬煉著他們的神魂與血脈。
    蝦仁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劍脈在這股奇妙的共生循環中,得到了一次深層次的洗滌與拓寬,新生的、帶著混沌色澤的劍元運轉更加如意,意劍劍心也更加凝實璀璨,對“斬滅”與“歸墟”真意的理解又深了一層。而那小獸,則舒服地趴伏下來,閉上眼眸,身上淡金色的鱗片光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發純粹明亮,額頭的玉角似乎也增長了一絲,氣息在穩步提升。
    一種奇妙的、超越言語、直達本源的共生修煉關係,在這上古巨獸的遺骸之內,於無聲無息中,悄然建立並穩固下來。
    蝦仁看著身旁這隻與自己命運緊密交織的混沌聖靈後裔,感受著體內澎湃的力量與那份獨特的羈絆,眼神逐漸變得如萬古寒潭,深邃而堅定。
    魔音峽穀,龍潭虎穴,也必須去闖上一闖!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將意劍中期的力量徹底融會貫通,需要將“歸墟”之劍進一步完善,更需要與身邊這新生的“夥伴”,磨礪出真正的、心意相通的並肩之戰。
    葬魔墟永恒的昏暗,仿佛又深沉了幾分。而在那魔音繚繞的峽穀深處,以及這寂靜頭骨之內,一場關乎生死、本源與道爭的風暴,正在無聲而劇烈地醞釀著。前方的路,注定布滿荊棘與血火,但蝦仁的道心,卻從未像此刻這般堅定與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