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那半塌的殿門，外界的天光（如果那算是天光的話）映入眼簾，帶著一種沉悶的、毫無生氣的灰白色。天空仿佛被一塊無邊無際的灰色幕布籠罩，不見日月，唯有那如同灰燼般的“雪”依舊無聲飄落，給這片死寂的土地更添幾分蒼涼。
    眼前所見，讓即便是心誌堅韌如蝦仁，也不由得瞳孔微縮，心神為之所懾。
    他所處的這座殿宇，並非孤零零矗立，而是坐落在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廢墟群之中！
    目光所及，盡是斷壁殘垣。無數風格各異、卻同樣古老破敗的建築殘骸如同巨獸的屍骨，雜亂地綿延至視線的盡頭。有高聳入雲卻攔腰折斷的塔樓，有曾經恢弘如今隻剩基座與幾根殘柱的宮殿，有幹涸見底、布滿裂痕的靈池，有傾倒碎裂、靈性全無的巨大雕像……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幅浩瀚而悲壯的末日圖景。
    空氣中彌漫著比殿內更加濃鬱的腐朽與死寂之氣，萬古時光在此仿佛凝固。靈氣近乎枯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壓抑、仿佛能消磨一切生機與能量的“末法”氣息。在這裏，尋常修士恐怕連維持自身靈力運轉都極其困難。
    “這裏……絕非尋常的古宗門遺址。”蝦仁心中凜然。如此規模，如此徹底的毀滅，以及這獨特的“末法”環境，無不昭示著此地曾經曆過一場難以想象的浩劫。
    他懷中的小金也醒了過來，好奇地探出腦袋，琉璃般的眼眸打量著這片陌生的天地，它似乎對這裏的氣息也感到些許不適，喉嚨裏發出細微的低鳴。
    蝦仁收斂心神，將意劍後期的神識如同水銀瀉地般鋪展開來。得益於三塊混沌碎片的融合與境界的突破，他的神識範圍與敏銳度都遠超以往，即便在此地受到壓製，依舊能覆蓋方圓數裏。
    神識掃過，反饋回來的信息更加觸目驚心。廢墟之下，掩埋著無數早已失去光澤、靈性盡失的法寶殘片與修士骸骨。那些骸骨大多殘缺不全，有些甚至呈現出結晶化或琉璃化的特征，顯然生前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巨力或能量衝擊。偶爾，還能在一些相對完整的牆壁或石碑上，發現一些模糊不清的古老文字與圖案，其形製與現今流通的文字截然不同，蘊含著某種古老的道韻。
    “這些文字……似乎與混沌碎片傳遞的某些破碎信息有些相似……”蝦仁凝神辨識，卻隻能看懂零星幾個類似“劫”、“滅”、“墟”等充滿不祥意味的字眼。
    他抱著小金，在這片巨大的廢墟中謹慎前行。腳步落在厚厚的塵埃與灰燼之上，發出沙沙的輕響，是這死寂世界裏唯一的聲音。
    行走間，他也在不斷適應和測試著自身新增的力量。意劍後期的劍元運轉更加如意，心念微動，一道凝練的灰色劍氣便能在百丈外的一塊巨石上留下深深的刻痕，威力與控製力都遠超中期。玄黑色的右臂似乎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對混沌之力的引導更加順暢，他甚至能隱約感覺到，這右臂似乎與這片廢墟的某種“物質”產生著極其微弱的共鳴。
    “咦？”
    前行了約莫一個時辰，蝦仁在一處相對開闊、仿佛曾是巨大廣場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被廣場中央一具與眾不同的“骸骨”所吸引。
    那並非人類的骨骼，而是一具龐大無比、形似巨鳥的骨架，翼展足有數十丈，通體骨骼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暗金色，即便經曆了萬古歲月，依舊散發著一種不朽的韻味與淡淡的威壓。在這具鳥骨的頭顱眉心位置，鑲嵌著一塊拳頭大小、布滿了裂痕、光澤黯淡的赤紅色晶石，似乎是其生前的力量核心。
    吸引蝦仁注意的，並非是這具不凡的遺骨本身，而是縈繞在遺骨周圍，那一絲極其微弱、卻頑強不散的……執念與戰意！
    這股執念並非針對任何外來者，更像是一種烙印在時空中的、對某種存在的無盡憤怒與不甘。
    蝦仁沉吟片刻，緩緩走上前，伸出左手（右臂的共鳴讓他有些警惕），輕輕觸碰那暗金色的骨骼。
    就在指尖接觸的刹那——
    “戾——！！”
    一聲充滿了絕望、憤怒與不屈的尖銳唳鳴，仿佛穿越了萬古時空，猛地在他識海中炸響！一幅幅破碎而模糊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閃過：
    燃燒的天空，崩碎的大地，無數強大的身影在嘶吼、在隕落……一道無法形容其偉岸、周身籠罩在混沌氣流中的模糊身影，手持一柄仿佛能開天辟地的巨斧，漠然揮落……暗金巨鳥發出最後的悲鳴，衝向那道身影，卻在無盡的混沌斧光中崩解……唯有那一縷不屈的戰意，與對持斧身影的滔天恨意，烙印在了不朽的骨殖之中……
    畫麵戛然而止。
    蝦仁收回手指，眉頭微蹙。“持斧的混沌身影……上古浩劫的參與者？甚至是……引發者？”這與他從混沌碎片中得到的、關於聖靈隕落的片段信息似乎能對應上，卻又更加具體，充滿了毀滅與殺戮的氣息。
    混沌，究竟是孕育萬物的本源，還是……帶來終結的毀滅？
    他體內的混沌晶體微微震顫，傳遞出一股複雜難明的意念，既有親近，又有排斥，還有一絲……迷茫。
    搖了搖頭，將這些紛亂的念頭壓下。當務之急，是弄清楚此地的具體情況，並找到離開的方法。
    他繼續前行，更加仔細地探查著這片無盡的廢墟。期間，他也遇到了一些危險。比如某些區域殘留著不穩定的空間裂縫，悄無聲息地吞噬一切；比如一些看似死寂的骸骨或器物，在受到特定能量刺激時會爆發出殘餘的禁製或詛咒；甚至還遇到了一種由純粹怨念與死氣凝聚而成的“墟靈”，無形無質，專攻神魂，極難對付。
    不過，以蝦仁如今的實力，配合小金那淨化邪祟的混沌光暈，這些危險大多有驚無險。而每一次應對危機，都讓他對自身力量，尤其是對混沌之力的運用，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嚐試著將混沌之力與意劍結合，不再僅僅是加持鋒銳，而是模擬出那種“歸墟”般的吞噬與湮滅特性，效果驚人。他也發現，小金似乎能吸收此地那種獨特的“末法”氣息，經過它體內碎片的轉化，反而能提煉出一絲更加精純的混沌本源，雖然效率極低，卻也聊勝於無。
    不知在這片廢墟中行進了多久，沿途除了毀滅與死寂，並未發現任何生靈存在的跡象，仿佛這裏是絕對的生命禁區。
    直到……他的神識邊緣，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於死寂與怨念的能量波動！
    那波動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雖然微弱，卻堅韌而純粹，仿佛暗夜中的一點星火。
    蝦仁精神一振，立刻調整方向，朝著那波動傳來的位置疾馳而去。
    穿過一片由無數斷裂兵刃堆積而成的“金屬墳場”，越過一條早已凝固的、如同黑色琉璃般的“岩漿河”，一座相對完好的、通體由某種白色玉石砌成的八角形祭壇，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祭壇不高，僅有九層台階，壇體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卻並未如同周圍建築般徹底破敗。祭壇中央，並非供奉著什麽神像或器物，而是……懸浮著一團拳頭大小、不斷變幻著七彩光澤的、柔和而溫暖的光暈！
    那奇異的、帶著生機的能量波動，正是從這團光暈中散發出來！
    而在祭壇的八個角上，各盤坐著一具身披殘破道袍、早已化為枯骨的身影。它們保持著結印的姿勢，頭顱微垂，仿佛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依舊在守護著祭壇中央的那團光暈。
    與外麵那些充滿怨念與死氣的骸骨不同，這八具枯骨散發出的，是一種寧靜、祥和、乃至帶著一種犧牲與奉獻意味的氣息。
    蝦仁停在祭壇不遠處，目光凝重地打量著這奇異的一幕。他能感覺到，祭壇周圍籠罩著一層極其微弱、卻堅韌無比的守護結界，正是這結界，以及那八具枯骨殘留的意誌，才讓這祭壇與中央的光暈在萬古浩劫中得以保存。
    那團七彩光暈，究竟是什麽？
    為何會在這片代表終結的廢墟中，保留著如此純粹的生機？
    就在他思索之際，他體內那枚混沌晶體，與祭壇中央的七彩光暈，幾乎同時，輕輕震顫了一下。
    一種微妙的、難以言喻的共鳴，在兩者之間悄然建立。
    仿佛宿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