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薛老師的“相親”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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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蟬鳴像曬化的麥芽糖,黏膩地纏在燥熱的空氣裏,連風掠過耳廓都帶著發燙的溫度。李京京攥著轉校申請表的指節泛了白,米白色的紙張邊緣被手心的汗濡濕,軟塌塌卷出幾道褶皺,像他此刻沒底的心。身上的藍白校服洗得發淺,衣角還沾著上周值日時蹭到的粉筆灰——那是老教師最後一次叫他擦黑板,指尖無意蹭上的,此刻成了他與舊校園唯一的聯結,輕輕一碰,都是細碎的不舍。
走廊盡頭的校長辦公室門牌泛著冷光,金屬邊框把斜斜的陽光切成碎片,像一道橫在麵前的鴻溝。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花上,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卻遠不及胸腔裏翻湧的酸澀:粉筆板書殘留的餘溫、操場跑道上被風吹散的歡笑聲、課桌縫隙裏藏著的橘子味糖果紙,此刻都化作細密的針,一下下紮在柔軟的心上,連呼吸都帶著輕顫。
冷不丁,一個黑白相間的足球裹著風砸在後背,李京京踉蹌著扶住牆,申請表“嘩啦”一聲差點從手裏滑落。馬小跳抱著膝蓋滑步衝過來,額前碎發沾著汗貼在飽滿的額頭上,校服領口敞著,露出半截曬得微紅的脖頸,滿臉歉意地嚷嚷:“喂!你沒事吧?真對不住!我傳球太急了,沒看清人!”
一旁的唐飛啃著綠豆冰棍,冰碴子順著嘴角往下滴,在下巴上積了小水珠,他故意眯著眼打趣:“馬小跳,你這腳法能進國家隊了——專砸轉校生!人家都被你砸懵了!”馬小跳撓撓頭,剛想再說句軟話,卻被毛超扯著胳膊往球場拽:“別磨蹭了!再不來,張達一個人要把球門拆了!”他回頭衝李京京揮了揮手,身影很快融進操場的喧鬧裏,隻剩足球滾過塑膠跑道的“咕嚕”聲,慢悠悠消失在牆角。
輪到唐飛發球,他挺著圓肚子往後退了三步,白色球鞋在跑道上蹭出兩道淺痕,接著猛地助跑,腳尖狠狠踹在足球側麵。那球像離弦的箭,帶著“咻”的破空聲飛出去,卻在掠過教學樓二樓時突然沒了蹤影,連帶著“哐當”一聲脆響。“哎?球呢?”馬小跳叉著腰四處張望,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掉,砸在衣領上暈開小濕痕。
毛超眯著眼瞅了半天,手指在額前搭起涼棚:“剛才還看見往這邊飛,咋跟變魔術似的沒了?”張達攥著衣角,指節泛白,突然指著一樓窗戶,結結巴巴地喊:“那……那邊!有玻璃碴子!”眾人跑過去一看,足球正躺在窗台下,旁邊散落著亮晶晶的碎玻璃,窗欞上還掛著半塊晃悠的玻璃片,風一吹就“吱呀”響,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小聲告狀。
唐飛的臉瞬間白了,手裏的冰棍“啪嗒”掉在地上,奶白色的冰水很快在地上洇開一小片,黏糊糊沾著塵土。“完了完了……我爸要是知道我砸了學校玻璃,肯定要把我屁股打開花!”他急得直跺腳,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聲音裏都帶了哭腔,圓臉蛋皺成了沒捏好的包子。
毛超拍著他的肩膀安慰,掌心的汗蹭在唐飛校服上:“別慌,說不定沒人看見呢?咱們悄悄找師傅修好就行!”馬小跳卻皺著眉搖頭,語氣格外認真:“不行,得跟老師說!不然被校長發現,咱們都得挨罰,還得賠玻璃錢!”幾個人圍著碎玻璃蹲成一圈,像群犯了錯的小獸,頭都耷拉著,連操場的蟬鳴都顯得格外刺耳,吵得人心煩。
此時的校長辦公室裏,老校長正對著李京京的轉校申請表歎氣——早上忙著開教學會,竟忘了安排這個眼神怯生生的孩子。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突然想起教語文的小薛老師,趕緊拿起內線電話。沒一會兒,小薛老師抱著教案走進來,馬尾辮上還沾著片粉筆灰,鼻尖沁著薄汗,疑惑地問:“校長,您找我有事?”
“京京這孩子剛轉來,你班裏還有空位,能不能把他安排過去?”校長指了指躲在門後的李京京,小家夥正攥著書包帶,腳尖輕輕蹭著地麵。小薛老師笑著點頭,眼裏滿是溫柔:“當然可以!正好班裏缺個安靜的孩子,能帶動帶動紀律。”她轉頭看向李京京,語氣放得更軟:“就是不知道京京願不願意?”李京京攥著書包帶的手緊了緊,小聲“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怕被風吹走。
小薛老師牽著李京京走進教室時,上課鈴剛響過最後一聲,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沙沙”聲戛然而止。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聚了過來,李京京的耳朵瞬間紅了,頭埋得更低。毛超用胳膊肘碰了碰馬小跳,壓低聲音說:“你看,這就是剛才被你砸的轉校生!”馬小跳抬頭一看,正好對上李京京的目光,趕緊衝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像在示好。
李京京的臉瞬間紅到耳根,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尖都泛了白,用沙啞的聲音做自我介紹:“大……大家好,我叫李京京,剛轉來這裏……請多指教。”小薛老師把他安排在毛超旁邊,溫熱的手摸了摸他的頭:“別緊張,慢慢就熟了,毛超會幫你的。”轉身走上講台時,她心裏暗下決心:得多找機會讓這孩子開口,幫他慢慢放開膽子,像其他孩子一樣笑得燦爛。
午休時,小薛老師剛走出教室,就看見毛超、唐飛、張達躲在走廊拐角,四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像三隻探頭探腦的小鬆鼠,還時不時往她這邊瞄。小薛老師故意停下腳步,轉身笑著問:“你們幾個鬼鬼祟祟的,有事嗎?是不是又調皮了?”
馬小跳趕緊站直身體,手背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事沒事!我們就是路過,看看您辦公室的綠蘿長得好不好!”張達卻急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喊:“薛……薛老師,您……您能去唐飛家家訪嗎?他爸可凶了,要是知道他砸了玻璃,非……非揍他不可!”唐飛在一旁使勁點頭,圓臉蛋漲得像熟透的蘋果,眼裏滿是懇求。
馬小跳突然湊到小薛老師麵前,鼻尖差點碰到教案本,聞到上麵淡淡的粉筆灰味混著紙香:“老師,您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是不是沒睡好?”小薛老師把散落的碎發別到耳後,扯出個無奈的笑,眼底帶著倦意:“還不是我媽催相親催的!這周又給我安排了三個,推都推不掉。”
馬小跳眼睛一亮,像發現了新大陸,聲音都拔高了些:“老師!要是我們幫您找到合適的對象,您就去唐飛家家訪,怎麽樣?我們保證找個跟您聊得來的!”唐飛在一旁使勁點頭,毛超和張達也跟著附和,生怕小薛老師不同意,幾個孩子的腦袋點得像撥浪鼓。
小薛老師握著紅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作業本上戳出個小小的墨洞,她忍著笑說:“成交!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們找的人還沒我媽介紹的靠譜,那就免談。”
第二天下午,五個孩子攥著寫好的“相親攻略”——格子本上歪歪扭扭列著“要喜歡老電影”“不嫌棄路邊攤”“會笑,笑得不嚇人”三個標準,站在小薛老師家的防盜門前。馬小跳深吸一口氣,小手掌按在門鈴上,“叮咚”一聲,門內傳來拖遝的腳步聲,像有人穿著棉拖鞋慢慢走過來。
“伯母好!我們是薛老師的學生!”五個孩子齊聲喊,聲音清脆得驚飛了窗外鐵架上的麻雀,它們撲棱著翅膀,嘰嘰喳喳地飛走了,留下幾片羽毛飄落在窗台上。薛媽媽裹著米白色貂絨披肩拉開門,下垂的眼角原本帶著不耐煩,可看到馬小跳胸前的三道杠,臉色瞬間柔和下來——要是把這群孩子哄開心了,讓他們在女兒麵前多說好話,女兒的終身大事說不定就能成。她笑著側身,熱情地招呼:“快進來!阿姨給你們拿水果,有剛洗好的葡萄,可甜了!”
客廳裏彌漫著白茶香薰的味道,淡淡的,卻蓋不住空氣裏的緊張。茶幾上擺著精致的果盤,葡萄顆顆飽滿,像紫色的小寶石,裹著晶瑩的水珠。毛超突然指著茶幾上的水晶相框驚呼,手指差點碰到玻璃:“哇!這都是給薛老師介紹的對象嗎?長得都好厲害!”
相框裏,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舉著紅酒杯微笑,背景是燈光璀璨的高級餐廳;一個戴珍珠耳釘的女人捧著玫瑰,站在裝修精致的花店門口;還有一個短發姑娘在羽毛球場上揮拍,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笑容明媚。薛媽媽摘下金絲眼鏡,用絨布輕輕擦拭,手腕上的檀木手串撞出清脆的聲響:“可不是嘛!上個月那個醫生,長得帥又有錢,在市中心有兩套房子,可她非說人家不懂藝術,沒共同語言,硬是不聊了!”
她突然湊近,聲音壓得極低,像在說什麽天大的秘密:“我跟你們說,最合適的還是劉少遊!24歲就開了三家連鎖健身房,長得帥,又體貼又會來事,上次還特意從日本給我帶了海參,說是補身體的!”
話音未落,“啪嗒”一聲脆響。張達不小心打翻了麵前的玻璃杯,清水在米白色的波斯地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像一塊難看的疤。他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地道歉:“對……對不起,伯母,我……我不是故意的!”說著就想去擦,手忙腳亂差點碰倒果盤。
馬小跳卻一把把他拉到身後,仰著腦袋,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伯母,沒關係,我們會想辦法弄幹淨的!不過我們想跟劉少遊叔叔聊聊,幫薛老師把把關,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靠譜!”薛媽媽愣了一下,隨即笑著點頭,眼裏滿是讚同:“行!阿姨這就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
半小時後,劉少遊推開房門走進來。他穿著銀灰色高領毛衣,襯得皮膚格外白,定製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像在打拍子。可當他看到馬小跳時,突然愣住了,腳步頓在原地:“這不是馬總家的小跳嗎?你怎麽在這?”
馬小跳也愣住了——上個月爸爸談合作,帶他去參加飯局,見過劉少遊!“劉叔叔好!”馬小跳笑著打招呼,語氣裏滿是熟稔,“上次我還看見您一頓飯喝了三碗鬆茸湯,說這個最補身體,喝了能長肌肉呢!”客廳裏頓時響起哄笑聲,劉少遊的耳尖微微泛紅,悄悄往薛媽媽身邊挪了半步,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可孩子們跟劉少遊聊了一會兒,卻覺得不對勁。他總說自己的健身房多厲害,會員多有錢,剛又簽了多少單子,卻沒提過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更沒問起薛老師的愛好,連薛老師喜歡老電影都不知道。馬小跳靈機一動,拉著小夥伴們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後抬頭說:“我們去薛老師之前提到的研究所看看吧!她說那裏有個博士,特別厲害,說不定能遇到合適的人!”五個孩子又拉著薛媽媽,熱熱鬧鬧往研究所趕去,留下劉少遊一個人站在客廳裏,滿臉疑惑,手裏還攥著沒喝完的茶。
研究所的防爆門緩緩升起,“吱呀”一聲,消毒水的氣味撲麵而來,比醫院的味道還濃,嗆得唐飛皺起了眉。馬小跳的鼻尖幾乎貼到觀察窗上,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穿白大褂的研究員把插滿導線的試管放進恒溫箱,試管裏的液體泛著淡淡的藍色,在燈光下像流動的寶石。
“張博士!這是在做什麽呀?是不是做機器人的電池?”他好奇地問,聲音裏滿是興奮,小手在玻璃上輕輕敲著。張超博士推了推金絲眼鏡,從白大褂口袋裏掏出個U盤大小的裝置,遞到他麵前,耐心解釋:“這是利用血液裏的葡萄糖和氧氣發電的裝置,以後說不定能給心髒起搏器供電,這樣病人就不用總做手術換電池了,能少受很多苦。”
馬小跳的眼睛瞬間亮了,像兩顆被點亮的星星:“那要是發電過載會觸電嗎?每天需要多少葡萄糖?陰雨天會影響發電嗎?”他追著張超博士問東問西,問題一個接一個,像連珠炮似的,全然沒注意到毛超偷偷拆開了實驗台上的磁力球,正玩得不亦樂乎;唐飛踮著腳研究牆上的元素周期表,嘴裏還念念有詞;張達則對著培養皿裏跳動的細胞直咽口水,覺得像小蟲子在動,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
周末的傍晚,天終於涼快了些,風裏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熱。薛老師提議去吃燒烤,燒烤攤支在巷口,紅色的遮陽棚下,烤架上的炭火“劈啪”爆開火星,孜然混著肉香鑽進鼻腔,勾得人直流口水,連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往這邊望兩眼。
馬小跳咬下一大口滋滋冒油的雞翅,油漬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衣服上也不管,含糊不清地說:“薛老師,您平時除了上課,還喜歡做什麽呀?比如看電影、聽音樂?”毛超眼疾手快地抽出紙巾,幫他擦了擦油乎乎的臉,也跟著點頭,眼裏滿是期待:“是呀是呀,我們幫您找個興趣相投的,這樣聊得來,不會冷場!”
薛老師夾起一串烤茄子,紫瑩瑩的茄肉裹著金黃的蒜泥,香氣撲鼻,她吹了吹才咬了一口,語氣裏帶著懷念:“我呀,喜歡看老電影,比如《羅馬假日》,赫本真的很優雅;還喜歡吃路邊攤,覺得比大飯店的好吃,有煙火氣。”她的目光飄向正在烤串的男人,笑著說:“你們看那個烤串的老板,是我初中同學劉俠。以前他總愛揪我辮子,上課還傳紙條跟我聊天,後來出了車禍,腿差點廢了,消沉了大半年,最後靠這個燒烤攤重新站起來的,特別不容易。”
唐飛的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像隻小倉鼠,含混不清地問:“那您為啥不跟他處對象呀?他烤的串可好吃了,比我媽做的還香!”薛老師用竹簽敲了敲他的碗,假裝嚴肅:“小孩子家家,懂什麽!大人的事很複雜的!”可眼底的笑意,卻藏都藏不住,像星星在黑夜裏閃。
劉俠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目光,抬頭衝薛老師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跟上學時一模一樣,一點沒變。他抽空走過來,遞了一瓶冰鎮酸梅湯給薛老師,玻璃瓶上凝著水珠,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天熱,喝點涼快的,解解膩。”薛老師接過,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兩人都愣了一下,隨即又趕緊移開目光,像做錯事的孩子,耳朵都悄悄紅了。
馬小跳看在眼裏,偷偷跟毛超、唐飛交換了個眼神——有戲!這下薛老師的對象有著落了!幾個孩子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著怎麽幫他們牽線,臉上滿是得意。
可薛媽媽卻不這麽認為。當她知道孩子們想撮合薛老師和劉俠時,冷笑一聲,聲音裏滿是不屑,手裏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一個賣燒烤的,能有什麽出息?每天在油煙裏熏著,渾身都是味兒!我女兒要是跟了他,不得在油煙裏熬一輩子?以後怎麽跟親戚朋友介紹?說我女兒找了個烤串的?”
馬小跳急得跳腳,臉都漲紅了,聲音也提高了:“伯母,劉俠叔叔可好了!他對薛老師可體貼了,烤串也好吃,而且他特別努力,靠自己的本事掙錢,比那些隻會吹牛、不辦實事的人強多了!”薛媽媽卻不為所動,雙手抱在胸前,語氣強硬:“說再多也沒用!除非他一天能掙五千塊,證明自己有本事,能讓我女兒過上好日子,不然別想進我家門!”
為了幫劉俠達成目標,五個孩子決定幫他發傳單。周六一大早,天剛亮,晨露還沾在路邊的野草上,空氣裏帶著涼意。他們攥著一遝印著“劉俠燒烤,現烤現賣,招牌雞翅、蒜蓉茄子”的傳單,在巷口分了工,個個幹勁十足。
馬小跳專挑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湊過去時先對著寶寶露出燦爛的笑,等家長放下戒備,再把傳單遞過去,嘴甜得像抹了蜜:“阿姨,您帶寶寶累了吧?劉俠叔叔家的烤串可香了,還有不辣的。”
張達最靦腆,蹲在小學門口,手裏的傳單攥得發皺。幾個背著書包的小朋友跑過,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傳單撒了一地。他趕緊蹲下去撿,臉漲得通紅,嘴裏還念叨著:“對……對不起,沒……沒撞疼你們吧?”小朋友們幫他撿完傳單,他反倒不好意思了,硬塞給每個孩子一張:“你……你們要是想吃烤串,讓……讓爸爸媽媽帶你們來!”
太陽漸漸爬高,把柏油路曬得發燙,孩子們的額頭上滲滿了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校服後背濕了一大片,貼在身上黏糊糊的,卻沒一個人喊累。馬小跳的嗓子喊得發啞,每說一句話都帶著粗糲的質感,他就掏出兜裏揣著的薄荷糖,剝一顆含在嘴裏,清涼的味道漫開,又接著往路人手裏遞傳單;唐飛的肚子餓得咕咕叫,目光忍不住往巷口的包子鋪瞟,卻還是咬著牙忍住了——他們心裏都揣著同一個念頭:幫劉俠叔叔掙夠五千塊,讓薛老師能安心地跟他在一起,不用再看薛媽媽的臉色。
功夫終究不負有心人。傍晚時分,天邊染著橘紅色的晚霞,劉俠的燒烤攤前早已擠滿了人,隊伍從巷口一直排到了馬路邊,連路過的自行車都得小心翼翼地繞著走。烤架上的肉串滋滋冒油,油滴落在炭火上,“劈啪”聲裏裹著孜然和烤肉的香氣,飄出老遠,引得路人紛紛駐足,掏出手機掃碼排隊。劉俠忙得腳不沾地,額頭上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滴在烤架旁的水泥地上,他卻笑得合不攏嘴,手裏的烤串翻得飛快。馬小跳幾個孩子也沒閑著,馬小跳幫著遞簽子、裝烤串,毛超站在攤前吆喝:“大家別著急,都有份!現烤現賣,保證新鮮熱乎!”唐飛則端著裝滿冰鎮酸梅湯的大壺,給排隊的人挨個倒,甜絲絲的涼意讓等候的人都少了幾分焦躁。
等最後一個客人拿著烤串,哼著歌走遠時,夜色已經漫了上來,巷口的路燈亮了,暖黃的光灑在燒烤攤上。劉俠攥著手裏的錢,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激動得手都在抖。他把錢一張一張攤在幹淨的油紙袋上,十元、二十元、五十元……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猛地抬起頭,眼裏閃著光:“整整五千塊!”他小心翼翼地把錢疊好,放進鐵皮盒裏,硬幣碰撞發出“叮當”的聲響,在安靜的巷子裏格外清脆,比任何音樂都讓人心安。
劉俠心裏想著給薛老師留一串她最愛的蒜蓉茄子,特意挑了根紫得發亮的,用刀仔細地劃開,填上滿滿的蒜泥和切碎的小米辣,再淋上一勺香油,剛要把茄子放到烤架上,卻看見薛媽媽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過來。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領口的毛領顯得格外厚重,臉色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像剛從冰窖裏出來。“劉俠,我們談談。”薛媽媽的聲音也像結了冰,一字一句砸下來,紮得人心裏發疼。
劉俠心裏“咯噔”一下,手裏的茄子差點掉在地上,他趕緊放下茄子,用圍裙反複擦了擦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伯母,您有什麽事?是不是孩子們又調皮,給您添麻煩了?”
“分手吧。”薛媽媽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紮進劉俠的心裏。他舉著油刷的手僵在半空,油刷上的醬汁滴在炭火上,炸開細小的“劈啪”聲,像誰在暗處無聲地哭泣。“我女兒從小在蜜罐裏長大,沒吃過一點苦,跟著你,難道要一輩子守著這煙熏火燎的攤子?”薛媽媽的目光掃過攤旁堆成小山的竹簽,眼神裏滿是不屑,“你以為一天掙五千塊就了不起了?這不過是運氣好,趕上孩子們幫你發傳單!以後呢?你能保證每天都掙這麽多嗎?你能給她安穩的生活嗎?”
劉俠的喉結重重滾了一圈,想說點什麽,卻覺得喉嚨像被砂紙反複碾磨過,每一個字都啞得幾乎劈裂:“我明白了。”他轉身走向旁邊的冰櫃,冷硬的金屬櫃門映出他孤零零的背影,肩膀繃得緊緊的,卻仍止不住地輕輕顫抖。孩子們躲在巷口的樹後,隻聽見冰櫃裏傳來啤酒瓶碰撞的脆響,沒人看見他抬手抹過臉的動作——鏡片早被冰櫃裏漫出的白霧糊成一片,後麵那雙眼睛裏,不甘混著委屈,正和冰冷的白霧纏在一塊兒,微微發紅,卻始終沒讓眼淚掉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