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淩霄一直以為明璽生氣就會臉紅，因為他每次都是麵紅耳赤的發脾氣，顯得很急躁，像隻被踩了尾巴炸毛跳腳的貓。
    就好比現在這樣。
    “誰看你了，你都樂出聲了不知道嗎，傻兮兮的。”
    “哦，這樣啊。”
    夏淩霄沒有像往常一樣和他鬥嘴，隻是看著他笑一笑，就轉而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麵。
    這讓明璽胸膛裏那隻暴烈的小馬有些無所適從，仿佛一頭撞進彎彎繞繞的迷宮裏，東奔西逃，找不到出口。
    隻有他一個人難受嗎，好尷尬的氛圍。明璽急於讓夏淩霄說點什麽：“怎麽樣，三明治好吃嗎？”
    夏淩霄又咬一大口，兩腮滿滿，講話含混，像動畫片裏的卡通人物：“好吃啊，你做什麽不好吃啊。”
    明璽看著她圓鼓鼓的側臉，從她可愛的外表下捕捉到陰謀詭計：“你就是想哄我天天給你做飯吧。”
    “哪有，我說的是實話，人與人之間不能多一點信任嗎？”
    “那還不是因為你總騙我。”
    夏淩霄沒辦法辯駁。她上高中那會的確沒少騙明璽。誰讓她在可憐的單戀，而明璽什麽都不知道，還老是對其他女生輕聲細語地說話，所以她就是嫉妒啊，就是看明璽不順眼啊，就是要欺負明璽才心理平衡。
    這樣一想她確實有點壞。
    可也隻有那麽一點點。
    “也許是你上輩子欠我的，所以這輩子來還債。”夏淩霄理直氣壯：“接受命運吧，別總抱怨。”
    “好無恥啊你。”明璽扭過頭，吸一口杯子裏味道複雜的咖啡，附和著早晨鳥兒清脆活潑的鳴叫，他交疊的雙腳不自覺左右搖晃。
    空氣真好，風涼涼的。明璽打算晚上給夏淩霄做她愛吃的咖喱羅氏蝦，就當她艱難早起陪他來看日出的獎勵。
    “走吧。”三明治吃完了，明璽收好垃圾：“這附近有早市，我們去買點水果，看看有沒有新鮮的大蝦。”
    “老天，現在講話越來越有人夫的味道了。”
    “扯。”
    “幹嘛生氣，我是在誇你，現在有這種人夫氣質的男人可不多見，超搶手的。”
    “什麽搶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是在物化我。”
    哇。夏淩霄驚了，真沒想到明璽能說出“物化”這種新鮮詞匯，不得不承認，他接受信息的速度還真是快。
    說來也是因為聰明，學什麽都很快，做什麽都很容易，當初才會選擇演員這一富有挑戰性的職業。
    可人無完人，明璽讀不懂劇本裏過於複雜的感情，演戲總是浮於表麵，喜悅就是喜悅，憤怒就是憤怒，演男女之間的對手戲更是爛的一塌糊塗。
    雖然這是事實，但夏淩霄每次刷到罵他的帖子還是會花很長時間一個個投訴舉報。
    一本正經說出“你這是在物化我”的明璽多可愛，她真不希望有人討厭明璽。
    趁著還沒有到早高峰，兩個人開車回家。
    和來時一樣，一路吹著風，聽著喜歡的音樂，翻來覆去地說著沒有盡頭的廢話。
    可夏淩霄的心情要比來時好一百倍，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年少時暗戀的男生或許也在別扭的喜歡自己。
    ……
    航班延誤，明恒落地機場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鍾，還沒出關就遠遠看到來接他的小夫妻倆，不禁彎起唇角。
    “哥！”夏淩霄笑眯眯地招著手，而她身後的明璽卻顯得很不熱情，看上去有點小鬱悶。
    對於這幅情景，明恒早就見怪不怪。他還記得小時候明璽和夏淩霄一起玩過家家，每次他一走過去夏淩霄就拋開明璽過來黏著他。小孩子似乎都喜歡纏著年紀大一些的哥哥姐姐，明璽在家的時候也經常拿著變形金剛跑來他房間玩。可那時候的明璽隻會覺自己是被小夥伴殘忍無情的拋棄，每次聚會結束都吵著再也不跟小妹妹一起玩了。
    但這並不影響兩個人下次見麵還是玩的熱火朝天，以及明璽一看到他過去就小臉緊繃繃，也不知道是氣喜新厭舊的夏淩霄多一些，還是氣沒有眼力價的他多一些。
    到後來夏淩霄因父母出國搬到他家隔壁，和明璽在同一所高中上學，兩個人之間有了一些不可言說的小九九，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明恒每年寒暑假都回家住很長一段時間，大部分原因是為了看這對笨小孩的熱鬧。
    “哥。”明璽接過他手中的行李箱，故意擋著一旁的夏淩霄。
    夏淩霄嘟了下嘴，轉而又對他笑著說：“哥，坐這麽久飛機你肯定餓了吧，我們先去吃飯，我訂了一桌家鄉菜，都是你愛吃的。”
    明璽微不可察地輕哼一聲，顯然是在點菜這件事上對夏淩霄頗有微詞。
    明恒很多年沒見他這個樣子了，失去十年記憶，真的讓明璽回到了稚氣未脫的少年時。
    那時候明璽總是對他抱有一絲明璽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敵意。
    說起來這都怪明璽太不禁逗了，不止他喜歡逗明璽，就連爸媽也時不時作弄這個總愛裝酷耍帥的小兒子，看他那吃醋而不自知稀裏糊塗生悶氣的樣子，實在很好笑，也很可愛。
    再加上十七八歲的年紀，正在高中的關鍵時期，並不適宜開始一段戀愛，大人們倒還要慶幸兩個孩子的遲鈍和晚熟，始終看破不說破，以至於明璽很久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亂吃那些飛醋有多傻，還隔著十幾個小時的時差發郵件威脅他，要是讓夏淩霄知道這件事，他以後就再也沒有弟弟了，弟弟會去跳黃浦江。
    看樣子明璽不止威脅了他一個人，很明顯夏淩霄至今都不知道這件事，如果夏淩霄知道，沒道理不向失去記憶的明璽解釋清楚。
    晚飯期間，明璽仍和從前一樣，總是不經意地打斷夏淩霄和他的對話。可能是因為如今丈夫的身份，比從前還更理直氣壯一點，連毫不清楚狀況的夏淩霄都感覺他很奇怪：“你今天怎麽回事啊？”
    “什麽怎麽回事？”
    “一會要加菜一會要添湯，哪來那麽多事。”
    “沒有我愛吃的，我還不能加道菜。”
    “這不是有你愛吃的。”
    “沒有香菜，味道都不對。”
    明恒不喜歡香菜，也不吃芹菜和羊肉，夏淩霄在預約餐廳的時候特意和經理交代了這些忌口。她覺得明恒在國外一待就是大半年，一定很想念家鄉的味道，回國的第一頓飯無論如何要吃好。
    可在明璽看來卻是另一回事。
    夏淩霄隻覺得他奇怪，看他的眼神也充滿了疑惑和探究。
    明璽被夏淩霄看得有點窘，於是站起身：“我去衛生間。”
    “……”目送明璽出門，夏淩霄又轉過頭看向明恒，有點含羞帶愧地說：“不知道你弟今天發什麽神經。”
    明恒笑笑：“他不是發神經，隻是這時候還誤以為你喜歡我。”
    夏淩霄一怔，首先懷疑自己的耳朵，可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沒有聽錯，明恒也沒有開玩笑。
    明璽以為她喜歡明恒，這是夏淩霄從未想過的假設，可一旦這樣想了，很多事情似乎都變得有跡可循。
    難怪，難怪以前一到寒暑假明璽就不願意讓她去他家，還總是在她耳邊講明恒和女同學的故事，每次她提到明恒，他都表現怪怪。
    好離譜啊明璽！這和懷疑她喜歡自己的親哥有什麽區別！
    不過她總算可以確定，她並不是在青春期陷入單戀的可憐少女，她喜歡的男生真的也喜歡她。
    明璽這個笨蛋，為什麽不早說，害她小時候還總幻想自己是純愛少女漫裏的悲情女配角。
    夏淩霄又氣又想笑，朝明恒握了握拳，佯裝憤怒：“這個人，看我回去和他算賬。”
    “他知道自己犯傻，還不叫我們和你說。”
    “哼，他犯傻的事多了。”
    明恒對弟弟妹妹一視同仁：“你犯傻的事也不少啊，那條圍巾……”
    夏淩霄臉一紅，急忙忙打斷他：“不要說啦。”她和明璽一樣，是很要麵子的人，受不了人家當麵提起她的窘事，就算是她從小到大都很敬愛的哥哥也不行。
    而明璽一推門進來，就見明恒臉上掛著溫柔寵溺的微笑，一旁的夏淩霄則滿臉羞紅的看著他。
    “……”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壞的兩個人。
    明璽立在門口，直到相談甚歡的兩個壞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你站在那做什麽？”
    “吃撐了，站著消消食。”
    明恒笑了笑：“都吃的差不多了，那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明恒國內的房子久不住人，就算臨時打掃也不會住的太舒服，何況他回國的首要目的是帶明璽去看醫生，明天總歸要一起行動，夏淩霄便給他訂了自己家附近的酒店，回去的路上剛好順道送他。
    和明恒道別，夏淩霄重新啟動車子，餘光掃了眼副駕駛上一言不發的明璽，忍不住笑了一聲。
    明璽像是一直拿瞄準鏡瞄著她一樣，立刻就說：“你高興什麽？”
    “什麽意思啊，我不能高興嗎？”
    “……”
    又沉默了一會，狙擊手終於耐不住性子了：“我去衛生間的時候我哥跟你說什麽？”
    “哦。”夏淩霄淡定地胡說八道：“明恒哥打算回國發展。”
    明璽果然很會抓重點：“回國？那他女朋友呢？”
    “異國戀長久不了，多半是要分手吧。”
    “……人家要分手你笑成那樣幹嘛？”
    “我哪有笑。”
    又又沉默一會，明璽鐵麵無私地開口：“你之前還說我哥為愛情奮不顧身很了不起，現在看明白了吧，他就隻考慮自己。”
    夏淩霄忍著笑，緩緩將車停進車位，語氣平常：“我倒是覺得明恒哥很有魄力啊，舍棄自己熟悉的環境和熟悉的人可是很難的。”
    明璽解開安全帶：“反正在你看來他做什麽都對。”
    夏淩霄裝傻：“有嗎？”
    明璽冷笑一聲，徑自下了車。
    他不想再和這個可惡的女人多說一句話。
    “喂，你等等我啊。”
    “……”
    明璽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一路小跑來到他身邊的夏淩霄，難受到胃裏都有些消化不良，可手卻鬧起了獨立，自作主張地接過夏淩霄的包包。
    按電梯是他，開門是他，整理夏淩霄脫下來的鞋子也是他。
    而夏淩霄呢，像沒骨頭似的陷在沙發裏，正捧著手機給明恒發語音：“哥，我們安全到家了，你還要倒時差，吃了藥早點睡吧。”
    那邊很快回複：“好，你們也早點睡。”
    夏淩霄聽完語音，並沒有放下手機，兩根拇指在屏幕上嗒嗒嗒的敲擊，不知道又在發什麽長篇大論。
    明璽討厭她。明璽想不通自己當初為什麽會和夏淩霄結婚，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和夏淩霄在一起的日子一定是苦頭多過於樂趣。
    “咚”
    一聲悶響。夏淩霄抬起頭，是明璽把包放在了她旁邊的茶幾上。
    一整晚都顯得無精打采的明璽這會更有氣無力，扔下一句“我去睡了”，便轉過身腳步拖遝的走向書房。
    夏淩霄真想聽十八歲的明璽親口承認對她的愛慕，承認自己莫名其妙的低落和惱怒是在吃醋，所以才故意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刺激他，可這會看他的樣子，又有點於心不忍。
    把請假消息發到工作群裏，夏淩霄坐起身喚他：“喂。”
    “幹什麽。”
    “你不洗澡了？”
    “不洗。”
    明璽說完就緊緊實實的關上了房門。
    連澡都不洗了？這麽嚴重？
    夏淩霄彎唇，臉上兩枚深深的酒窩。這還是第一次，看明璽難受，她卻好高興，心裏甜滋滋的。
    算啦，雖然明璽誤會她喜歡明恒這件事有點離譜，但愛情本來就是會讓人變成笨蛋嘛，不止明璽，她十七八歲的時候也不是很聰明啊。
    喜歡一個男生就欺負他，用這樣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完全就是惡劣的小學生行為。
    柔軟的情緒不斷蔓延，比躺在雲朵上的滋味還要好。
    從前這種好的時刻，她都和明璽分享。
    夏淩霄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點開置頂的微信號，剛找到小貓探頭的表情包，屏幕上方忽然彈出一條新消息。
    是明璽的經紀人發來的。
    趙禹：在機場被拍到了啊
    趙禹：[小紅書鏈接]
    夏淩霄點開鏈接，是她和明璽去機場接明恒的時候被路人拍到的照片，這女生是真路人，根本不認得明璽，她拍這張照片是因為注意到了氣質冷峻的明恒，難得遇到這種等級的帥哥，自然要冒險拍下分享給閨蜜。
    她閨蜜一眼看過去馬上就震驚地說這男的好像明璽，緊接著便發現一旁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就是明璽本人。雖然明璽的粉絲都知道他有個哥哥在國外，但這對路人來說絕對是一個了不得的大發現，當即就把這張照片和聊天記錄一起po上了小紅書，標題取得也很吸睛——[救命！這樣的臉居然有兩張！]
    像明璽這樣被稱作花瓶的男演員內娛屈指可數，不管演技怎麽樣，長相是毋庸置疑的，兩張相似的麵孔站在一起，的確有很強的衝擊力。
    至於一旁的夏淩霄，因為明璽實在是個糊咖，就算照片裏她和明璽明顯是情侶關係，也不會有幾個路人特殊關注，畢竟男演員這年紀談個戀愛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何況照片裏她和明璽也沒有什麽特別親密的舉動。
    夏淩霄正看著評論區，又收到趙禹發來的微信，他想借明璽這次出圈炒作一番，想和夏淩霄商量一下自己的方案是否可行。
    夏淩霄還想翻翻評論區，懶得總切微信，直接撥電話過去：“喂，禹哥，明璽睡了，嗯呢，你說吧，我聽聽看。”
    講電話的聲音傳進書房，明璽躺在單人床上，忍不住翻來覆去。
    他不高興，都表現的這麽明顯了，夏淩霄卻一點都不關心，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冷酷無情的女人，隻有用得上他的時候才會對他笑，用不上就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明璽越聽她在外邊講電話就越氣悶，簡直難以呼吸，起身開了窗，才發覺不知幾時外邊下起了雨，夜風與淅淅瀝瀝的雨聲一同湧入，稍稍吹散心頭的煩悶。
    明璽深吸一口氣，又躺回到床上。
    拿起手機，和夏淩霄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幾個小時前，夏淩霄讓他去臥室幫忙換床單。
    有時間和別的男人打電話，就不知道問問他為什麽不高興。
    明璽丟開手機，閉眼數羊。
    夏淩霄這種狼心狗肺的公主病才不值得他生氣。
    不知數了多久的羊，明璽終於意識昏沉，可半夢半醒間身體卻越來越冷。
    是窗開得太大了，外邊還在下雨。明璽好不容易才有困意，不想起來關窗，於是伸手去搭在床邊的被子。
    那一瞬間，指尖觸感驟變。
    明璽猛地睜開眼，原本純白的天花板被幽藍夜幕所取代，一輪滿月高懸。
    手指劃過冰涼的木質長椅，明璽緩慢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這是，他爸媽家附近的公園。
    不是夢。
    &ne鍵的手機，上麵清清楚楚顯示著此刻的時間。
    他回到了2015年。
    所以2025年的明璽並不是失憶。
    “喂！你在這幹什麽呢。”
    明璽轉過頭。路燈下，女孩齊耳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穿著藍色麵包服，鮮亮的像雨後晴天。
    是十七歲的夏淩霄。